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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实验田

2022-04-06 15:05:55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河洛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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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9年秋我刚上小学,初进校门,对于一个在村落和田野上玩大的农家孩子来说,学校的一切都那么新奇,其中最令我们惊喜的是,我们每个班竟然都有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实验田。

  我所上的小学,是大队七年制学校(小学五年、初中二年)设在我们村的分校,分为四个年级共四个班,全校学生不足百人,老师(民办)由最初的两人增至四人。师生都是来自本村、出自农家,学校的教学设施和所有费用都由本村的两个生产队负责和分担,因此,学校每个班的实验田自然也是由两个生产队划拨。

  实验田是后来的名称,最初叫作“学农田”。“学农田”一词出自伟大领袖关于教育方针的论述:学生应该“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教育要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实验田(学农田)就是我们学校落实“相结合”的产物。我们班的实验田(学农田),距学校两里左右,位于村北的沟坡之上,一面紧靠陡坡,其他三面临沟,整个地块呈不规则形状,面积不足二分。就这么一块不起眼的坡地,伴随了我们整整五年,在我们学习和成长过程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我们班从队里接收这块地的时候,正是秋收秋种的大忙季节。“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所以第一次参加实验田的劳动,就是在老师的带领下自己动手施底肥,底肥就是学校厕所的大粪。老师把二十几个同学作了明确分工:两个同学从家里自带粪勺(铁制)负责掏粪装茅罐(瓦罐),另两个同学自带镢头在地里刨坑和敷盖,其余则两人一组抬茅罐往返送粪。学生都是在农村长大的,自小见惯了大人们干活,而这次是在老师的带领下亲历亲为,一时间仿佛自己长大似的,颇为自豪,完全不顾大粪臭气熏人,完全不怕抬粪快步行进中溅出的粪汤,在老师的不断鼓励和赞扬声中,同学们干得热火朝天,不到一个下午(学农都是安排在下午),施底肥的任务就圆满完成。

  一星期后,实验田开始翻地。由于地块小,不便于牲口犁地,老师便组织学生自己动手,从自家拿来镢头或铁掀,在老师的安排下,使用镢头的拉开距离(防止误伤)一字排开,拿铁掀的则并肩排成一排,大家个个逞强,人人争胜,舞动着稚嫩的臂膀,挥汗如雨,卖力而又紧张地劳作着……一群六七岁孩子火热的劳动场景,今天的人们很难想象、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但在那个时候却是极其寻常的画面。土地翻罢,大家稍作休息,就开始用镢头打土坷垃,用铁掀铲土、平地,不久,一块平整而颗粒精细、散发着泥土特有气息的田地就蔚然成形。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冬小麦必须在霜降前下种,否则就会影响其正常发芽、生长。由于队里忙于紧张的秋种,学校只能见缝插针,抽空从队里拿来麦种,借到耧具,安排男同学自带缰绳在前面拉,老师在后面扶耧播种,女同学负责往耧斗里续种,师生齐心协力,终于赶在学校放秋假前,及时播下了我班实验田第一季小麦种子。

  实验田因底肥足,不缺墒,种子很快就破土发芽、长出小苗,渐渐地麦苗由嫩黄变成翠绿,再经过分蘖,稀疏的麦苗绿油油地成排成行在茁壮成长。到越冬时,麦苗被层层积雪所覆盖,根本不需要冬季灌溉,因此整个冬天的田间管理似乎没费什么劲。那时候天气好像比现在寒冷而且多雪,这场降雪尚未消融,又一场大雪接踵而至,一场接一场下个没完没了,真可谓“瑞雪兆丰年”!

  来年春暖,麦苗开始返青,在之后的拔节、抽穗、扬花和灌浆期,老师安排、指导同学们对麦田进行了几次锄草、追肥和浇水。所追之肥,依然是大家从学校厕所抬来的大粪,浇地的水,则是同学们两人一组,从不远的地方,踩着羊肠小道一桶一桶抬来的。距我们实验田不足百米之处,有一个邻队提灌站用水泥石块砌成的巨大圆形蓄水池,各队及社员们对学校的学农活动是大力支持的,因此,我们很自然地就把这个蓄水池当作实验田浇地灌溉的水源地。“人勤地不懒”,在师生们悉心照料下,小麦长势喜人,小学生们也颇有成就感。

