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今众多怀念母亲的文章中,我独爱朱老总写的那篇《母亲的回忆》。此文不但文风质朴、情义真挚,而且在结尾处把对母亲思念的情感做了升华——
“母亲现在离我而去了,我将永不能再见她一面了!这个哀痛是无法补救的。母亲是一个‘平凡’的人,她只是中国千百万劳动人民中的一员,但是,正是这千百万人创造了和创造着中国的历史。我用什么方法来报答母亲的深恩呢?我将继续尽忠于我们的民族和人民,尽忠于我们的民族和人民的希望——中国共产党,使和母亲同样生活着的人能够过快乐的生活。这是我能做到的,一定能做到的。”
朱德同志的宽仁慈厚在革命队伍中是有名的,以至于我听到许多革命前辈的后代都亲切地唤他“朱妈妈”。朱老总如母亲般的浩荡胸怀哺育了中国革命与人民军队。以至于当人们唱起“我把党来比母亲”时我心中浮现的总是朱老总那亲切慈爱的形象。
这里谈一谈我接触到的在中国共产党哺育下成长起来的两位母亲。
一位是1935年在陕北参加革命的老红军,我岳母的母亲高峻峰姥姥;一位是在延安“保小”的哺育下成长,在新中国的初阳照耀下读完大学,成长为知识分子的岳母白力妈妈。在她们身上,我深深感受到革命母亲的襟怀与风范。从她们的经历中可以看到两代革命妇女的精神截面。她们除了有一切做母亲的性格之外,还拥有革命母亲的特性——“大爱公心”。这是革命队伍给她们塑造的。
这里举一例。1947年胡宗南的军队进攻延安时,姥姥在随大部队撤退途中,为了怕自己刚刚出生的第二个女儿的哭声引来敌人,为了大部队的安全,在危急关头她紧紧捂住刚刚满月的小女儿的嘴!当敌人走远之后,她抱着因窒息死去的小女儿痛哭呛天!陕北那高天厚土将永远铭记着这个为了大家的安全而牺牲了小婴儿!这是怎样的一种牺牲啊!这不正体现了“大爱公心”吗?
为了革命,姥姥舍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而在和平到来时,她以万般关爱的胸怀抱养了两个弃婴当做自己亲生的孙子孙女。并百般疼爱将他(她)们养大成人,而其中的一个后来成了我的妻子,我们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可以说这天地间美好生命的延续,正是姥姥的牺牲与慈爱换来的。
我初次见她时,她已八十三岁高龄,但头脑清晰,身强体健。见面攀谈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在延安时,给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缝过袄袄!”神态颇为自豪。经过岁月的沉淀,一切苦难都已淡然,留在她心中的都是美好和慈爱。
人们常说老年人爱忆旧,而且越是苦难越不能释怀。但姥姥却从不提那些事。对那个在革命战争年代和建国后两次离弃她而另觅新欢的红军丈夫没有一句怨言;对于与女儿离婚的女婿也没有一句怨言;对于那个牺牲在陕北的小女儿更是从不提起。
老人家已于2002年5月安然长逝。在陕北厚土高原,那红艳艳的山丹丹花盛开的地方,就是老人家大爱弥伦之处!每当我看到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当年在陕北的照片,看到他们身上穿着的土布衣衫时,总觉得伟人衣上那密密的针脚就是姥姥所缝,这针脚就是姥姥一生的痕迹。
巴黎公社的著名女诗人米歇尔写过一首悼念女英雄的诗,这里正好拿来献给姥姥:
噢,革命!敬爱的母亲,
崇高的平等呵!你吞没自己的女儿。
让我们受挫的命运放出曙光!
让自由翱翔在英烈的墓地!
当受难的五月雷鸣时,
让我们复苏在你灿烂的光辉里!
