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什么好说的,就推荐朋友们读读契诃夫的短篇小说——《胖子和瘦子》。为了方便不太熟悉作者和作品的朋友阅读,顽石先简单介绍一下相关内容。
契诃夫,19世纪末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与法国的莫泊桑和美国的欧·亨利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契诃夫的小说短小精悍,简练朴素,结构紧凑,情节生动,笔调幽默,语言明快,寓意深刻。他善于从日常生活中发现具有典型意义的人和事,通过幽默可笑的情节进行艺术概括,塑造出完整的典型形象,以小见大,以此来反映当时的俄国社会现实。其代表作《变色龙》、《装在套子里的人》曾入选我国中学语文课本。
契诃夫生活和创作的时代,正是沙皇专制统治变本加厉的时期,整个社会等级森严、贫富悬殊、矛盾尖锐。由于长期以来的思想压制,人们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奴性心理,自轻自贱,毫无人格尊严,对权势和金钱顶礼膜拜。契诃夫向往自由,渴望有尊严的生活,所以他特别痛恨这种庸俗和不知自尊的奴性以及造成这种奴性的专制制度。
《胖子和瘦子》中的胖子和瘦子是老朋友,作品描写的是他们分别很久以后的一次见面。在相遇的前几分钟里彼此自然地流露出友谊的真情,坦诚相见。当得知老朋友己是远远高过自己的三品文官时,瘦子的脸色突然发白,呆若木鸡,很快便露出了馅媚的笑容,不由自主地藏起了真情。作者通过这两副气氛不同、基调不同、色彩不同的画面,给读者勾勒出一副惟妙惟肖的19世纪末期俄国社会的世俗图,刻画了弱者在强者面前那种深入骨髓的奴性心理。
下层人在森严的等级制下形成的唯唯诺诺、馅媚取宠、卑躬屈膝的积习,已经成为“小人物”对“大人物”态度的不自觉的条件反射。契诃夫就是通过胖子和瘦子久别重逢这样一件极平凡的小事,达了对沙俄等级制度所造成的人与人之间的畸形、病态关系的痛恨,对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厌恶,以及对丧失人格尊严的“小人物”的嘲讽和怜悯。契诃夫对“小人物”的态度就是鲁迅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朋友们读到最后一段的时候,也许会觉得有些刺眼,因为有这样一句:“瘦子握握他(胖子)的三个指头,一躬到地,像中国人那样嘿嘿笑着。”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这篇小说写于十九世纪末,那时候的绝大多数中国人愚昧、麻木,充满了奴性,是被全世界嘲笑的“东亚病夫”,诸位看看鲁迅笔下的人物就知道了。一百多年过去,现在的中国人大概可能也许或者约莫庶几……进步了吧。
2018.08.5
【附】:
胖子和瘦子
[俄]契诃夫
在尼古拉铁路①的一个火车站上,两位朋友,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相遇了。胖子刚刚在火车站餐厅里用过午餐,他的嘴唇油亮亮的,像熟透了的樱桃一样。他身上有一股核烈斯酒②和橙花的气味。瘦子刚从车厢里下来,吃力地提着箱子、包裹和硬纸盒。他身上有一股火腿肠和咖啡渣的气味。在他背后,有个下巴很长的瘦女人不时探头张望——那是他的妻子,还有一个眯着一只眼的中学生,是他的儿子。
“波尔菲里!”胖子看到瘦子大声喊道,“是你吗?我亲爱的!有多少个冬天,多少个夏天没见面啦!”
“我的老天爷!”瘦子惊呼道,“这是米沙,小时候的朋友!你从哪儿来?”
两位朋友互相拥抱,一连吻了三次,然后彼此看着对方泪汪汪的眼睛。两人都感到又惊又喜。
“我亲爱的!”接吻后,瘦子开始道,“真没有料到!简直喜出望外!哎,你倒是仔细瞧瞧我!你呢,还是那么一个美男子,跟从前一样!还是那么个风流才子!还是那样喜欢打扮!咳,你,天哪!噢,你怎么样?发财了吧?结婚了吧?我已经成家了,你看……这是我的妻子路易莎,娘家姓万岑巴赫……她是新教徒……这是我的儿子纳法奈尔,中学三年级学生。纳法尼亚③,这位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中学同班同学!”
纳法奈尔犹豫一下,摘下帽子。
“中学同班同学!”瘦子接着说,“你可记得,同学们当时怎么拿你开心的?给你起了一个外号,叫赫洛斯特拉特④,因为你用香烟把公家的一本图书烧了一个洞。
我的外号叫厄菲阿尔特⑤,因为我喜欢告密。哈哈……当时都是小孩子哩!你别害怕,纳法尼亚!你走过来呀……噢,这是我的妻子,娘家姓万岑巴赫······新教徒。”
纳法奈尔犹豫一下,躲到父亲背后去了。
“喂,朋友,你生活得怎么样?”胖子热情地望着朋友,问道,“在哪儿供职?做多大的官啦?”
“我是在供职,我亲爱的!升了八品文官,已经做了两年了,还得了一枚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薪金不高……咳,去它的!我妻子给人上音乐课,我呢,工作之余用木料做烟盒。烟盒很精致!我卖一卢布一个。若是有人要十个或十个以上,你知道,我就给他便宜点。好歹能维持生活。你知道,原来我在一个厅里做科员,现在把我调到这里任科长,还是原来那个部门……往后我就在这里工作了。噢,你怎么样?恐怕已经做到五品文官了吧?啊?”
“不对,亲爱的,再往上提,”胖子说,“我已经是三品文官了……有两枚星章了。”
刹那间,瘦子脸色发白,目瞪口呆,但很快他的脸往四下里扭动,做出一副喜气洋洋的笑容。似乎是,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里直冒金星。他本人则蜷缩起来,弯腰曲背,矮了半截……他的那些箱子、包裹和硬纸盒也在缩小,皱眉蹙额······他妻子的长下巴拉得更长,纳法奈尔垂手直立,扣上了大衣上所有的纽扣……
“我,大人……非常高兴!您,可以说,原是我儿时的朋友,忽然间,青云直上,成了如此显赫的高官重臣!嘿嘿,大人!”
“哎,算了吧!”胖子皱起了眉头,“何必来这种腔调!你我是儿时朋友——何必来这一套官场里的奉承!”
“哪儿行呢……您怎么能这么说,大人……”瘦子缩得更小,嘿嘿笑着说,
“大人体恤下情……使我如蒙再生的甘露……这是,大人,我的儿子纳法奈尔……这是我妻子路易莎,新教徒,某种意义上说……”
胖子本想反驳他几句,但看到瘦子那副诚惶诚恐、阿谀奉承、低三下四的寒酸相,使得三品文官几乎要呕吐了。他扭过脸去,向瘦子伸出一只手告别。
瘦子握握他的三个指头,一躬到地,像中国人那样嘿嘿笑着。他妻子眉开眼笑。纳法奈尔喀嚓一声,收脚敬礼,把制帽掉到了地上。一家三口都感到又惊又喜。
一八八三年十月一日
注释:
① 莫斯科至彼得堡的铁路,以沙皇尼古拉一世命名。
② 一种烈性白葡萄酒。
③ 纳法奈尔的爱称。
④ 古代希腊人,他为了扬名于世,在公元前三五六年焚烧了世界七大奇观之一的阿泰密斯神庙。
⑤ 古代希腊人,曾引波兰军队入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