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红川纪事
“红川基地”即5918工程所在地,是我们指战员对它的尊称,位于陕西省太白县境内秦岭山脉的南岳。红川基地是一个核弹基地,我们习惯称作为核弹“筑窝”,其保密级别为国家绝秘级。
我们107团4个营指战员在此奋战八年,最后撤离时还没有彻底完成任务。抗战八年把日本鬼子赶走了,我们一个团奋斗八年没有筑完一个“核弹窝”,可想而知这个核弹窝有多大!“核弹窝”,其实就是把秦岭山脉中的一座山掘空,建筑成储藏导弹的仓库。建筑面积和空间有多大,至今我们部队参与施工的指战员都不得而知。当时我进去观察过一次,从坑道的掘进口走到坑道的那头,走完用了40多分钟;坑道内空间高的有50多米,其布局是洞挨着洞,洞连着洞,纵横交错,横成街,竖成道。那时我见过一个草图,印象非常深刻,洞穴的“街道图”就与我们常德市当年的老城区地图差不多,够大的了。
我们三连到红川基地,大概是三进三出,具体记不很清楚了。
我在红川基地参加施工时间少,因而对红川基地的工程建设缺少系统的记忆,只能把一些零碎的东西捡拾起来。
一是环境:从宝鸡乘车行程110公里到达太白县,然后经过盘山公路翻越秦岭,沿太白河下行进入红川禁区。基地内是军事禁区,出入是非常严格的。禁区的每一个出入口都设有岗哨。荷枪实弹的哨兵不是我们施工部队的(属于二炮),没有通行证是不能出入的。禁区外是陕西省森工局太白林场,由于林场采伐过度,基本上看不到原始森林的原貌;而禁区内的原始森林,却仍然存在,我曾经爬上营房后山亲眼看到,笔直耸拔的原始树木,有单株的,多株的,有的一窝竟有四、五棵大树,大小不一,有的直径几十公分,有的直径一米以上,有的需要两个人围抱。因为秦岭横卧东西,成为我国南北气候的分水岭。所以,秦岭南坡都生长着茂密的森林,而秦岭北坡生长着不成材的杂树杂木和杂草,也有用飞机播种后生长起来的适应北方气候的林木,但是怎么也长不成森林。
秦岭的寒冬(取自战友图片)
二是漆毒:漆毒是漆树含有强烈的漆酸,人接触漆液会引起皮肤过敏或者中毒,皮肤溃烂。因此又被称为“会咬人的树”。漆树生产的生漆又称“土漆”,素有涂料之王的美誉。我在陕西宝鸡还买过两斤土漆,用于油漆我结婚用的家具。
我们入伍后连队第一次进红川基地是1970年秋冬时节,要上山砍树,准备过冬的柴禾。在砍树的过程中,对漆树分辨不清楚,误砍到漆树,造成好几名战友中了漆毒。据战友回忆,中漆毒较重的有副排长伍顺福、16班江兴全等,69年入伍的合川籍战友曾绍全最为严重,到71年退伍时还没有治愈,让他复员了。我的皮肤对漆液的适应性较好,没有中漆毒。
三是失火:我们连队第一次在5918基地过1970年的冬天。秦岭深山的冬天非常寒冷,连队搭建的是炕床,一个班睡在一条炕床上,晚上睡觉必须烧炕取暖。当时,各班各排上山砍了许多的树木做柴禾,砍的柴禾又不要钱买,也不存在节约一说;晚上烧炕时,把很长的一棵棵树塞进炕里面烧,有一天晚上,柴禾塞得太多,火烧得太旺,半夜里一个排的炕失火了,只见营房顶上浓烟滚滚,火险就是命令,拿脸盆的,拿水桶的,拿其它工具的,全连人马都在半夜里投入灭火的战斗。幸好发现及时,扑救得力,没有造成房毁人亡的后果,只是燃烧了一些炕边的易燃物资。这一次失火以后不久,又发生过一次失火,但没有第一次严重,只是一次险情而已。这是连队第一次进驻5918基地,由于烧炕经验不足造成的,1974年5月第二次进驻5918基地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烧炕失火的事故。
四是山洪:秦岭基地的山洪瀑发是非常凶猛的。最猛的一次是1975年夏天,二营八连遭遇毁灭性洪灾。八连驻地就在红川河沟(下行)左岸的一块平地上,地势较低。据71年入伍的山西籍战友秦旺锁回忆:当时他在团轮训队集训,听战友说,八连的枪支弹药、吹事班的粮食蔬菜和喂的猪,全连干部战士的包裹衣物都被洪水卷跑了;八连司务长水性较好,抱着一个大木箱子拚命游过滚滚的洪流,爬上对岸山坡,保住了连队的钱、粮票和账目等;兄弟连队赶来营救,他们用8号铁丝从这边山头拴到对岸山头,战士们拴着绳索滑过河,连队干部战士都上了山,所幸没有人员伤亡。禁区太白河的下游是留坝县的一个村,老百姓从洪水中打捞上来的粮食、生猪等物资,还有两支枪,都如数交给了部队。后来,被洪水荡涤过的八连驻地再也没有修复,成了一片滩涂。
