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代人的成长过程中,很多人打小就有一个军人梦,梦想着长大后穿上国防绿,成为人民解放军行列中的光荣一员,正像伟大领袖说的那样,“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但长大后能够梦想成真,了却心愿者,毕竟是极少数。每当我看到一些同伴先后穿上崭新的军装,精神抖擞迈进军营,内心真是羡慕不已,没能成为一名军人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然则遗憾归遗憾,但回顾自己青少年时期所经历的两次军训,也多多少少能够令人释怀。
第一次军训,是在小学一、二年级,严格地说,这不能算作军训,它应该属于学校正常的体育教学活动,只不过那时的体育教学内容完全军事化了,进行的是军事体育,简称“军体”。当时,无论师生的口头语言,或是我们的课程表,都把体育课叫做“军体”。既然军体完全是军事教育的内容,我就姑且称之为“军训”吧,这算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军训。
至于学校为什么开设军体课,那时候我们不懂,等我长大后才渐渐明白了不少事,我想,开设军体课,应该与两个因素有关。一是当时实行的教育方针要求,学生应该“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因此,上军体课是“学军”的题中之义。二是当时的中苏关系。我们是在“珍宝岛事件”不久后上的小学,随着中苏关系的持续紧张,在以后的军体课中就相应地增加了原子弹基本知识、原子弹防护演练等内容,这无疑也说明了“军体”与苏联“陈兵百万”、“核外科手术”有着直接的关系。
小学一、二年级文化课相对较少,军体课就相应地增加,每周(五天半)有两个下午是军体课。学校没有专门的操场,学生除每天上午的课间广播体操在校内外,其他如早操跑步、上军体课等,一般都是在生产队的打麦场进行。打麦场场地空旷,绕其跑一圈近四百米,场地周围杂乱地生长着许多枣树、白杨和泡桐等树木,形成一片不算小的树林,打麦场及其树林就是我们上军体课的重要场所。
持续了两年的军体课,教学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使我们打下了相当坚实的军事技术基础,这让我时至今日仍感到自豪。现在想来,两年军体课所学的内容,大致可以归结为相互联系的三个方面。
第一就是队列操练。队列训练是军人的基本功,也是我们军体最初的教学内容。刚上军体课,老师首先教会我们的就是“站位”,即熟悉自己在队列中的位置。老师把全班二十几个同学,按个头高矮分成两列纵队,由低到高排列,位置排定后,要求每个人记住自己的前后左右,以此确认自己的站位。然后老师就宣布解散,大家按要求鼓掌(一声)后队列四散开来;未几,集合哨声响起,大家急匆匆重新站队,最初往往有人记不住自己的站位,队伍集合时不免有些忙乱,经过几次反复演练后,大家都能牢记自己的站位,能够迅速集合组成一支像模像样的队伍,队列训练初见成效。
接下来便是进行紧急集合训练。老师规定:急促、不停顿的长哨声代表紧急集合;老师左臂胸前垂直向上,右臂平行向前,表示要面向老师,站成纵队;老师左臂胸前垂直向上,右臂向右平伸,则表明要面向老师,自左至右排成横队,反之,则从右到左站成横排。紧急集合并不难,而且在以后的其他科目训练中每次必有,因此大家把相关规定牢记于胸,能够做到紧急而不忙乱,秩序井然。
