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蜗牛：不一样的春晚，不一样的春天

 

    每逢除夕，央视都会隆重推出一台热热闹闹的春晚节目，基本已成为了一个惯例。吃年夜饭，看央视春晚，似乎也成为了千家万户草民们的除夕模式。实话实说，我已经N年没看春晚节目了，倒不是嫌水平低，而是实在提不起兴趣，越看越没滋味。千篇一律的演出模式，N年不衰的熟悉面孔，万变不离的溢美之词，不厌其繁的歌功颂德，再好吃的饕餮大餐，时间久了也会让人发腻。特别是俺这帮弱势屁民，下岗失业的悲剧尚记忆犹新，改革的阵痛尚在“不断深化”，私有化的悲剧还在继续上演，硬要强迫俺违背良心，赞美其“盛世”、“和谐”，并为其欢呼叫好，岂非脑子进水，被“卖拐”乎？

临近除夕，朋友向俺推荐了一场不一样的春晚，那是主流们不屑一顾，所以只能在网络上流传的《2015打工春晚》。近四个小时的节目，俺虽一口气看完，仍感觉意犹未尽，有必要向没看过这个节目的朋友们推荐，故成此文。

这确实是一场不一样的春晚，其特点是没有豪华的阵容，没有华丽的服饰，没有专业的演员，没有昂贵的器乐，当然也没有专业的知名导演，可以说，整个春晚的主角全是一帮浪迹江湖的打工仔。因此，用《2015打工春晚》来命名这场演出，名实相符，恰如其分。

但俺仍被这场“不一样的春晚”深深地震憾了！因为这个节目触碰了一个敏感的话题，触及了主流媒体长期以来刻意回避，或不愿接触，或不敢接触的禁区。

节目开始，一群天真烂漫的儿童在《劳动最光荣》的歌舞声中拉开了序幕，为晚会定下了劳动者的主题。但在当今“特色”下，劳动是否“最光荣”？各位自然心知肚明，用不着俺在此多嘴矣。

接下来，四位农民工表演的《打工号子》在高亢激昂的歌声中道出了他们的心声：“嘿呦、嘿呦、嘿嘿呦……，我们进城来打工，挺起胸堂把活干，谁也不比谁高贵，嘿呦、嘿呦、嘿嘿呦……；我们热爱着生活，所以离开了家乡，来到陌生的城市，勤勤恳恳把活干，嘿呦、嘿呦、嘿嘿呦……”。

正是这些“勤勤恳恳把活干”的打工仔创造了城市发展的奇迹，虽然“谁也不比谁高贵”，然而他们却没能得到应有的回报。“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累，吃得不如狗，住得不如猪”就是他们的生活写照。更为诡谲的是一年忙到头，居然还拿不到工钱，讨薪还得冒被“维稳”的风险，甚至可能命丧黄泉，年底发生在山西太原的周秀云讨薪命案便是一例。试问，他们的处境与“和谐”、“盛世”能沾上半毛钱关系？

第三个节目是打工仔合唱《咱们工人有力量》，这是一首当年工人阶级当家作主时的主题曲，尽管曲调还是那么铿锵高亢，歌词还是那么振奋人心，但事过境迁，经历了从主人公到打工仔、从领导阶级到弱势群体的身份转换后，歌声中再也找不到当年工人阶级那种壮志豪情的感觉了。

接下来，由几位女工演唱歌曲《纺织姑娘》，歌词从优美动情的曲调中缓缓流淌而出，“在那矮小的屋子里，灯火在闪着光，年青的纺织姑娘坐在窗口旁，她可爱又美丽的褐眼睛亮闪闪，金黄色的辫子垂在肩上，她那伶俐的头脑思量的多深远，你在幻想什么美丽的姑娘，……”。曲调优雅舒缓，感情丰富饱满，但其间隐隐透露出一丝悲伤与幻想，反映了她们内心深处的惆怅。