1976年汛期,我还参加了防洪抢险值班。连队驻在原11连营房,营房的上端有一座过河的桥,通向营部,太白河就从营房旁边流过;我们值班主要是防止洪水冲垮桥梁,防止河堤决口,冲毁营房。当时是洪水长一寸,河堤就筑高一尺。幸好76年的洪峰没有75年的凶猛,连队安然无恙。
五是打狗熊:秦岭的禁区内是原始森林,林区里生长着许多野生动物和野果子树,其中,大熊猫、金丝猴、羚牛、朱鹮,称为“秦岭四宝”。秦岭四宝在禁区内我们没有见过。还有狗熊(黑熊)、云豹、野牛、豪猪、野猪等。秋天到了,板栗树、栗岗子树上的果子成熟了,狗熊就爬到高高的树上摘果子吃。有一次发现黑熊爬到栗子树上,用它的前掌把树枝掰得啪啪的响,是营部的人向狗熊开枪射击,没有打中,狗熊大摇大摆的跑掉了。当时能开枪打狗熊的只有营部的人,连队的战士是不敢随便开枪打狗熊的。据说在我们三连进驻红川以前,曾经有人用步枪打倒过一只狗熊。狗熊有熊掌、熊胆、熊肉都是很珍贵的食用补品。因而一有狗熊上树摘野果子的响动,就僚发干部战士们想把狗熊打下来的冲动。
六是烈士:这里所说的烈士是指三连的李少荣同志。李少荣1969年从四川合川县入伍,1971年从团部警卫排调到三连任副排长,1972年7月我们一同参加总字355部队教导队;1972年7月10日,李少荣和我等四人由107团(72)政干令字003号批准提干(见图):
(72)政干令字第003号原件图片(作者自拍)
李少荣成为烈士是1975年4月20日发生的事故。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太阳从秦岭山上高高的树缝中照射到营房的操场里,暖洋洋的;虽然已经是夏天,但红川的气候正是初春,山沟里的水还寒冷刺骨。
那天9点吃过早餐后,李少荣邀上他排里的战士杨传云(69年合川兵)、贾成虎(71年临汾兵)三人,在食堂拿了几个馒头,带上手枪和步枪悄悄地上秦岭山上打猎去了。他们从营房后面进入秦岭原始森林,爬过几座山头,跨过几道深沟,也没有看到一只野生动物,更不用说狗熊、野牛、野猪、豺狼虎豹之类的猎物。他们自己说,只看到野猪屙的几堆屎。
没有获得猎物。他们吃过馒头后(馒头不经饿啊)准备往回走,觉得已经很累了。据说还分析过,不知道离开营房有多远,不敢走原路回去,害怕天黑迷路回不到家。他们爬上山顶,顺着山沟往下眺望,正好看到了禁区下面的公路和哨所。
因此,他们决定顺着山沟往下走,没有料到的是越往下走,沟壑越深,流水越大,悬崖峭壁越多越陡。当他们走到离公路只有几百米的沟底时,遇到一个最大的水坑,是一个深潭,深潭两边是悬崖峭壁,无法绕着走过去,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三个人心里着急啊。情急之下,李少荣决定派杨传云游泳过去喊人救援。因为杨传云是合川人,会游泳;贾成虎是山西人,旱鸭子。杨传云把步枪交给排长,自己和衣下潭,游泳过去了。深潭那边,排长和贾成虎很着急,放声大喊杨传云;深潭这边杨传云也喊,但终因流水的声响太大,两边都没法听见对方的声音。
眼看天越来越黑,人越来越急,排长心里更急,因为他不知道杨传云是成功游泳过去了,还是被淹死在深潭里了?只好决定自己也游泳过去求援。排长斜挂步枪和手枪,下深潭去了,被深潭里的树枝挂住了步枪,再也没有起来。
贾成虎一个人坐在那边的悬崖上,喊天天不应,喊人人无音,吓得豪淘大哭;这边杨传云游过深水潭,九死一生,气喘吁吁,连走带爬的来到哨所边,就昏倒在地,被哨兵看见,报告团里、营里、连里,开始营救。排长的尸体被捞上来了。李少荣就这样失去了自己的性命,成为烈士。
李绍荣出事故的具体时间,战友们都难回忆起一个准确的日子,最近我翻阅自己当年的笔记本,发现我曾为战友的牺牲写下一篇日记,见图:
当年心得笔记(作者自拍)
排长擅自带人上山打猎,没有报告没有请假,是一次严重违反部队纪律的事故。但是,因为没有明文规定不能上山打猎,又是在部队死亡的,为了安抚其家属,定为烈士,也情理恰当。
