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庄街是豫西嵩县闫庄乡政府所在地,地处伊河支流焦涧川中游,人口八千有余,不知何年就形成了一个集贸市场,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到此进行交易,互通有无。自古即为嵩北重镇。到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彻底铲除了两千多年的匪患后,政通民和时,为防土匪而筑建的高大寨墙才逐渐坍塌消失,但现存的东门“陆浑东晓”碑刻见证了历史的沧桑。
这里,不但孕育出了像万选才这样的国家干城,还形成了一个惜弱恤贫、不畏强暴的淳朴民俗。解放后,由于国家的新道德引导,一个急公好义、公而忘私的社会现象又蔚然成风。
清末民初,内忧外患,中原大地,也是军阀混战,土匪横行。豫西山区一样地朝警夕惕,民不聊生。就是在这样的乱世中,1915年,在豫西嵩北闫庄街一个苏姓人家的茅屋里,出生了一个婴儿,取名苏中法。中法的出生,给这个贫寒的家庭带来了笑声和希望。
但在那个不公的年代,穷人是只能靠手艺和力气吃饭的,少年的中法像其他穷孩子一样,很早就跟随父亲到闫庄北边十几里地的杨大庄,给一个郭姓的大户人家做长活。
穷人的孩子总是早熟,随着年龄的增长,朴实勤劳的中法不但锤炼出一副好身体,也打磨出一手好农活,二十多岁的他,农忙时节,就经常帮助贫困的乡邻如党青莲、王水洞、刘刚哇、刘荣召、张春等耕种收藏,年年如此,得到乡亲们的称赞和尊重。
一年夏天,为生活所迫,同村两个半大的孩子张同娃、贾根娃借钱批了一担西瓜,挑着沿乡叫卖,一天下来,磨烂了鞋子磨破了脚,也没卖出一个西瓜,天又偏偏下起了大雨,哥俩急得哭天抹泪也无可奈何。中法听说后,就动员乡亲们“有钱帮钱,没钱帮粮也行”,乡亲们你一个我两个的凑起份子,最终帮两个孩子度过了难关。
1945年夏天,中法到宜阳去赶脚送货,走到董王庄时,看见高垛村的董福来,被头目叫冯进中的一伙土匪拦截,欲搜抢财物。中法见状,不顾匪众我寡,上前理论。土匪不但不听,反而更加蛮横地群起哄抢,并且大打出手。对此,高大健壮的中法毫无胆怯,依靠平时自练的功夫,沉着地与土匪打斗周旋,最终打退了土匪,保全了自己和董福来的生命和财物。
1947年解放后,苏中法回到闫庄街,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和贫苦的乡亲们一起,通过斗争,分得了土地。欣喜之余,为了报答党和政府,决定更名苏振华,积极投身到一系列的社会变革当中,被群众推举为闫庄第四街街长、农会主席。1950年建国一周年,他代表闫庄带队到县城参加庆典活动,在人山人海的老城衙门口(县政府),他踩着高跷,单腿连跳几十个台阶,夺得头筹,以演唱和踩高跷的独特技艺,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53年后,他又积极响应政府“组织起来”的号召,带头参加互助组、合作社,在这新兴的农村集体组织中无忧无虑、心情愉快地劳动、生活。
少年时的磨难和锤炼,使他在农业生产方面成为一个多面手,犁地、耙地、单锁、双锁、扬场、打垛、铡草……样样精通,那时,社员在集体出工时,按各人的技能和力量评工分,最高为10分,由于他精通农活,又不惜力气、任劳任怨,被乡亲们一致推举为12分,这是乡亲们对他劳动态度和劳动成果的最高奖励。
苏振华不仅如此,在平时的生活中也是不避风险、急人危难。闫庄后街的吃水井二、三十米深,每次见到老年人去打水时,他总是先把老人的水桶打满,然后,自己才挑水离开。
宋岭村吕国栾,少年时到闫庄街走亲戚,无意间在寨壕里发现一枚战争时期遗留下的哑弹,搬动时,哑弹突然爆炸,在爆炸前的一瞬间,苏振华不顾一切飞身扑到距炸弹最近的吕国栾身上……
苏振华苏醒后,身上已多处受伤,但他发现吕国栾大腿动脉处卡着一块弹片,怎么也拔不出来,鲜血直涌,众人急得团团转,也毫无办法。就不顾自身的伤痛,匍匐到吕国栾身边,用牙齿将弹片噙出,然后,把自己的上衣撕城布条,为吕包扎伤口。多年后,吕仍常常提起此事。
对于几千年的农耕民族来说,耕牛被视为宝贝,到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耕牛仍是农村集体的生产力和命根子,是除人力外,大部分农村运输和耕地的主要动力。那时,私自宰杀耕牛是要判刑的,因老、病不能耕作,需要宰杀,也要申请上级批准才可。