  芒种时分,实验田的小麦渐渐变黄,老师及时组织大家,安排同学们小心翼翼地在麦垄间点播玉米,实行田间套作。待套种的玉米长出第四片嫩叶的时候,实验田的小麦便一片金黄,收割的季节到了!那时候每逢“三夏”,学校都要放假,学生要参加队里集体劳动“龙口夺粮”,努力做到“颗粒归仓”。于是学校要赶在放“麦假”前,抢收实验田的小麦,首先实现自己的“颗粒归仓”。收获时刻,老师安排手脚麻利、心思细密的女同学用镰刀,谨慎地割麦(防止误伤玉米苗),男同学在后面认真收拢,把割下来的小麦抱到路边,用自带的绳子扎捆,然后一捆捆背到邻近生产队的打麦场,由生产队代为脱粒、收藏。就这样,实验田的第一季收获到此结束,小学生们还没来得及分享丰收的喜悦,又投入到生产队的“三夏”大忙中……

  麦假刚刚结束,实验田里的玉米苗就长到半尺多高,绿油油的,煞是喜人!开学之初,老师就组织、安排学生刨麦茬,给玉米培土,开始了自己的秋田管理。同学们都是农家子弟,干这些农活自然都是“行家里手”、驾轻就熟,大家用自带的小锄头,把麦茬连土刨起,堆在玉米根部,经过一番劳作,原来的麦茬地转眼间就成了一垄垄的玉米地。地垄里的麦茬被土捂盖,经雨水浸泡和暑天高温,很快就会腐烂沤成有机肥,这是玉米生长期重要的营养来源。随后,老师又安排大家到实验田里薅草,并在暑假前进行了一次追肥(依然是大粪),还组织学生抬水,沿地垄给玉米浇了一次透水,以确保玉米在暑假无人管理时能够正常生长。

  那时的农村学校,暑假的时间实际上被肢解为“麦假”、“暑假”和 “秋假”三部分,真正的“暑假”与城里相比时间要短得多,也就是十多天(两个星期)。十多天的暑假结束后返校,按惯例我们应该升入二年级,并且从心理上早就做好了迎接一年级新生的准备。但在这时政策发生变化,由原来的秋季升学改为春季“升班”(我们把升学叫作升班),因此我们的一年级就只好顺延,多读了整整一个学期。到1974年春,我们理应离开本村到校本部上五年级,谁知政策重新调整,升学时间又回归到秋季,于是我们的四年级就再次顺延又多学了一个学期,我们这一届可是顺延了两次,用了五年时间才读了四个年级。

  秋季开学时我们虽然仍是一年级“新生”,情绪不免受到些影响,但对实验田的热衷却丝毫不减,在接下来的掰棒子、刨秫杆等方面干得不亦乐乎,转眼间实验田的秋庄稼都收获完毕,地里的农活也就基本结束了,随后学校决定实验田休耕一季,准备来年庄稼换茬改种红薯。至此,我们实验田一年来的“学农”活动就暂时告一段落。

  一年来,一群六七岁的孩子在老师的带领、指导下,耕耘、收获了夏秋两季庄稼,他们既付出了艰辛和汗水,又获得了很多很多……

  阳春三月,我们已经是二年级的“老生”,在实验田里当然要给新生作“表率”,所以,我们班无论在施底肥、翻地、刨坑浇水栽红薯苗,以及之后的翻秧、锄地、刨红薯等诸多方面都不甘人后,都有不俗的表现,当然也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收获!

  学校实验田收获的庄稼,都交给邻近生产队代为脱粒、保管,生产队最终以国家的收购价与学校结算付款,我们小学生对这些情况自然是一无所知,但我们都能感受到学校发生的可喜变化:学校设置了图书室,可供大家借阅的图书越来越多;老师上课的教具不断增加、更新;“五好学生”、“劳动模范”以及“学雷锋标兵”等奖状由最初学校自己刻蜡版油印,换成了从新华书店购买的精美道光纸印刷品。同时我们也能体会到在劳动中经受锻炼、强壮了体魄、增长了见识,强化了集体荣誉感,并且赢得了老师的赞扬,家里的墙上也增添的几张奖状……至于实验田和学农活动所产生的、更深层面的效应,年少的我们,在当时是不可能领悟到什么……

  转眼间我们升班到了三年级,所学的课程有所增加,课程的内容也在不断扩充、更新,学校在注重“学文”的同时,“学农”活动仍在持续进行,直到这时,我们才若有所悟、若有所思……

  在我们三年级《语文》课本中,有唐代诗人李绅的《悯农》诗二首。当老师上课读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时,不用其讲解,自然引起了大家情感的共鸣,同学们都能够体会到其中的“苦滋味”……