这是三连历史上的一次重大事故。直到1982年整编解散部队,三连再也没有进入先进连队的行列。从个人感情上说,我和李少荣是战友,一同在教导队摸爬滚打,一同在连队战斗生活,一同提干。时常回忆起来,总觉得他死得不值,他如果活到现在,那我就多一位老战友,那我们2019年在合川的战友聚会,就能在一起畅叙战友情。这件事情在我们三连的战友心中是一种永远消失不去的痛,常常让我们回忆起来的是李少荣年轻、英俊、朝气蓬勃的军人形象。
七是被覆灌浆:被覆灌浆是坑道掘进完成一段后,由木工制作好模板,然后浇筑混凝土的一道重要工序。在红川我任连队司务长,只参加过一次灌浆工作。一是那时要求干部必须参加劳动, 到一线工地施工;二是灌浆时任务重,时间紧,需要人手多。国防工程施工用的混凝土是非常严格的,细沙、粗沙,大小卵石、水泥和水都必须过称。严格按配比用搅拌机搅拌成混凝土浆,用小推车推到被覆地点,然后用小桶一桶一桶的往模箱里面灌。坑道两侧被覆还好一点,可以搭跳板,小车直接往模箱里面灌。坑道顶部灌浆是非常困难的,空间低矮峡小,人只能匍匐在里面,一小桶一小桶或一铁锹一铁锹的往顶上灌,有时甚至只能用手把混凝土推进去填实,再用震动器(棒)捣鼓均匀,不能有空隙,手被混凝土灼伤是常有的事,就是戴上防护手套也只能减轻灼伤程度。
现在,每每看到建设工地的机械化程度非常高,再没有人抱着风钻轰鸣轰鸣地打眼放炮,用的是大型盾构机,一掘成型;再没有人用小车小桶被覆灌浆了,用的是重型工程车,几十米长的输浆管臂,能伸进坑道的任何一个角落,省人、省力、省时,施工效率高。对比我们工程兵当年的施工条件,截然不同啦。我们工程兵为国防建设做出的贡献,只有“两弹一星”可以证明;我们为国防建设经历的千辛万苦、千难万险,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它已成为历史的记忆和我们永远的念想。
八是老中医:在红川(宝鸡)基地,是宝鸡斗鸡台附近的一位老中医(记不清姓名),治好了我的顽症:湿疹。年轻时患有湿疹,入伍到北方后更为严重。湿疹是对称性的,两小腿前面奇痒,起水泡,抓破后流黄水,更加难受。我探亲时去湖南湘雅医院求过医生,就给我开了两只药膏了事。我也记不清楚是如何寻访到宝鸡这位老中医的,到老医生那里去过两次,抓过八副药。第二次去抓药时,老医生告诉我:吃了这副药后,小便会很痛苦。果不其然,服药后,小便时尿道非常痛疼,尿出来的毒血凝固得象鸡肝一样,一小块小块干的。吃了老医生八副中药后,痛苦折磨我多年的湿疹治疗好了,至今没有复发。这是我在部队服役期间治好的第一个病。当年部队有规定,在部队内部住院吃药不自己掏钱,在外面抓中药吃必须自己花钱。记得老医生给我开八副药,花费约37元钱,我留着发票,到我转业复员时,团部财务股高股长给我签字报销了。当时的30多元钱就等于现在的3000多元,很可观的数字。当年老中医70多岁,肯定早已作古了。老中医值得我永远感谢他,惦记他,我也由此对中医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信任中医,多用中药。
九是讲用会:这是我在部队第二次参加讲用会。1975年2月,《人民日报》发表社论,传达毛主席关于理论问题的指示,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学习毛泽东对理论问题的指示的通知》,揭开“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运动的序幕。
毛主席指出:“列宁为什么说对资产阶级专政,这个问题要搞清楚。这个问题不搞清楚,就会变修正主义。要使全国都知道。”“我国现在实行的是商品制度,工资制度也不平等,有八级工资制,等等。这只能在无产阶级专政下加以限制。所以,林彪一类如上台,搞资本主义制度很容易。因此,要多看点马列主义的书。”“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当年,部队响应党中央号召组织学习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非常及时认真。
我结合回家探亲看到的社会现实,理论联系实际,谈自己学习的认识和体会,在干部学习时,营副教导员(记不清姓名)主持,感觉我的发言不错,就要我在全营军人大会上讲一讲。那是1975年3月1日上午,副教导员让我讲半个小时,上台后,一下讲了近两个小时,把别人发言的时间也占用了。
