一
当下流行一个关于敬业的褒义词语——“工匠精神”,这种精神可以涵盖社会各行业、各领域,当然也包括文化界各类文艺作品创作人员,包括给人们创造精神食粮的作家。
提起作家,便想到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中国社会重大转型时期,当时,各种思潮在呈井喷式的文学作品中,以各种体裁形式色彩缤纷地呈现出来。通过反思苦难的“伤痕文学”以及对西方和港台文化思潮、风格的顶礼膜拜、竞相效仿,成为重塑国人心灵世界、引导大众审美潮流的先锋。大江奔流,不乏短视、偏执及挟带私货的泥沙,但更多的是基于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以冷峻的理性和广阔的视野遵循历史唯物观,透析现实多维空间,在自我诉求中保持着良知和对历史审慎的拷问及探究。在这类作家群体中,路遥尤为出类拔萃。英年早逝的路遥尽管因积劳成疾,已离我们远去,但他对党和人民的热爱,对国家前途命运充满忧患意识的拳拳之情,以及因对所从事的“人类灵魂工程师”的神圣事业的敬畏而生成的严肃、严谨的“工匠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尊敬、学习。
二
路遥的所有作品秉承纯正的中华文化传统现实主义叙事风格,无一不具有直面现实、昭示希望的时代使命感和思想启示性;他的作品叙事语言严谨纯正而又流畅生动,充满着政治、社会忧患情怀和浓郁生活气息;他以自己炽烈的感性和睿智的理性升华作品人物精神境界,使笔下的普通的大写的人走向完美纯粹。
《平凡的世界》是路遥呕心沥血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堪称他用生命铸就的一座精神丰碑。这部作品通过以大变革时代我国体制改革、社会变化于一隅反映的缩影,全景式描绘、透视我国改革开放初期的政治、社会、人们思想观念等的变化。宏大的民族传统现实主义叙事结构大手笔,使得字里行间极富民族文学风格美感,思想深邃凝重且不乏灵动激昂,饱含对祖国和人民的挚爱。
《平凡的世界》是一部立足现实,回望过去、瞩目未来的讴歌人民的史诗。该书今天读来,尽管不难发现在某些方面存在的时代局限性,但我们更多地是从这部编年史式的宏大精神艺术建筑中,感受到作家孜孜求索真理的宝贵精神。
三
记述创作《平凡的世界》心路历程的随笔式散文《早晨从中午开始》,是路遥的同其它作品一样闪耀着道德、思想和为人民立传的使命的光辉的现代散文经典。从这篇独白式中篇随笔散文中,通过浸渍着作家汩汩热血的真挚情感生成的脉络,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立体的真实的路遥。
这篇随笔给予读者心灵的震撼、精神的净化和思想的启示巨大而深刻,每一次捧读它,我总会联想到真诚而深刻剖析自己灵魂的法国伟大的思想启蒙家卢梭的的《忏悔录》。无论对于个体生命还是大众群体,路遥在该书中于直面自己创作事业和心灵世界时,表达出来的对人生意义哲思和对祖国、对人民的深沉情感都具有无上价值。
四
为建造《平凡的世界》这部三部六卷100万字的精神艺术大厦,路遥几乎耗尽了自己的体能和智能,他的数年如一日废寝忘食、一丝不苟执著于事业的“工匠精神”、献身精神,在作家群体中罕有匹敌。《平凡的世界》从写作前的准备到完稿,历时6年,而这6年,正值路遥人生最美好的年华。
对自己作品要求极为苛刻的路遥,为在作品中真实精确的表达自己所欲向读者传导的火热的内心世界,尽可能大视野全面系统地通过作品主人公,在读者眼前展现时代变革的广袤壮阔的历史画面。前三年,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包括中国文学在内的世界精典文学名著及有关书籍的阅读学习,搜集作品故事情节演绎所必需的庞杂的历史背景资料。他为自己列出了一个近百部的中外长篇名著阅读计划,同时广泛涉猎写作所需要的有关理论、政治、哲学、经济、历史和宗教知识等各类书籍。另外,还有农业、商业、工业、科技以及许多诸如养鱼、养蜂、施肥、税务、财务、气象、历法、造林、土壤改造、风俗、民俗书籍及知识小册子,房间桌上、床头、茶几、窗台,甚至厕所全都充斥着随手可取的书籍。
