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袁崇焕的悲剧

　　我几次去过袁崇焕故里(广东东莞)的袁崇焕公园，一直想探寻这位清正廉洁、文韬武略、功勋卓著、爱国爱民的明末最有才华的军事家的真正死因，可我一直没有觅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在内忧外患的严峻形势下，明末统治者本应将袁崇焕这样赤胆忠心、德才兼具的大员倚为干城，可自诩英明的崇祯皇帝为什么反而要杀了他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近日，我再一次去袁崇焕公园，在袁公事迹展览的回廊前徘徊良久，唏嘘再三，追昔抚今，终于恍然而悟——袁崇焕死于太另类。

　　关心民生，身先士卒，成了官场上的出头鸟。

　　明末官场和历朝的末代官场一样，极其腐朽。特别是在几 任昏君和魏忠贤这样的权奸的统治下，官场尔虞我诈，贪腐成风，攀龙附凤，结党营私，相互倾轧，死气沉沉;一个个满口礼义廉耻，却鲜有官员将百姓和国家放在心头。就在这样黑得深不见底的丑陋官场，出现了一个坚守清廉，崇尚官德，关心民众疾苦，誓死捍卫国家利益的另类，他就是以“不爱钱”“不怕死”为做官准则的袁崇焕。

　　袁公在担任邵武知县的时候，想的就不是如何巴结上司，早日升迁，而是“尽心民事，冤抑无不伸”。百姓家的房子着火了，县里最大的公仆袁老爷居然“尝出救火，著靴上墙屋，如履平地”。后来督师辽东，镇守宁远，和十倍于己的清兵殊死决斗，袁公不仅亲冒矢石锋刃，还“置母妻子百口於军中”，于是士气大振，三军用命，使得宁远成了清兵不可逾越的屏障，从而取得了宁远大捷、宁锦大捷。这是明末抗清以来获得的最辉煌的胜利。在生死关头，袁崇焕将母亲、妻儿接到城中，以示全家老小与士兵百姓和宁远城共存亡的决心。这是何等的气概!这样一个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的袁崇焕，和那些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文臣武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时，也为自己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打黑除恶，严重触犯了整个官权集团的利益。

　　袁崇焕在担任永平道的时候，未经请示，就将手下两名违法乱纪的下级军官处以死刑，结果招致督师辽东的孙承宗的不满。

　　袁公犯下的致命错误就是杀死平辽总兵毛文龙。毛文龙早年屡立战功，从下级军官累迁至总兵之职。随着地位越来越高，毛文龙也越来越专横跋扈。他纵容手下为非作歹，成为管辖之地黑恶势力最大的保护伞，根本不把没有背景的袁崇焕放在眼里。袁崇焕为了严肃军纪，公开宣判毛文龙十二大罪状，义正词严的申斥毛文龙：“尔不知国法久了，若不杀尔，东江一块土，以非皇上有也。”最终请出尚方宝剑，将桀骜不驯的毛文龙杀了。毛文龙为官多年，经营日久，其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官权建团，他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杀了毛文龙，就等于公开与整个官权集团为敌。朝廷大员，平时多有看袁崇焕不顺眼的，在毛文龙被处死后，更是将袁崇焕恨之入骨。

　　屡立殊勋，而又不知道归功于皇上和宰相。

　　在取得了宁远大捷之后，袁崇焕欣喜不已，他竟这样报告皇上：“十年来，尽天下之兵，未尝敢与奴(清兵)战，合马交锋。今始一刀一枪拚命，不知有夷(清兵)之凶狠骠悍。职(我)复凭堞(城墙)大呼，分路进追，诸军忿恨此贼，一战挫之，满镇之力居多。”这几句话就是说：前任，还有前任的前任，他们胆小怕事，无所作为，只有我袁崇焕亲自指挥的将士才大败清兵，扬我军威，扬我国威。书生意气的袁崇焕只知道实话实说，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上奏犯了要命的大忌。他应该向皇帝这样表态：宁远大捷是在以皇帝为首的朝廷中央英明领导下取得的，没有皇帝的思想、理论作指导，我袁崇焕什么也干不了，所以宁远大捷第一要归功于皇帝。第二，没有九千岁(魏忠贤)的运筹帷幄，没有各部官员的协调配合，战争也是不可能取得胜利的。第三，宁远大捷是在辽东历任领导付出了无数心血、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努力的基础上取得的，功劳是大家的，前任的。可惜，身居高位的袁崇焕竟然不谙为官之道，不懂官场那些公开的潜规则，他的悲剧也就是注定的了。

　　巍巍长城，中外势力均欲杀之而后快。

　　《清史》载：“(努尔哈赤)自二十五岁起兵以来，征讨诸处，战无不捷，攻无不可，惟宁远一城不下。” 在己巳之变中，袁崇焕率部英勇抗击清兵，致“四面攻打，皇太极军大乱，随移营出海子”。由此看来，袁崇焕是后金想要颠覆明朝无法跨越的鸿沟。不搞掉袁崇焕，后金统治者的中国梦就不可能实现。无奈之下，后金统治者采用反间计，故意放走被俘的明朝太监，使其回到明廷向皇帝报告袁崇焕暗中勾结清兵出卖朝廷。崇祯还有一众大臣早就想杀袁公了，只是没有找到可以塞住天下悠悠之口的借口罢了。勾结清兵谋逆，这是再好不过的杀人理由了，于是朝廷以严重违纪违法为理由将袁公下狱，最终以法律的名义，给袁崇焕定下这样的罪名：“咐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及至城下，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又潜携喇嘛，坚请入城。”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崇祯三年(1644年)八月，袁崇焕被处以碟(zhe)刑(即“凌迟”，口语谓“千刀万剐”)，弃尸于市。行刑那天，五花大绑的袁公毫无惧色，他吟诵着“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的遗言，慷慨赴死。最惨烈的一幕是“刽子手割一块肉，百姓付钱，取之生食。顷间肉已沽清。再开膛出五脏，截寸而沽。百姓买得，和烧酒生吞，血流齿颊”。呜呼!一个三军统帅没有死在战场，却死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下;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未获封侯拜相之赏，反而让愚夫愚妇生啖其肉;一个信仰坚定，有赤子情怀(赤者，红也)的理想主义者，却被黑恶势力生生折断了飞翔的翅膀……写到这里，顽石禁不住热泪滚滚……

　　看看梁启超是如何评价袁崇焕的：“若夫以一身之言动、进退、生死，关系国家之安危、民族之隆替者，于古未始有之。有之，则袁督师其人也。”一代忠良，国之干城，最耀眼的政治明星，就这样被昏庸皇帝、丑恶官场扼杀了，被无知百姓生食了。这不是袁崇焕个人的悲剧，是一个国家的悲剧，一个民族的悲剧，全体中国人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