第五个节目是北京工人艺术之家孙恒老师创作的歌曲《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幻想》，道出了当今打工群体的真实处境：我们的世界是狭小的9平方，从早到晚不停地奔忙，从乡村到城市，从工地到工厂，打出一遍天地来是我们的梦想；我们的世界是长长的流水线，为赶货加班加点不知疲倦，付出了青春泪水和血汗，省吃俭用寄钱回家是我们的梦想；我们的世界是钢筋混泥土，高楼大街桥梁都是我们双手来建，脏活累活没日没夜地干，顺利拿到血汗钱是我们的梦想；挥挥手，莫回头，把泪水和世界埋在心头；携起手，向前走，哪怕前方仍然一无所有；挺起胸，抬起头，风雨过后千万你莫停留；一起走，大家一起来走，大道就要靠我们大家来选择……。

孙恒老师是一位资深民间音乐人士，也是北京工人之家的创始人，同时也是一名地地道道的打工仔。他长期为底层劳动者创作，用自己的艺术特长为广大打工仔们呼吁呐喊。他带领他的演出团队经常深入工厂农村，为全国各地的打工族们表演。

前年他到成都富士康为工人演出，其中有一个节目便是《团结一心讨工钱》，引起广大打工仔们强烈的共鸣，受到在场观众的热烈欢迎。

接下来，崔永元老师与两位主持人客串了一段小品，话说拖欠工资。“改开”以来，拖欠民工工资已经成为一种社会常态。干活拿钱，天经地义，如此简单的道理，却成为打工仔们心中最大的奢望，“顺利拿到血汗钱是我们的梦想”，面对底层这近乎声嘶力竭的呐喊，真不知我们的社会管理者们情何以堪？

第七个节目是歌曲《飞翔》：太阳升起的地方，是我梦想的起航，如果我有翅膀，我就会去飞翔，飞越万物的阻挡，去寻找我的理想……。然而在一个贫富两极分化，官民矛盾对立，基尼系数达0.5以上的社会，在一个小民百姓看不起病，上不起学，住不起房的社会，在一个干活拿不到工钱的社会，他们的理想在何方？

接下来的小品，从剧中几位演员的对话中，不难看出打工一族的辛酸与无奈：

跳来跳去，老板都是一样的黑，加班是常有的事，有毒有害也不用保护，我们都是流水线上的机器……；

我以为出来打工就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现在呢？我受不了了，一天到晚加班，我不是机器，我是人！

富士康前天又跳了一个，没摔死，残了；

你以为想辞职就能辞啊？得厂里批，要不然你上个月和这个月就白干了，我现在才明白上学时说的资本家剥削是什么意思了；

机器老旧出次品的责任都算在我们头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都忍着呢，我们就想挣个辛苦钱儿；

……我们应该团结起来，要求老板停止加班，补加班费（然而抗争的结果是被老板解雇了，两月的工资一分钱没拿到，白干了）；

人人都说中国梦，我呀，就是想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家，不是一个豆腐渣的家……；

我是人，我们要活得有尊严！

……。

人活着当然需要尊严！然而在一个“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的社会，打工仔们的尊严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上届总理不也信誓旦旦地说要让他的子民们生活得有尊严吗，可是结果呢？

打工一族，人才济济，其中也不贬才情横溢的诗人。矿工“老井”一首《地心的蛙鸣》让人听得心醉：

煤层中像是发出了几声蛙鸣，

放下镐，仔细听，

却没有任何动静。

我捡起一块矸石扔过去，

一如扔向童年的柳塘，

却在乌黑的煤壁上弹了回来，

并没有溅起一地的月光。

继续采煤，

一镐下去，

似乎远处又有一声蛙鸣在回荡，

谁知道这辽阔的地心，绵亘的煤层，

到底淹没了多少亿万年前的生灵？

没有阳光、碧波、翠柳，

它们居然还能叫出声来。

不去理它，继续挖煤，

只不过下镐时分外小心，

怕刨着什么活物，

谁敢说哪一块煤中不含有几声旷古的蛙鸣。

漆黑的地心，我一直在挖煤，

远处有时会发出几声深绿的鸣叫，

几小时过后，

我手中的硬镐变成了柔软的柳条。

如此饱含深情和意境的诗句，从一位煤矿工人漆黑的指尖下流淌而出，呜呼！谁说“下里巴人”不懂“阳春白雪”？谁说“大老粗”不懂艺术？谁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恰恰应证了主席的一句名言，“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

