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加了一个月的班,我终于放了半天假。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的长租公寓,在床上倒头睡去。
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半了。我赶忙洗漱好,换了一身稍干净些的衣服下楼。“先垫点什么,然后难得正常地吃一顿午饭吧。不过也不能吃太久,下午两点前不到公司可就完了。”我一面想着,一面走出楼去。
出门没有几步,我便看到了地面以下的他。
从早上干到现在,已有约四个小时了。太阳很大,我已微微有些流汗,他身上则粘着一件衣服。那衣服好似才在汗里泡过,但又不止是汗水。他铁锨扬起的灰尘直往身上扑,于是这“迷彩服”上,少有的几处是洗得褪色的蓝,深一点的是被汗水浸过的,还有几处灰尘染上的泥色。有三三两两的人路过,衣着光鲜而时髦。他们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又离开。
“可怜人!”我心想。““知识就是力量”,这话确实不假。唉,社会就是这么残酷,又有什么办法呢?每个人都在努力,又不是只有他在努力。当年不努力,现在只能吃苦!”
我从心里为他升起了同情之心,并为这种高尚的情感而陶醉了。我站在这里,感到自己不仅高贵,而且崇高;不仅崇高,而且清醒和正确。因为我不是在一个人的立场上,而是在全社会的立场上去看这件事。我为我的知识和视野深深自得了。这时候,我几乎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了。
我摇了摇头,走开了。“我从千千万万个他修成的路上走开了”,啧啧,多细腻的文笔啊。“世上最令人敬畏的东西有两样,一样是天上的星空,一样是我们心中的道德律”,美好的道德与情感是多么令人陶醉啊!
我太陶醉了,陶醉得以为只要走在人行横道线上,就不必担心没有交通灯时有车飞来。这辆加长版的林肯轿车开得太快了,我只是迟疑了一瞬,就已经飞上了天又砸在地上。我想司机也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这辆加长版的林肯轿车理应得到所有没有保镖或卫队的行人的自觉避让。
我倒在血泊中,用哀求的眼光看着轿车,希望里面的人民富豪能够可怜可怜我,给我打电话叫一下救护车,并多少为我付一点我不知要工作多少年才能付清的医疗费。
林肯轿车的司机下来了。他察看了一下车辆的受损情况,然后又回到车上。轿车发动了,我躺在地上,静静地呼吸着这昂贵的尾气,目送它离开。
那个修路工人来了,他操着一口方言先后拨打了110和120.
后来,我在医院里躺了三个多月。工作当然丢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而赔偿自然是没有的,因为没有谁违法犯罪。即使有,也许也是我没有及时避让罢。没有要我再赔偿一笔林肯轿车的维修费,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现在,我再也不会高高在上地“怜悯”那些修路工人了——我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也知道了谁是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