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夹雪：文革最后一年鲜为人知的那些事

 

 

 

　　(这只是一篇小小说，甄士隐贾雨村而已，残存的颓废主义和感伤主义怕也不少。不过俺还是希望网友们能够认真看看，读完后再想一想：这篇小说和知识分子——包括很大一部分“左翼”知识分子——对那个时期的描述有何不同?哪一个更接近历史的真相?)

 

　　引子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我总是有一股好奇心，想了解一下那个神秘的、据说是中国五千年历史最黑暗的一页的“文革”究竟黑暗到了什么地步，因此总是缠着妈妈讲一讲文革时期的故事。

　　妈妈刚开始不愿意说，最后大概是实在被缠得烦了，便答应了下来：“文革开始时我还太小，就给你讲讲文革最后一年我们亲身经历的那些事吧。不过，我们眼中的文革未必和他们眼中的一样呢。”

　　一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那个时候我正在上中学。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的中学是要经常进行政治学习的。当然，现在的中学也有班会家长会，不过现在中学的班会家长会是绝不可能讨论是走社会主义道路还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是为工农兵服务还是为地主资本家服务这种事的。

　　寒假过后，开学第一件事就是全校集体政治学习。校长宣布：近几年走资派的反革命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又有回潮的迹象。前几年河南一名女生因为英语考试不及格自杀身亡，就是走资派复辟反革命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新罪行的突出表现。为了反击右倾翻案风，深入批判反革命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学校决定以后只考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四门课，取消外语考试。

　　“毛主席万岁!反击右倾翻案风万岁!”我们发自内心的欢呼起来。

　　二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政治学习完了，还是要上课。我们那个时候和现在不一样，不仅没有什么课外辅导班，连练习册也没有，老师只讲课本上的东西，考试也只考课本上的东西。不过，我们那个时候的课本可比现在难得多，除了原理就是习题，不像现在课本搞得跟漫画书似得，老师也不好好讲课却让学生自己总结，弄得学生不上课外辅导班就学不到东西。

　　那时候上课是以老师讲课为主，但也不是没有学生活动。数理化的学生活动主要是和生产有关的实践，诸如维修机器之类。语文的学生活动则主要是师生间的讨论与交流。

　　印象中一节语文课，老师讲得是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讲完后老师问学生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一位爱读书的男生问道：“老师，您说杜甫的这首诗体现了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可是我看过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上面说这首诗是站在地主阶级立场上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老师回答：“郭老是一位杰出的文学家，但他的话也不一定都对。毛主席就写诗批评过他推崇孔子的错误。现在大多数人还是认为杜甫是同情劳动人民的，要不然咱们的课本也不会选这首诗了。当然，郭老对杜甫的批评也不一定错。不过咱们现在还是应该尊重大多数人的意见，至于杜甫究竟是同情劳动人民的还是站在地主阶级立场上的，就等着你们将来长大后继续研究了。”

　　三 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

　　清明之后，各班紧急组织了一次政治学习。班主任告诉我们：北京的走资派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利用清明节，打着悼念周总理的旗号反对毛主席，制造了一次反革命政治事件。

　　一个男生站起来质问：“这怎么可能呢?周总理是很伟大，但那是因为他是毛主席的好学生和好战友才伟大。如果周总理反对毛主席，那他还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呢?这得有多蠢才会打着悼念周总理的旗号反对毛主席?”

　　班主任回答说：“你们都是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的子弟，当然觉得毛主席比周总理伟大的多。可北京有很多走资派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这些人最恨的就是毛主席。虽然他们也恨周总理，程度就要轻得多了。他们根本无法理解工农兵对毛主席的感情，所以才会认为可以打着悼念周总理的旗号反对毛主席。”

　　文革已经10年了，我们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政治学习。可是这时候我们才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世上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个“他们”。 “他们”和“我们”的距离竟是如此的遥远，仿佛两个世界的人。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突然，一个胆子很小的女生惊呼起来：“哎呀!北京有那么多走资派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毛主席岂不是很危险?得想办法通知毛主席搬到这里来，我们会保护他的。”

　　班主任笑了：“放心吧。虽然北京是走资派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最集中的地方，但是即使在北京，工农兵也是大多数。所以他们制造的反革命政治事件一天就被粉碎了。何况，就算在咱们这里，也……”她没有说下去。

　　另一个男生问：“那么毛主席为什么不把他们枪毙了呢?最起码也应该把走资派的头子枪毙了啊?”

　　班主任答道：“毛主席认为整个社会主义阶段都存在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走资派的出现是社会主义社会矛盾运动的必然产物，并不是枪毙几个人就能解决的。就算枪毙了他们，也还会再出现新的走资派。因此还不如留着他们做反面教材，时刻提醒你们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些你们可能不太理解，但毛主席的话总不会错。”

　　“那么，走资派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会掌权吗?”又一个女生担心的问。

　　“我不知道，但毛主席认为是有可能的。所以你们应该提高警惕，时刻准备着同走资派作斗争。”班主任回答说。

　　“可是，如果走资派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掌了权。我们应该怎样同他们斗争呢?跟着毛主席重上井冈山吗?”