为从宏观历史上和现实生活中充分了解作品所要表达的1975年到1985年间我国政治经济历史背景,他搜集1975年到1985年十年间出版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一种省报,一种地区报和《参考消息》的全部合计本,没日没夜地一页一页地啃堆积如山的报刊资料,并随手在笔记本上记录期间发生的一些大事和一些可资创作的有用的辅材。机械性劳动,巨大的工作量,使得他因翻页的指头被纸张磨得露出了毛细血管,接触纸面如同搁在刀刃上,而不得不改用手的后掌继续翻阅。
五
在写作方法的选择上,由于当时我国正处于改革开放之初,文学作为直接抒发个人思想情感、直观反映政治、社会和人生百态的主要艺术形式之一,在新文化思潮涌动中,各种文学流派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尤其是自外国泊来的新颖的文学创作形式,在那个标新立异的时代,对我国文学传统创作方法造成巨大冲击。面对近代群星璀璨的欧美无数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文学大师,我们的作家、文学评论家于亢奋中不自觉地以匍匐的姿态显出自惭形秽的顶礼膜拜。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动笔之前,反复深沉、冷峻地思考作品表现手法问题。面对当时具有“金字塔”意味的不断涌现的新“现代派”创作形式,符合最广大人民群众的阅读习惯和审美观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被站在塔顶上的一些文艺评论家贬为“过时”的时势,他冷静地想:我们的文学创作应该立足现实,坚持面向人民,不能背离人民群众的需求和审美观,人民群众的文化审美观是基于5000年民族文明发展史,尤其是新中国建立以来培养形成的新的文化审美观。我们应该有在民族深厚历史文化的土壤中产生真正具有中华民族特色和世界影响力的新文学的自信,只有首先成为最民族的东西,然后才有可能在世界文坛上卓有建树。“现代派”可以作为一种探索性的艺术表达形式,但不能过分夸大它的功用,否则就会因脱离自己的民族之根、脱离广大人民群众而只能孤芳自赏、顾影自怜。
强烈的振兴民族文化使命感和历史责任感,促使路遥决定用现实主义手法结构《平凡的世界》。
六
为全景式真实再现《平凡的世界》所要表述的1975年到1985年中国大转型期的社会巨变,具有强烈历史和社会责任感的路遥开始提着一个装满书籍、资料的箱子,走进广阔的社会,纵横交织地开展社会各阶层生活体验活动。乡村城填、工矿企业、学校机关、集贸市场;国营、集体、个体;上至省委书记,下至普通百姓;只要能触及的,就竭力去触及。其中,有些生活是过去熟悉的,但为了更确切体察,他再一次将自己投入进去。
在体验生活过程中,他对一切涉及常识性的、技术性的东西,一枝一叶都要考察清楚,并详细记录下来。如详细记录作品中涉及到的特定地域环境中的所有农作物和野生植物从播种出土到结籽收获的全过程;当什么植物开花的时候,另外的植物又处于什么状态;这种作物播种的时候,另一种植物已经长成什么样子;全境内现有家养和野生的飞禽走兽;民风民俗等等。力求作品每一处细节,甚至背景上的一棵草一朵小花也力求完美准确地统一在作品整体之中。
路遥追求写作的“工匠精神”近乎苛刻,如酝酿中第三部才涉及到的煤矿,也就是说,大约在两年之后才写到的煤矿生活,他基于未雨绸缪的严密的考虑,决定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初稿写作的地点选在一处偏远的煤矿。对此,他不无吝啬地自我计较:尽管自己已间接地占有了许多煤矿的素材,但对煤矿环境的直接感受远远没有其它生活领域丰富,将自己置身于矿区即作品第三部的生活场景中写作,随时可以直接感受到那里的气息,可以从感受上弥补实际体验的不足。
写作《平凡的世界》第二部时,根据作品内容结构调整,尚需补充描写大学环境和生活的素材。尽管路遥有过大学生活,对大学里的一般性情况也较熟悉,但他欲求一个更为确定的艺术诉求对象活动的具体环境,他选择了和小说主人公之一——孙兰香上的大学性质基本一致的西北工业大学进行校园生活体验。他一一熟悉这所大学包括教学时间,生活起居,课程安排,各种建筑的方位、格局及相互间的距离等基本情况。他和学生打成一片,和他们交流思想,谈及生活、理想甚至爱情等关于他们的现实和未来的种种问题,并将搜集到的材料统统记在笔记本里,连同原有的资料,建立起一个有关大学情况的创作预备资料库。
为了在书中令人信服地表现省委书记的日常生活,他在避免任何“不道德”行为的前提下,通过一位文友的父母和省委书记一家人熟稔这种特殊关系,以善意的借口走进当时只有保姆一人在家的省委书记的家里,由保姆带领着在省委书记家中到处“溜达”了一圈,并通过和保姆交谈,了解到这个对普通人来说很神秘的家庭日常生活中的许多细节……