接下来，几位年青工人用简陋的乐器（崔永元老师戏谑是从建筑工地上捡来的桶、盆、瓢、勺等）演唱《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歌中唱道：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每天工作8小时；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诉求，那就是不用上晚班；天天早起，忙忙碌碌，只是为了养家糊口；我们没有多大的理想，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我们没有什么花心的思想，只想老实地处个对象；我也没有什么高远的志向，只想在这儿好好活着……；梦想家，梦没了，只剩下想家了。

此歌表达了当下打工一族在资本奴役下的基本心态，“没有多大的理想”，也“没有什么高远的志向”，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和“混口饭吃”， 最大的希望就是“每天工作8小时”，“不用上晚班”。让俺想不通的是在“经济崩溃”的年代就已经成为现实的“8小时工作制”，而今却成为了打工仔们梦寐以求的奢望，直至“梦没了，只剩下想家了”的悲剧，这是社会的进步还是倒退？

紧接着，天津三星手机加工厂几位工友表演女声小合唱，主持人特别说明，因为请不到假，她们没经过彩排便直接登台亮相了。歌词是这样的：脱去喜欢的衣裳，换上统一的服装，踏入喧闹的车间，看到对班疲惫的脸；一个个单一的零件被我的双手组装，一个个成品从我手中流过，好象整个世界被我组合，灿烂的青春随着产品流逝，班次轮换。车间里有多少数和我一样的女孩，20岁的女孩，好象青春就是为了换取这微薄的薪水，我的世界就在这工厂窗内……。

“为了换取这微薄的薪水”， 一个个青春消逝了，天真活泼的个性泯灭了，尽管主流每年“5·1”都没忘记喊几句“劳动最光荣”的口号，却丝毫换不来她们花一般的青春年华和热情开朗扬溢的个性，因为这些东西已经在资本家追逐利润的手段中渐渐消熔了，“以人为本”只不过是一张虚伪的面纱。

四位孩子表演的诗朗诵《北京，我来了》，将这台《打工春晚》推向了高潮。表演者童音未变，稚气末消，但句句掷地有声，让人振聋发聩。尽管篇幅较长，但我还是决定将其摘录下来推荐给没看节目的读者，让心灵再接受一次强烈的震撼与洗涤：