就是这样的宝贝,全生产队三、四十户二百多口社员把它委托给了苏振华饲养和管理使用。面对乡亲们的信任,他不计名利,欣然“辞官”,做了农村人尊称的“牛把子”,兢兢业业地伺候“牛孩子”。
1958年10月,全民大炼钢铁,闫庄大队的青壮社员也都到九店公社的河床里捞铁沙。一天,生产队长派苏振华和张林娃一起,赶着队里仅有的两辆铁轮牛车,把捞出的铁沙拉回来。
返回途中,到达伊河陆浑关前的屏凤庄时,河水陡涨,车重牛疲,不能渡河,也没办法送信,二人就决定在河边过夜,待第二天河水小了再走。
他们就着冰凉的河水吃了点干粮,在牛车上把铁沙袋垒成窝窝,以遮挡风寒。
那一夜,天上飘着罗面细雨,寒风刺骨,苏振华睡不着觉,时不时地抬头看看牛,只见两头牛尽管本能地互相依偎着卧在一起取暖,还是冻的浑身发抖(苏振华事后说,他好像看见牛真的冻哭了。人还能走动取暖,可牛呢?如果就这样在冰冷的湿沙滩上卧一夜,一定会被冻坏的,这可是全队社员的宝贝呀),他就起身将自己仅带的一条御寒的被子盖在两头牛的身上,自己却在寒夜中铁轮牛车上的铁沙袋窝窝里蜷缩入睡。
一天的奔波劳累,即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苏振华也很快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一早醒来,两腿已彻底冻坏,不能行走。多方想法,仍然无效,无奈之下,张林娃只好套好两辆牛车,让苏振华躺在上面,与两头懂事的老牛一起,艰难地把他带回闫庄街。
就这样,苏振华以自己两条腿的代价,保住了二百多乡亲的宝贝——两头牛,自己却终生没有再站立起来。
解放后,由于国家组织有方,组织起来的农民劳动热情高涨,县志记载,粮食亩产由解放前的78(市)斤,到1958年,已提高到162(市)斤。虽然翻了一倍,短期内仍不能满足社员群众的生活需求。
苏振华因公伤残后,又恰遇1959——1961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一直到1961年春,公社食堂的一日三餐,每人都是一瓢可以照见人影的稀饭。在闫庄西园子可以看到,下地干活的社员边走边啃白菜疙瘩充饥。当时,全国大部农村地区都是如此。
这对刚刚遭遇不幸的苏家来说,就更是雪上加霜,妻子拖着多病的身体,在外,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回家,还要照顾病床上的丈夫和四个年幼的孩子,不久,就先他而去。1968年,苏振华也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下葬时,闫庄人民公社管理委员会为他举行了追悼会。追悼会上,公社领导宣读了悼词,乡亲们回忆起他一生的善举和磨难,悲情难抑,泣不成声。
苏振华卧病期间,闫庄公社曾多次委派妇联会主席仝桂粉代表政府前往探望,物质上,人民公社虽有抚恤,乡亲们也多方帮衬,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生活也是捉襟见肘,艰难备至。
灾难对于坚强的人来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要想过上好的生活,仍需要在艰苦中奋斗。面对苦难,刚强的苏振华并无怨愤,他始终深恨自己不能再为家庭和生产队担责做事,自言成为孩子们的累赘,常年耿耿于怀。他去世后,他的四个子女在逆境中艰难打拼,如今已各有所成,足以告慰他的亡灵。
早年孤身解倒悬,
新入集体乐奉献。
建设前夜因公殇,
应使后人扼腕叹。
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个火热的建设年代,几乎就在苏振华双腿因公致残的同时,闫庄上游的青沟水库破土动工,下游一、二十个大队的社员都踊跃到水库工地参加劳动,宋岭大队的程彦章,从部队转业时,婉拒了国家的就业安排,毅然回到农村,当时已任大队民兵营长(主抓青年突击队和社会治安,1980年代初任村支书,一直到90年代初生病去世),带领青壮社员,在水库工地上,跳入齐腰深的、冰冷的秋水中,修堰垒坝,艰苦工作……这只是那时水库工地的一个缩影。经历了两个冬夏,到1960年,青沟水库即告竣工。
青沟灌区于1973年开灌,干支渠全长120公里,设计灌溉面积2.18万亩,现有效灌溉面积2.225万亩,效益覆盖大坪、闫庄两个乡20个行政村——百度如是说。