  在我的求学过程中,记忆最深刻、也是我以后教学生涯中感触最多的,就是我们三年级新开的《常识》课。课堂上,老师讲解通俗、生动,同学们兴趣盎然,师生有问有答、教学互动,课堂气氛异常活跃,教学效果好得出奇。同学们都有“学农”的实践经验及相关的知识积累,对教材和讲课领会深刻。老师讲到一年有四季,大家很快就能理解春种秋收冬藏的道理;说到一年十二个月有大、小之分,同学们马上就能答出“一三五七八十腊(大月、31天),只有二月二十八”;老师讲解二十四节气与农时,一句“春雨惊春清谷天”刚刚出口,大家都能立马对上“夏满芒夏暑相连……”,而且知道“上半年是六二一,下半年是八二三”,能够推算出每个节气的大致日期;至于小麦、玉米的生长过程,大家更是耳熟能详……在《常识》课的整个学习过程中,师生是把学农的经验与课本知识相结合,融会贯通,至此,大家好像开始明白了为什么要“学农”,为什么“教学要与生产劳动相结合”……

  我所遇到的“教学要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第一个重大范例,就是在我们三年级的《算术》课上。那时,我们学习的内容是几何图形及其面积计算,老师认真地教,学生用心地学,各种几何图形的特征、面积的计算公式最终都能熟练掌握,运算自如,作业都够按时完成。至于为什么学、学了有什么用以及怎么用,我们没有想过、也不会想到这些,只知道自己是学生,学习及做作业是我们的本份。等到这些内容学习结束,老师让一个同学回家拿来皮卷尺(其父是会计),然后带领全班来到实验田上,给大家布置的一项综合作业,就是丈量和计算这块土地的面积,这也是对我们学习情况的一次实践检验。

  这一项作业让我们顿时傻了眼:我们尽管能够熟练掌握各种几何图形的面积计算公式,但眼前这块不规则形状的实验田,哪有什么“长方形”、“三角形”、“梯形”、“平行四边形”?如何丈量,怎么计算?大家一时都呆立在田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老师当然明白同学们的窘境,当即让一个男同学爬到路旁的柿子树上,折下几条树枝,老师手拿其中一枝权当教鞭,非常熟练地对大家指指点点……在老师不厌其烦的启发下,同学们用折断的短树枝作标杆,勉强把这块地划出了一个大的长方形、一个小的梯形,但剩余的边角地块怎么办?大家又陷入了困境。这时,老师很有耐心地把大家聚拢在身边,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地块的大致轮廓,然后把凸出的边角和凹进来的部分分别进行置换,再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大家,同学们这才恍然大悟,便迅速行动起来,用短树枝把剩余的边角地块很快就分解为四个大小不等的三角形,至此,不规则的地块完全被大小不一的几何图形所瓜分,接下来就是欢快的场面:有人拉皮尺,有人作记录,丈量长、宽及三角形的底边……随后,又一个问题难倒了大家。计算梯形和三角形面积的重要数据之一就是“高”,在平时做作业时,我们完全可以借助三角板、量角器确定几何图形的“高”,但这时的“高”却难住了大家!老师只好用“笨”办法,在实验田上人为划出的梯形和三角形的底部插上许多短树枝,循循善诱,指导大家最终找到了底边上,与顶点垂直对应的“高”的确切位置,随后就丈量出若干个“高”!在当时,至少我是认为真正的“高”,是老师方法的“高”,是教学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高”!

  接下来的事情,许多同学认为很简单,无非就是把实验田分解的几个图形分别计算面积,然后进行累加,而每个人计算出的总面积数据完全一样,说明我们运算十分正确。但是,《算术》上使用的计量单位是平方米、平方分米等,而当时人们所习惯的是亩、分、厘,丈、尺、寸,这就必须进行计量单位的换算,结果又是一番折腾,最终的计算结果,我们的实验田面积是106.67平方米,合一分六厘多。我们总算交出一份圆满的“答卷”,也非常感激给我们提供完成答卷的社会环境!

  这件事距今已49年,我依然印象深刻,106.67这个数字就一直铭刻在我的脑子里,丈量、计算实验田这件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学校实验田给我们带来的收获远不止这些。如果说一二年级学生少不更事,热衷于实验田,只是出于小孩子“爱动”的天性以及爱慕虚荣(老师的表扬、好胜)的话,那么,从三年级起,在以后的学习、成长过程中,实验田的份量在我们心目中就与以前大不一样,它理所当然地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而且难以割舍!

  1974年秋,我们离开本村,升入学校本部上五年级,告别了相伴五年的小学实验田,但我们的“学农”活动并未结束,而是在更高的层次上做得更多。我们不仅继续学农,而且还增加了“学工”的内容,坚持走在“教学要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道路上,得到了更多、更大的收获。如今我已从教近40年,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不可谓不尽职尽责,但我总觉得还缺少些什么,每当这时,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我们小学的实验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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