我的岳母白力妈妈的“大爱公心”更是特别鲜明。在革命队伍中成长的她养成了是非分明、心直口快的个性,这些特色在本书中详有叙述,此不多言。就说一点,她现在虽然退休在养老院里,但还因为为维护党和国家的荣誉而与别人争辩不休,由此与人结怨,以至于不得不换了好几所养老院。对于救助穷人,帮扶失学儿童,她更是积极。别人家的旧家俱、电器都卖给收废品的,还斤斤计较,两两推敲。而她却都免费赠送,有时还要搭上衣被。
对于我,白力妈妈更是恩重如山。在我没有进入这个家庭之前,她亲自去我单位找领导了解情况和我的品行。当得知我虽然出身贫苦却要求进步时,她慨然应允了这门婚事。
一次我出差回来,我奶奶告诉我白力妈妈来了,带来了许多补品食品,嘘寒问暖,亲切交谈,老人家颇受感动。白力妈妈是怕我走后奶奶无人照顾,放心不下特来探望。奶奶在有生之年常常叨念此事。后来奶奶因脑出血躺在医院的急诊床上,院方因奶奶岁数太大,认为没有救治价值而拒绝入院治疗!白力妈妈拖着病躯(她的心脏因二尖瓣狭窄已肥大到了腋下!)在这家大医院来回上下五层楼,气喘嘘嘘地奔忙,终于找到了一个多年没有联系的亲属,舍脸相求,为奶奶办好住院手续。
在我危难之际,她多次出手相救。2000年我因编辑发表要正确评价毛主席晚年思想的文章而被所在的报社开除,妻子也离我而去,落魄之极,困寄一隅,衣食难继。是她为我买了整箱的挂面、方便面,留下钱,并鼓励我振作。是她操持着为我办了多年未解决的进京户口。如今,我能在北京立足,事业上进,全是仗着白力妈妈的恩德。我现在虽然离开了这个家庭,但是母爱未断。她常常牵挂着我的事业、生活。我有什么情况也愿意到养老院跟她念叨念叨。这种人伦大爱,常常使我双眼湿润,心泪长流。
白力妈妈与姥姥一样,对于生活的苦难淡然处之,但较之姥姥的逆来顺受,她又多了一份知识分子的心胸泰然。
对于离弃她们母女的父亲,她没有怨恨,反而在父亲去世后,自己出钱操持着为他出版了遗著《风雨八十年——白如冰回忆录》(后来时任山东省委书记的张高丽同志得知情况后,认为白如冰是省委老领导,他的著作是山东省党史国史的重要史料,指示山东省委有关部门把出版费用补给了岳母,而岳母把这笔钱捐给了陕西、内蒙古等地的贫困小学)。
对于离她而去的前夫,不但无怨恨,而且在他困难时还出手相助。就在他病重弥留之际,还到床前探望,却又无端遭到前夫后妻的漫骂。她却不发一言,隐忍而归。这是怎样的一种胸怀呀!
她虽然因身体原因没有亲生的后代,但却将一腔大爱全部倾注于教育事业和对养儿养女的培育身上,这从本书的叙述和《抚儿记》中既可见一斑。
她没有因生活的困苦而变得刻薄,“一定要讲道理!”是她的口头语。常常教育我们对人要宽厚。虽然她被不正之风伤害过;虽然她对党内和社会上的一些丑恶现象感到沮丧,但是对于党的信念始终坚定,她时时以一个共产党人的道德来要求自己。
“为人要讲良心!”这是她一生的信念。马克思说:“良心是由人的知识和全部生活方式来决定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152页)姥姥、妈妈这两代妈妈是在中国共产党这个“母亲”的哺育下成长起来的,她们所受到的教育和那个火红的生活环境决定了她们的良心。虽然她们的家庭都是不完整的,但她们却都拥有一个丰满的人生!
这里我要说的是,中国共产党这个“母亲”没有变,只是让一些不肖子孙败坏了名声。“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春风唤不回!”春风一过,那些红艳艳的山丹丹花还会盛开。儿正在为此而奋斗,这是堪可告慰母亲的。
注:此文是为白力同志的回忆录《我的自白》写的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