至于队列训练中的立正、稍息、报数、向前看、向左(或右)看齐,齐步走(或跑步走)以及立定等动作,难度都不大,老师边讲解动作要领边示范,大家通过几次训练,都能基本掌握。让老师费力、学生为难的是向左转、向右转和向后转这“三转”。“三转”的动作并不复杂,老师认真进行分解动作,并不厌其烦地做示范,按动作要领耐心指导,不断纠正大家的不规范动作,几个回合下来,应该说都能基本掌握。“三转”的难,难就难在同学们“左”“右”不分,因为大家从小就没有区分左右的习惯。当老师发出“向后转”的口令时,大家转向不一,而且还会发生肢体“碰撞”;当“向左转”或“向右转”时,不仅动作不整齐,还有不少人转成了“脸对脸”。每当出现这些情况,老师有点哭笑不得,大家也有些忍俊不禁,严肃的队列嘻嘻哈哈,有些不成样子……为纠正大家的错误,老师只好用“笨办法”进行强化训练,要求大家在站队的时候,不等老师发出口令,就先在心中默念“拿笔的手是右”,同时右手暗中使劲,实践证明这个办法行之有效,总算克服了“左”“右”不分的“先天”缺陷,使队列能够做到动作协调、整齐划一,队列训练任务至此圆满完成。
以后,无论是上军体课或其他活动(参加集会、游行等),学生队伍都能做到快速集合,一声“齐步走”,大家便踏着老师的哨音,步伐整齐迈出校门, “一、二、三、四”口令之后,队列中随之就是齐整、雄壮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进行曲,大家格外精神抖擞……
第二是基本战术动作,这是是军体课最重要、也是大家最有兴致的教学内容。战术动作是军人的基本技能,也是男孩子时常玩耍做游戏中最爱模仿的动作。那时候的男孩子,大都喜欢看打仗的电影,都崇拜电影中的战斗英雄,像《奇袭》、《南征北战》、《侦察兵》以及《渡江侦察记》等经典是百看不厌,影片中的连长、小胖子、老班长、小马等更是大家的偶像。在那个年代,“学习英雄、热爱英雄、争当英雄”在社会上已蔚然成风,在这种良好社会风气的熏陶下,孩子们耳濡目染,自然就会做“军人梦”,打小就会树立起“献身国防、保家卫国”的理想信念,而军体课的内容恰好顺应、满足了他们的兴趣和愿望,因此大家兴致高涨。
学习战术动作,最重要的“道具”就是“枪”。老师让大家从家里拿来木棍,系上绳子(背带)权当做“枪”。有的家长心细,为满足孩子对“枪”的渴望,专门用木板削、刻成枪的形状,再钉上背带倒也有点像模像样,一些学生把自制的“枪”带到学校,的确吸引了不少羡慕的眼光,而且大家纷纷仿效,于是手中的“枪”就渐渐地统一起来。大家手中有了“枪”,在队列训练中,就增添了“枪上肩”、“枪放下”的口令和动作,行进中,大家有“枪”在手,队伍显得更加“雄壮”。
匍匐前进、侧身前进是两项基本战术动作,电影《奇袭》、《南征北战》等都有这两项动作的实战应用场景,大家自然再是熟悉不过了,老师讲解这些项目的动作要领后,同学们按老师口令,在打麦场散开,或双手握“枪”(匍匐前进),或左手提“枪”(侧身前进),趴在地上练的特别带劲……
学习射击时,老师从基干民兵那里借来了一支79步枪(基干民兵的制式装备,后换装为56式半自动步枪)进行讲解,更是激发了大家的兴致,什么“三点一线”、“顶紧肩膀、紧握稳发”等,同学们是心领神会,用心观摩。然后老师在旁边的树林里构筑个单兵掩体,让每个人轮流实习卧姿射击动作,大家兴致勃勃、用真枪着实体验了全部的射击动作。学生年小体弱,跪姿、站姿的射击演练就只好用自己的“枪”来练习,倒也练出了“感觉”……