七
幼年的苦难经历和凤凰涅槃的新中国,赋予路遥无上民族自豪感和同人民群众一道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的满腔激情,培养了他吃苦耐劳、严格自律的优良品质。他同许许多多共和国同龄人一样,是一个不屑于低级趣味、不屑于苟且工作和生活的辛勤劳动者。
长篇巨制《平凡的世界》尚在酝酿中,他就抱定了吃苦牺牲的念头。他有意将自己茕茕孑然地投入杳无人烟的毛乌素沙漠,在高天瀚海间,在自然的博大永恒与生命个体的渺小短促的巨大反差观照间,探寻天地玄机,叩问生命意义。他有意避开城市的繁华与舒适的环境,将写作地点置于交通、生活相对艰苦的一处矿山的一间破旧简陋的宿舍里,他要求作品的内容背景与自己追求的平凡生活以及与之并行的精神要求一致。他在随笔散文《早晨从中午开始》中这样写道:“一个作家的悲剧往往是高官厚禄养尊处优以及追名逐利埋葬了富于创造力的生命。”“只有在暴风雨中才可能毫迈的飞翔;只有用滴血的手指才有可能弹拨出绝响。”他甚至残酷地自我鞭策:“还是那句属于自己的话:有时要对自己残酷一点。……如果不能投入严峻的牛马般的劳动,无论作为作家还是作为一个人,其真正的生命也行将终结。”
投入《平凡的世界》这座精神的大厦构建工作中,路遥调动全部体能和才智,恰似跃马疆场的战士,全力以赴。他每天埋头于纸笔间,一般直到凌晨二、三点左右入睡,有时延伸到四、五点,甚至天亮以后才睡觉的现象也屡见不鲜。通常情况下,午饭前一个钟头起床,这时,他的生命意识中的早晨才算开始了。
为了磨砺自己的意志,他将每天的任务限制得很死,不完成就不上床休息。每天被他视作早餐的午餐,用两个馒头一碗稀饭匆匆打发后,就一头钻进工作间。晚上在矿山食堂吃完饭,带两个馒头回来,待翌日凌晨工作完毕上床前,烧一杯咖啡,吃下这说不清是夜宵还是早点的两个冷馒头。
为了完成符合自己思想和精神要求的长篇巨制《平凡的世界》,路遥在六年的创作时光中,基本放弃了常人的生活,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牺牲了和家人温馨的厮守相伴,更遑论上剧院或电影院。
八
除了劳累,还有一个饥饿问题。路遥通常每天伏案写作十几个小时,身体生物钟紊乱,时间黑白颠倒。巨大的体力、脑力消耗亟需补充赖以维持高强度劳动的能量,但连这种走出房间,到矿区小卖部买点身体必需的补给食品的时间都被他无情地剥夺了。尽管在进入《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创作时,路遥将写作的地点由煤矿迁至城里,城里餐馆、小吃摊到处都是,但他几乎将自己的时间全部奉献给了写作,从未能正点吃饭,甚至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而且这唯一的一顿饭常常拖到晚上十点钟左右。
在苦难环境中长大的路遥,对吃饭从不讲究,饮食习惯始终保持着农家风格,喜欢吃故乡农村的家常便饭。他最怵的是讲究食料和排场的宴会,他视赴宴为奢侈的靡费,更要命的是还得陪众人浪费很长时间。
九
一个人孤独地跋涉在精神的朝圣途中,由于忘我工作,几乎丧失了时间概念,不知多少天没和一个人说过一句话,白天黑夜,孤零零地独处寂静得似乎听得见时间流淌的声音的房子里,相伴的只有一只同样孤独的老鼠。对人间烟火、对亲人的强烈思念和短暂的休息间的闲暇带来的深渊般的空洞寂寞的强烈冲突,一度导致路遥的脑子里产生幻觉。严冬的一天半夜里,当附近车站同往常一样,传来火车鸣叫的时候,他倏地从椅子上弹起来,默然而急切地跨出房门,冒着料峭的寒风走向火车站,——他是赶着去车站接一个来自远方的亲人。赶到车站(其实这徒有其名的火车站并无客车,只有运煤车),除堆成山一样的煤堆和静止停靠的一辆没有气息的冰冷的火车外,四周阒无一人。作家悲伤而惆怅地立在煤堆旁,瞬间恍然明白,他赶来这里是接某个臆想中的人。尽管他知道有些荒唐,但也清醒意识到,这不是神经错乱。
十
由于路遥执着于创作的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每天超负荷工作导致身心的张力几达极限,加上长期以来悖常的饮食、睡眠导致对身体的损害,《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写完时,他的身体也崩坍了。在小说第二部最后的结尾阶段,他已经力不从心,抄改稿子时,像个垂危病人半躺在桌面上,斜歪着身子勉强执笔写字,体力已近虚无,而纯粹凭借着一种精神力量苟延残喘。稿子完成时,由于全身虚脱,他只能双膝跪在地板上,艰难地把散乱的稿页和材料收拾起来。