青沟水库的开灌,为当地1980年代开始的粮食千斤大增产奠定了基础。至今,也仍在滋润着下游几十里方圆的百姓,同时,也成为远近有闲阶层的人们休闲旅游的一个新景点。
关于青沟水库这段历史,《扫花网》中朱辛卯的《母亲库》一文中略有记载,不但有当年艰苦创业的自豪,也有后人受荫获益的喜悦,《野菜团》、《鱼》、《玉米穗》三个普通的片段见证了精神变物质的过程。过去的深山老岭,经过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奋斗,到了七、八十年代,已成了真正的鱼米之乡。
不用假设,当年的劳动能手,健壮勤劳的苏振华不运铁沙,一定是青沟水库工地的建设者,以他的急公好义和关心集体,也一定是不甘人后,踊跃奉献的生产模范。从这个角度说,他应当与当时和后期的社会主义建设者一起受到后人尊重和敬仰。
二十世纪五十——七十年代的中国,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在那个火热的年代,像苏振华那样的建设者如恒河沙数,青沟水库也不过是社会主义伟大事业的沧海一粟。在那个年代里,全国广大干部和人民群众无怨无悔,辛勤劳作,无私奉献。他们以整整一代人的幸福为代价,夯实了人民共和国的千年根基。他们的经历,中外罕见,足以引以自豪,傲视古今!
向那个时代千千万万苏振华一样的普通劳动者致敬!
苏振华和他那代人的精神和业绩永存!
附:母亲库 辛卯
在我的故乡、在苍翠的熊耳山的怀抱中,有一座始建于大跃进年代的小型水库叫青沟水库。
在青沟水库建设的三年里,年轻的共和国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的严峻考验。可以想象,在那难以果腹的条件下,去建设那么大的水利工程,该面临多么大的困难啊!是父亲和成千上万的农民一样挺直了脊梁,勒紧了裤腰带,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个个瘦成了皮包骨,有的得了浮肿病,还有的为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才换来今天这一库碧水。
只要提起青沟水库,总有一种像母爱那样难以割舍的情结萦绕在心头,使我禁不住怦然心动,更禁不住记忆的闸门,去回首那段峥嵘的岁月……
野菜团
大跃进战鼓擂响的那年,青沟水库开工了,我父亲和村里的男壮劳力一起上了工地。后来听说父亲干的活是用大锤和钢钎打石洞,用炸药放炮。刚入学的我甭提多高兴了,还经常在小伙伴面前自豪地翘起大拇指炫耀,与此同时萌生了去水库工地看看的愿望。
第二年春的一个星期天,三叔家的民哥来找我,说是去青沟看修水库。母亲将几个野菜团用手巾包好,交给我说:“你们去吧,听说水库工地可热闹啦,顺便给你爹带点吃的,听说他们已吃不饱饭了。”
一说让去青沟看建水库,我高兴地跳了起来,因为毕竟是渴望已久的事了。为了能早点到达,我们在崎岖的山路上赛跑、追逐,根本顾不得疲劳和汗流浃背。谁知到了水库工地,几个野菜团早已没了形状。
父亲听说我们来了,弯着腰从石洞走出来,先眯着眼看着我们笑了笑,又看着一兜散野菜,一点儿也没怪罪我们的意思,说:“你们饿了就吃吧。”父亲见我们摇摇头,手在衣襟上简单擦了两下,然后大把抓着吃起来。
至于说,当时父亲是什么原因吃不饱饭?我们不知道,更不知道去问。
父亲把一兜野菜吃完,擦了擦嘴,说:“你们去看吧,听到大喇叭唱时记着回来吃饭,我还要去洞里干活。”
我和民哥蹦跳着上了工地,只见人山人海,推土机、架子车,来来往往,热闹非凡。这边,五个人一个夯,在铿锵有力的劳动号子中一齐拉起,又一齐落下;那边,两座山间拉着几根钢丝绳,一来一往两个大铁箱运着土,到中间自动将土倒出,然后又返回,在百思不得其解时,只有到孙悟空的魔法里去找答案。
忽然,民哥指着一面山坡惊喜地说:“咦!快看,探照灯!”我们一前一后小跑着上了那面坡,气喘吁吁地来到探照灯前,手摸着小锅似的玻璃罩,巴望着天黑,想看看探照灯是咋明的。
这时,对面山坡上的大喇叭唱起了《社会主义好》,民哥催我说:“走吧,该回去吃饭了。”
我说:“就是不吃饭也得看着探照灯明,要不就该后悔了。”
话音刚落,探照灯里的灯泡开始发红,慢慢变明,直到不敢再看,我们才从坡上跑下来。
这时,父亲和几个叔们喊着赶来,说:“你俩可把我们吓坏了,快回去吃饭吧,今儿黑县剧团来唱戏,还有‘电打布景’哩!”