构筑单兵掩体和班排工事,小学生不具备这项能力,老师因材施教,注重要求利用地形地物,为检查大家的学习效果,老师搞了几次“突然袭击”:队列在行进,大家“枪”上肩,按老师的口令步伐一致迈步向前,突然哨声响起(遇敌),学生迅速散开,奔赴树林(打麦场光秃秃),或依靠大树,或依托土堆,隐蔽身体,握“枪”机警地注视前方……老师见此开怀大笑,这笑声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三是防控演练。防空演练用时不多,内容也比较单调,实际上就两项内容,即遇敌空袭和原子弹打击。遇敌空袭时,老师特别强调,要迅速散开,利用树林、土丘、壕沟等隐蔽身体,注意对空观察等,并组织大家进行了几场演练,大家对这项活动感到兴味索然,演练了几次也就草草收场。对原子弹轰炸的防护,大家的确特别上心。当时,原子弹的基本常识、爆炸的危害,什么光辐射、冲击波、核辐射等,印成整版的图片,并加文字说明,在全国进行广泛的科普,大家对此早就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对老师要求大家做到的,学生是非常认真地反复练习。时至今日,老师当年所教的防护知识,我仍是记忆犹新:匍匐在地,两腿并拢,脚尖点地,胸部离地五公分,两肘支撑前半身,头部抬起,两拇指紧捂耳孔,紧闭双眼,四指捂紧……当时老师不厌其烦、反复讲解,大家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地重复演练……若干年后,著名知青作家梁晓声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年轮》播放,其中就有当年哈尔滨中小学生防原子弹袭击演练的场面,它唤醒了我多年的记忆,这说明我们当初的演习,应该是全国的统一部署,以应对苏联对我发动全面战争的具体准备……至于能否具有防护效果,后来就有不少非议,但在当时,我们的态度是极为认真的。
在党和政府的英明领导和运筹帷幄之下,战争并没有发生,在和平年代里,我们由小学而初中,由初中升高中,由少不更事的小孩,渐渐成长为意气风发的青年。在中国女排顽强拼搏、勇夺世界冠军(首次夺冠)精神的激励下,全国大学生发出了“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铿锵誓言,也就在那一年,我跨进大学校门,成为“知识改变命运”的受益者。
跨进大学校门的第三天,在学校操场召开了新生入学典礼,德高望重的樊校长,一位老八路出身、曾担任省委主要领导职务的老革命,在入学典礼上致辞。樊校长热情洋溢的讲话,不仅是对青年学子寄托着殷切期望,而且还是对大学生军训发出的动员令,至此,我人生第二次、也是最正规、最严格的军训便拉开帷幕。
当年,全校11个系的800多名新生,编为一个团,团长由部队首长兼任。每个系的新生编成一个连,连长由解放军教官担任。我们系两个专业、四个班共96名新生,每个班改编成一个排,排长由军人教官充任,每个宿舍成员编为一个班,班长由学生担任,我们全系新生编为一个连、四个排和若干个班。
学生编组完毕,接下来就是发放制式装备,我们连是清一色的56式半自动步枪,大家亲切地称其为“56半”。武器是军人的生命,大家拿到制式装备是爱不释手,我更是把它当做重逢的朋友紧紧搂在怀中。
那个年代,青年人以参军为荣,都爱那身绿军装,因此,新生中大多数人,或干部服(四个兜)、或士兵装(两个兜),基本上都有一件军装上衣。即使个别同学没有军上衣,也很容易通过高年级的老乡借到,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统一着装问题。现在的大学生军训,是“只发服装不发枪”,而当年,我们是“不爱红装爱武装”,毕竟时代不同了。
当年的军训大纲,是参照部队新兵连训练内容制订的,对参训的大学新生严格要求,完全实行军事化管理,所以,军训期间,我们身在校园,却仿佛置身军营,能深深感受到解放军这所大学校“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生活气息,更能体会到解放军这座“熔炉”所锤炼出百折不挠的“军魂”。