饱受蹂躏的肉体开始愤怒反击,病沉的路遥每吸进一口气都特别艰难,几乎要动员体内残存的全部力量。
闻听路遥因创作而身染沉疴,地方领导和乡亲们、朋友们感同身受,通过各种方式纷纷伸出救助之手,表达对这位深受人们尊敬的作家的诚挚关怀。
在家乡领导推介的一位著名老中医的精心治疗下,路遥的身体如枯木逢春般开始艰难地恢复元气。瘫痪的肉体的生机刚刚萌动,他的心潮又开始澎湃起来,他不顾医生“根据目前病情及恢复状况,起码要休息一年”的告诫,不顾亲人、朋友的劝阻,像一匹渴望战场的战马,拖着尚未痊愈的羸弱的身体又投入战斗。
其实,路遥——这位在作品与精神上追求完美纯粹的“工匠”心里非常清楚,尚未动笔的《平凡的世界》第三部是整个作品的高潮,人物和故事情节走向都是结局性的,它要求作者必须以最饱满最激昂的精神状态投入写作中;更为关键的是,跨度长达一年的休养时间,所必然导致的创作思路和情绪上的大割裂对长卷作品来说,可能是致命的。在生命与事业二者间,他毅然选择了献身于事业。
他在随笔散文《早晨从中午开始》中表露心迹:“只要上苍赐福于我,让我能最后冲过终点,那么永远倒下不再起来,也可以安然闭目了。”他宛如奔跑在长程马拉松赛道上的运动员,在最后的三分之一的赛道上,以顽强的意志和残存的体能向终点发起最后的冲刺。
接下来的日子里,大难不死的路遥的早晨的太阳依然从中午升起。晴天的冬日,寒冷斗室外的院子里的温暖阳光就在咫尺之间,似乎触手可及,但与生命赛跑的路遥连走出来晒晒太阳的欲望都被自己剥夺了,沐浴温暖的阳光竟成了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十一
经过六个春秋漫长的老牛服轭般艰辛耕耘,路遥终于为为之倾注巨大心血的长篇巨制《平凡的世界》划上了句号,——这个对他来说具有人生里程碑意义的日子是1988年5月25日。
在《平凡的世界》全书创作过程中,路遥的心时刻随着书中塑造的人物和铺陈的情节一起搏动、相互交融,这些活跃于作品中的人物,就是同父亲一样耕作于田野的可亲可敬、敦厚朴实的父老乡亲,这些情节的铺叙就是千千万万普通百姓闪耀着朴实的真理光芒的平凡生活轨迹。路遥将自己的写作,始终视同庄稼人的劳动,他在随笔中写道:“在田地耕作的乡亲们,从早到晚,从春到冬,从生到死,每一次将种子播入土地,一直到把每一颗粮食收回,周而复始,无怨无悔,兢兢业业,全力以赴,直至用充实的劳动完成自己的生命过程。我在稿纸上的劳动和父老乡亲在土地上的劳动本质上是一致的。”
完成作品的那一刻,他百感交集,禁不住独自躲进卫生间里痛哭一场,任如泉涌的泪水肆意宣泄心头孩子般的委屈和收获的喜悦。为纪念这个特别的日子,他针对自己用第三人称写下这样一段自评自勉的话:“你的写作劳动同乡亲们耕作土地一样,也是平凡的劳动,而不应该有什么了不起的感觉;由此,你写平凡的世界,你也就是这平凡的世界中的一员,而不是高人一等;1988年5月25日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而不是一个特殊的日子;由此,像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样,开始你今天的工作吧!”这段普通平常的话折射出路遥坦荡、朴实而高尚的内心世界。
十二
路遥作品之根深深地扎在脚下的黄土高坡,并由此辐射祖国沸腾的广袤沃野;他创作的灵感和力量源泉来自丰富的工作、生活实践,来自对祖国和人民赤诚的爱,来自对熏陶人的心灵的文学创作这一神圣事业的敬畏和执着。他的纯净品格和创作风格打上了鲜明深刻的民族烙印。
写作《平凡的世界》期间,他参加了中国作协组织的一次出国访问活动,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国门。访问的国家是西德。路遥作为一个有独立人生观的人民作家,对在外国所看到的和当时国内迥异的发达景象,并不感到惊讶,他只是以冷静的理智,竭力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寻找与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的不同点和相同点,尤其是深层次的人性方面。他在这次访问感想中写道:“一切都是这样好,这样舒适惬意。但我想念中国,想念黄土高原,想念我生活的那个贫困世界里的人们。即使世界上有许多天堂,我也愿在中国当一名乞丐,直至葬入它的土地。在异邦公园般美丽的国土上,我仍在思考我的遥远的平凡世界里的那些衣衫褴褛的人物。”