　　“这我也不知道。”

　　四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9月里的一天，高音喇叭里突然播放了一阵哀乐，接着一个沉痛的声音宣布：毛主席逝世了。

　　我们出离愤怒了：这一定是阶级斗争新动向。走资派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竟然敢制造如此无耻的谣言!

　　我们一大群学生找到了市政府，要求追查并严惩造谣者。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干部，她听了我们的要求后，不冷不热的表示：这不是谣言，毛主席真的逝世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仍是不敢相信。

　　“有什么不可能的?年初，周总理不是逝世了吗?7月里，朱老总不是也逝世了吗?”

　　“周总理、朱老总当然会逝世，周总理逝世时我们还难过得大哭了一场呢。可毛主席难道和他们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大家都是人。”那个女干部淡淡的回答。

　　顿时，我们感觉整个世界崩溃了：原来毛主席也会逝世啊?连毛主席都会逝世，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可是，毛主席逝世了，我们怎么办?

　　第二天有一节课是化学课。我们的化学老师是一个右派，听说是从北京下放来的。以前给我们讲课时总是无精打采的，可那一天却亢奋了起来，神采飞扬滔滔不绝，连下课铃响了都没有听见。

　　我们问他有什么事那么高兴。他笑着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以后的一段日子，表面上一切照旧。可是那个女干部冷淡的态度，化学老师莫名的亢奋等等不寻常的迹象还是让我们颇为不安。几乎每一个人都隐隐感到，我们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五 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接下来自然是粉碎四人帮了，我们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也组织了一些文工团的人去唱歌跳舞扭大秧歌。

　　大家私下里都在骂他们：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是毛主席让他们摆脱了旧社会下九流的身份，可毛主席尸骨未寒他们居然就兴高采烈的庆祝起来了。

　　不过现在看看，他们兴高采烈的庆祝也没有错。毛主席只不过让他们摆脱了贱民的身份实现了和劳动者平等，改革开放却让他们比工人农民高出了好几等来。今天很多年轻人变成了演员们的粉丝、追星族，这在毛主席时代是不可想象的。说起来改革开放也真是挺伟大的，除了工农兵和愿意为工农兵服务的少数干部，剩下的人几乎都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

　　然后就是召开揭批四人帮的群众大会，虽然我们都不愿意去，可还是都去了。我们在台下，听着台上的领导绘声绘色的控诉着四人帮的罪行。

　　当领导讲到江青为毛主席翻身使毛主席血压升高时，我的一个同学——就是那个认为毛主席应该把走资派的头子枪毙了的那个——实在忍不住了，愤怒的喊道：“胡说八道!江青是毛主席的老婆，怎么会害毛主席?”

　　一时间，整个会场死一般的寂静，台上的领导张大了嘴合不拢来。但是这种寂静也仅仅是持续了一刹那。接下来哄得一声，仿佛开了锅，每一个人都在小声议论。尽管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大声说话，但这么多人都在小声议论，加起来的声音也绝对不小了，至少再没有人能听清领导在说什么。印象中他似乎匆匆念了几句稿子，便大声喊出了“散会”两个字。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生，听说他自知闯了祸，跑到外地避祸去了。大概真的如此吧。

　　尾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这就完了?”

　　“完了。”

　　“后来呢?那个爱读书的男生，就是质疑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那个，后来怎么样了?”

　　“他恢复高考后考上了中国科技大学，然后就跟着他的老师——一个叫方什么之的天天闹着推翻中国共产党。可那个姓方的跑到美国时却并没有带上他，他一下子就疯了，天天叨咕着‘我也要去美国，我也要去美国’。几年以后死在了精神病院里。”

　　“那个胆子很小却还要保护毛主席的女生呢?”

　　“国企改制时她一家人都下了岗，不得不卖淫以养活家人，后来得了艾滋病，自杀了。”

　　“那个质问‘得有多蠢才会打着悼念周总理的旗号反对毛主席’的男生呢?”

　　“他家里的土地房地产开发时被占了，几次去找都没有结果。以后他就经常喝酒，一次洗澡时一头栽倒就再没有起来。”

　　“就没有结果好一点的吗?”

　　“没有了，像我这样能熬到退休的就差不多是最好的了——哦，对了，那个右派化学老师平反后回了北京，后来改行研究经济学，成了著名经济学家。听说现在快90岁了精力还很充沛，不光四处演讲，还经常在一个叫什么《春夏秋冬》的杂志上发表《回忆文革时毛泽东对我的残酷迫害》之类的文章呢。”

　　

　　(欢迎关注我的微薄@今夜北方雨夹雪http://weibo.com/2530092075/profile?topnav=1&wvr=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