军人大会上我讲了什么?当时讲用的提纲现在还保存着(见图片)。
当年讲用提纲(1975年/自拍)
一共讲了三点:一、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问题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根本问题;二、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教训看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重要性;三、从我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看巩固和加强无产阶级专政的必要性。
毛主席当年关于反对修正主义,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的指示,全党、全军、全国人民熟记于心。经过几十年的实践,反复证明是无比正确的,是检验社会实践的伟大真理。
十是悼念毛主席逝世:1976年的祖国,天塌、地陷、人亡。1月8日,周恩来总理逝世;3月8日,吉林市突降至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陨石雨;7月6日,朱德委员长与世长辞;7月28日,举世震惊的唐山大地震暴发;9月9日零时十分,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伟大导师毛主席逝世。
9月9日这一天,我们部队正在红川基地施工。下午三点,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开始连续预告:“本台今天下午4点钟,有重要广播,请注意收听。”下午4时,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中央军委发布的《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宣告了毛主席逝世的消息。部队集中在一起收听“重要广播”。全国各地广播电台同时在哀乐声中万分悲痛地宣告:伟大领袖毛主席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1976年9月9日零时十分在北京逝世。
毛主席逝世的消息通过电波,震惊五洲四海。全国人民立即陷入无限悲痛之中。八亿人民“泪飞顿作倾盆雨”。巍巍秦岭垂首为毛主席默哀,工程兵战士含泪为毛主席哭泣。一营指战员静静地坐在操场上,聆听毛主席逝世的消息,个个都是神色凝重的心情,人人都是庄严肃穆的表情,有的哽咽,有的痛哭。我也是沉浸在万分悲恸之中。当时,部队处于一级战备态势,我们部队在红川深山里,没有举行大型哀悼活动。
9月18日,天安门广场举行前所未有的大型悼念活动,悼念我们伟大领袖、伟大导师毛主席逝世。当年,没有电视机,没有智能手机,我们是从后来发行的纪录片中看到的,中国人民悲恸的情景。
我从红川到宝鸡办事,专程去宝鸡市人民广场看过宝鸡市举行毛主席逝世追悼大会现场,广场上放满了宝鸡人民敬献的花圈、花篮,不计其数,大小不一,最大的花圈有两层楼高。全国各地的悼念活动是一样的。一时“洛阳纸贵”,全国各地各种颜色的纸张都脱销了,悼念毛主席的活动整整持续一个月时间(图片)。
湖南人民悼念毛主席逝世大会现场(取自网络)
公者千古。毛主席逝世已经45年了。经过45年的漫长岁月,我是越来越怀念毛主席,越来越崇拜毛主席!身体力行加入到怀念毛主席、祭拜毛主席行列;积极主动学习、宣传、捍卫毛泽东思想,让“毛泽东热”在中华大地上持之以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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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