十三
当今,我国全面融入世界的经济社会体制的深入变革,科技的迅猛发展,尤其是信息化时代生产生活的日益智能化,深刻地改变着人们尤其是年轻人的思想观念和思维方式,影响着我们的生产生活,甚至改变了国家政治、社会结构和人们的社会关系结构。
电脑技术、移动通信技术普及应用,彻底改变了人们知识获取、联系交往方式,它也把作家从埋头于纸笔间的“爬格子”的传统写作方式中解放出来。
科技的发展与应用,本应使新时期作家创作出更多更好地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反映火热现实生活、富含崇高理想的无愧于新时代的作品,但实事上,以金钱和利益为中心的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宛如一柄双刃剑,在极大地改善人们生活,推进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同时,人们的观念、精神在市场机制营造的泥沙俱下的复杂环境浸淫中,不可避免地发生异化;由于我国市场包括文化领域在内全面对外开放,觊觎已久的西方敌对势力采取各种手段,在意识形态领域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地对国人尤其是青年一代,以泛自由民主的西方价值观潜移默化地进行渗透洗脑;还有由市场经济机制自然派生的只图名利罔顾道义的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庸俗文化污泥浊水泛滥,导致人们思想和人生价值观的迷茫与错乱。实用主义、享乐主义、个人主义风行导致世风乖戾、浮躁。唯利是图的市场本质,通过大众化媒体尤其是电子网络媒体的脱离宗旨观、迎合人的原始感官刺激的低级趣味的文化垃圾的滥殇,以高尚的理想精神构建的社会主义文化体系陷入深重危机。古语云: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以高尚情操、文明风尚支撑起来的精神大厦一旦解构坍塌,我们就只能陷入丧失理想的思想和精神的泥淖,遑论中华民族复兴。——民族复兴的本质意义,不单是在于社会经济发展、人民生活富裕,更在于占据核心地位的民族文化的复兴,在于精神层面。
当下,科技的发展给予生产、生活极大的改良和方便,人们在优裕的生活条件下,社会实践活动呈现与传统社会实践迥异的全新的样式,人们的社会实践越来越表现为单一化的社会关系的交织,而与投身自然、艰苦劳作、人与人的直接话语与心灵的交流渐行渐远,人们越来越多的通过网络和依托前人的理论间接获取知识和经验,甚至理论,这样造成的结果,不是剽窃,便是作品思想内容贫乏、苍白。对于作家来说,脱离了自己亲身体验的现实生活,写作就只能凭借想象而“大话”了,于是,脱离实际、单凭臆想创造出来的武侠、玄幻类作品,自然成为面对青少年群体的脱离宗旨观的时代流行文化的主流,它们同充斥荧屏、网络的以吸睛、逐利为目的的各种极富诱惑性的猎奇、猎艳类芜杂的新闻资讯一道,共同泡制麻醉、腐蚀人们灵魂的精神鸦片。
总之,冷峻地直面现实,我们时下的文化市场鱼龙混杂,危机重重,民族主体文化观被各种来自西方、港台以及自身庸俗的消闲文化所挤压、排斥。如何在当前复杂严峻的形势下,占据具有崇高理想的社会主义主体价值观的文化阵地,弘扬民族优秀文化,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面临的重大紧迫课题。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文化自信”,正是基于当前文化现状的洞见。
十四
纪念路遥,其现实意义就在于,广大文化工作者通过学习他的热爱祖国、倾情人民的赤子情怀,学习他执着于事业的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和献身精神,学习他深入生活、戮力实践的求是精神,以报效祖国、服务人民、甘于奉献的高尚情怀,弘扬载道、化民、兴邦的优秀民族文化,为实现中华民族复兴伟业担负起自己的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