吃过晚饭,我们随大人来到临时搭的戏台前,人群中传出话,说戏是《劈山救母》。
因为我们太小,既看不懂戏,又听不懂戏,每场结束,只等着看下一场的“电打布景”。
记得那是我玩得最高兴的一天,在父亲们住的简易工棚里很晚才睡着,夜里还做了个梦,自己变成一条鱼,在新建成的水库里游来游去……
鱼
我第二次去看青沟水库是在1970年,绵绵秋雨下了半个来月,水涨河发,在家闲得无聊。一天,村里有人提议,到青沟水库看捕鱼去!
捕鱼,对北方人来说,可是一件新鲜事儿。于是,几个常在一起玩的同伴一商量,拿块塑料布披上或带顶雨帽就出发了。
路上我想,像咱们这儿的小水库,能养出多大鱼,不过三、五斤,多则十斤八斤罢了。
翻过两坡一凹,登上双嘴峰,雨雾浩淼中,白亮亮一大块水银镜扑入视野,刹那间,一种透彻的感动溢满心扉,这哪是什么一般的水库?简直就是镶嵌在苍茫青山中的一大颗明珠啊!
我们看捕鱼心切,小跑着下了山,登上了水库大坝。看着块块青石砌成的大坝,就仿佛看见父亲当年抡大锤的身影,就仿佛听见当年水库工地上铿锵有力的劳动号子。
在坝顶的青沟水库管理处门前,我们惊呆了:一大片被捕上来的大鱼横躺竖卧,活像刚杀开的半拉猪放在那里。我们弯下腰搬了几下,根本搬不动。我说:“恐怕有六、七十斤。”管理处的老董笑呵呵走过来说:“小伙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鱼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
老董说;“这次打捞上来的鱼多数在五十到七十斤,还有几条在八十斤左右,最大的一条是九十二斤!”
我说:“是不是喂的好?”
老董说:“从八年前放鱼苗到今天,连一次就没喂过。”
这下子,我更纳闷了,“那……”
老董说:“象咱这山里流出的水,肥着呢,啥营养都有!”
这时,我转过身,望了一眼水面,才恍然大悟:“是呀,这哪里是水,简直就是一库乳汁啊!”
玉米穗
我已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大概是八十年代吧,整整一个伏天全县没落雨,我从车村下乡回来,看到沿途地里的玉米几乎干枯,看来秋天要绝收是无疑了。
回家收秋是我多年的习惯,一来可以帮帮年迈的父母,多少尽点自己的孝心;二来可以感受感受秋收的气氛,不忘乡土情结;三来还能活动筋骨,起到锻炼身体的作用。
我到家时,大门落着锁,邻居二婶告诉我,家人都去后坡掰玉米了。
后坡原来是坡地,自从青沟水库建成后,村里人利用三年多的日子修成了梯田,从此水土也不会再流失。
走到后坡,我一望,满地里都是人,一边在掰着玉米,一边说说笑笑,见我回来,近处地里的乡亲们和我互相打着招呼,还问这问那。
当我走进地里一看,玉米穗儿长的出奇。我随手拿起一穗剥开,黄橙橙饱盈盈的玉米粒儿一直长到穗尖。我问爹:“咱这儿的玉米咋会长得这样好?”
爹捋了捋胡子,灿烂地笑着说:“多亏了青沟水库去年蓄满了水,光咱这儿的地就浇了三、四次。听说大坪全乡今年秋天庄稼长势都好着哩!”
由此我想到,青沟水库不仅水肥鱼大,还哺育着上万亩土地,难道这不是名副其实的母亲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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