北京，我来了，

啪、啪、啪，

轻扣你的大门，

北京，我来了。

我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

爸爸的行囊中只有他赖以生存的工具。

北京，我来了，

我收到你为我量身定做的名片，

上面写着来京务工人员随迁子女。

北京，我来了，

我从中原的黄土地里走来，

我从巴蜀的大山深处走来，

我从戈壁滩上的丝绸之路走来，

我从美丽辽阔的大草原走来。

北京，我来了，

有人说这里是让人来回搬家的地方，

这里是早上手拿豆浆追公交的地方，

我知道这里是爸爸妈妈打拼的地方，

是我不懂“是一个什么地方”的地方。

北京，我来了，

一个来京务工人员的随迁子女，

我的学校在首都的郊区，

那是一所没有办学资质的“黑学校”，

它是打工子弟求学的驿站，

它的存在不知道是合情还是合理，

于是，爸爸把我送到这流动儿童的家，

和同学们抱团取暖、相偎相依。

也许某天它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悄无声息，

它会保存在我生命的记忆里。

北京，我来了，

我的老师也是打工族，

夹带着南腔北调的方言，

背负着生活的无奈与艰辛，

这是一群特殊的打工群体，

似乎体面的职业换来的却是微薄的收入，

课堂上，她和学生们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

下班后，她淹没在生活的漩涡里。

北京，我来了，

我是一个没有电子学藉，

不能进入公立学校读书的“黑学生”，

捧着人教牍的教科书迈出了我人生的第一步阶梯。

戴着鲜艳的红领巾，

我向五星红旗敬队礼，

“流动儿童”也是祖国的花朵，

我希望享受公平教育的权利。

北京，我来了，

每天，爸爸用拉私活的“摩的”送我上学，

早上，我是爸爸的第一个“顾客”，

寒来暑往，穿梭在拥堵的车流里，

还有许多小伙伴由老师带着挤公交，

身手矫健，敢与大人比高低，

我只想快点长大，

不要爸爸为我做“专职司机”。

北京，我来了，

我知道同在皇城根下，

我与城市孩子之间不是空间上的距离。

在留守中成长，

在成长中留守，

六千万留守儿童在孤寂的山村中守候。

在流动中成长，

在成长中流动，

三千六百万流动儿童漂泊在喧嚣的城市里。

一样的年龄，

书写着不同的人生经历。

北京，我来了，

我把故乡留在了梦里，

让命运在留守、流动中交替。

今天，我成为了一名小“北漂”，

且漂且珍惜。

北京，我来了，

我是一个快乐的男孩，

做一个中国娃天经地义，

    不管有没有户籍我都在这里。

    北京，我来了，

    我就读的这所学校是清一色的打工子弟，

    不管是不是合理我都在这里。

    北京，我来了，

    我爱我们的老师，

    象大树一样为我们遮风挡雨，

    不管有没有证书，

    我们都和她在一起。

    北京，我来了，

    我把梦想装在书包里，

    让鲜艳的红领巾在胸前漂曳，

    不管有没有学藉我都在这里。

    北京，我来了，

    载着希望，载着梦想，

    我乘着一辆开往春天的校车，

    不管刮风下雨我都在这里。

    北京，我来了，

    在这里留下我童年的足迹，

    在这里有值得我眷恋的东西，

    在这里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在这里。

    北京，我来了，

    我知道一个小屁孩也许讲不出人生的哲理，

    感悟生活，

    小小年纪让我有了丰富的阅历，

    人生路上，

    总要经历风风雨雨，

    风雨过后，彩虹更加绚丽。

    北京，我来了，

    我知道一个小丫头人微言轻，

    感恩社会，

    让我遇到了很多好心人，

    小小爱心充满真情实意，

    大爱无疆，正能量在传递。

    北京，我来了，

    怀着一颗激动的心我走近了你，

    倾听祖国心脏发出的声音，

    感受自强不息的民族骨气。

    北京，我来了，

    瞪着一双不够用的眼睛我走进了你，

    体会你包容厚德的博大胸襟，

    感悟爱国创新的深刻含意。

    北京，我来了，

    在这里我想对所有关心流动儿童的人们说一声：

    感谢你们捐资助学不离不弃。

    北京，我来了，

    我想在这里对对所有关心打工子弟的好心人说一声：

    感谢在我成长的道路上一路有你。

    北京，我来了……。

 

这是一首撩拨心弦的诗，一首催人泪下的诗，一首呐喊“救救孩子”的诗。面对这样的“盛世”，面对如此的“和谐”，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给孩子们交待和解释。正如主持人崔永元老师的评语：如果留给孩子们的是这样的印象，还不如改名叫“北平”。

这场春晚让我感受颇深，但感觉尚不完美，打工仔们虽然发出了愤懑的呐喊和诉求，却没能从中寻找到改变自身处境的方向和道路。如果仅仅是为了发出自己微弱的声音，那么这个声音应当发给谁听？劳动创造了财富，劳动人民要当家作主，是靠上帝的慈悲？大人物的恩赐？还是寄希望于“法制”的忽悠？这条道路只能从《国际歌》中去寻找，“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一旦把它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俺想，如果能在节目中插入一段马克思对资本的描绘：“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则胜过千言万语的呐喊与呼吁。

在节目最后，若能拉出“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和“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横幅，伴以雄壮的《国际歌》大合唱作为落幕，则不失为一完美的《打工春晚》矣。

但俺也清楚，此建议目前根本实现不了，至少审查关就过不去，因为“现在而今眼目下”，文艺作品杀生与夺的大权并未掌握在劳动人民手中，用不着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初审就被“枪毙”了，到时可能连这样一场春晚也与之无缘，岂不惜哉！

不过，有了这样一个良好的开端，“星星之火”未必不能燎原，但愿这“不一样的春晚”之后，会迎来一个“不一样的春天”。

                       

                                                     2015-3-2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