每天早上,起床哨响起,在规定的十分钟时间内,大家动作麻利地起床、洗漱、拖地、整理内务,被子叠成“豆腐块”,毛巾、脸盆、牙刷、牙膏及牙缸按要求整齐摆放,转眼间宿舍干净、整洁,完全变了模样。然后大家到宿舍楼外集合,全连在值日排长的带领下,开始早操跑步(体能训练),半个小时后,队伍带回,连长进行点评后解散。
整个军训期间,风雨无阻,每天都是早上整理内务和跑步进行体能训练,上、下午在训练场(学校指定我连在操场西侧的空地上)进行军事技能训练,晚上在电教室观看军事科教片(电教室容量有限,只能轮流观看),或在训练场抱枪席地而坐听教官相关知识讲解。
军训科目是以排为单位,逐项严格训练,并一一进行考核(每项都要计入军训成绩),同学们都有小学军训打下的基础,各项的训练和考核都能轻松完成并顺利通过。花费时间和精力最多的就是射击训练,这也是军训的“重头戏”。
大多数人,以前没有接触过枪,现在人人手中有枪,不仅觉得好奇、喜爱,而且很是陌生。射击训练,是从了解枪械知识开始的。教官手拿一支“五六半”,先从枪的结构、原理、性能讲起,再讲到枪械的拆解、保养和组装等,边讲解、边示范,大家认真听讲,勤于练习,在排长的指导下,很快地掌握了枪械的原理、结构并能熟练地操作,为下一步射击训练奠定了基础。
射击训练是面对五十米靶,分卧姿、跪姿和站姿分别练习握枪、瞄准(调整标尺、三点一线)、击发等动作,教官讲授射击要领并作示范,大家分散在各自的靶位上,从卧姿开始,认真练习,教官逐个检查并纠正大家的不规范动作。 当时正是仲秋季节,骄阳似火,“秋老虎”发威,大家趴在靶位上,满脸淌汗,衣服上沾着的尘土被汗水浸透成了泥巴,蚊子也不放过凑热闹的机会……这个时候就不仅仅是学习军事技术,更是对大家意志的锻炼和考验!
“哪里有人民军队,哪里就有歌声嘹亮”,教官在训练大家学习军事技术的同时,把我们军队的这个美好传统也带到军训中。在军训休息的间隙,教官教会了大家许多当时的军旅歌曲,在以后的休息时间,各排之间相互拉歌,《打靶归来》、《战士的第二故乡》、《我为祖国守边疆》、《战友》等歌曲在训练场上此起披伏,那种欢快热闹的场面,使大家一扫训练时的疲惫,随之便精神饱满地再次投身到紧张的训练中。
在那个时候,军民关系水乳交融。我们的陈排长,一位来自湖北京山的农家子弟,年龄与大家相仿,在训练场上对大家严格要求,绷着脸严肃得有点不近人情,可一到休息时刻,就像是换了个人,与大家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大家都很喜欢这位“兄长”,都愿意与他拉家常,短短的军训使我们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一年多后,陈排长退伍,临行前专程到学校与大家告别,大家恋恋不舍、依依话别,我还特地送给陈排长一个红缎面的笔记本作为赠别礼物,多年后还有书信联系……
军训考核最后一个项目就是在军区靶场实弹射击。参加军训人员以连为单位,乘坐解放牌军用卡车,到达军区靶场,列队等候进入靶位。实弹射击时,每次上一个排,每人领一个弹卡(五发子弹),使用靶位上校正过的“五六半”步枪。我们排进入靶位后,我拿起早就熟悉的五六半,拉栓、压子弹、上膛,动作一气呵成,然后握枪瞄准,三点一线,稳定地连续轻轻扣动扳机,五发子弹连贯射向五十米外的胸靶,待我射击完成,我排靶位上才响起断断续续的枪声。我曾为自己的射击成绩自豪,当然也为自己当年的年少轻狂而自责过。
实弹射击,大家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最后一项考核全体圆满通过。随后,全团人员列队在学校操场北侧集合,将完成军训的最后一份答卷。在鲜艳军旗的引导下,每连为一个方队,大家排列成四路纵队,肩扛上了刺刀的步枪,威风凛凛,踏着《解放军进行曲》雄壮的音乐节拍,精神抖擞迈进操场,接受学校领导和部队首长的检阅……
为期一个月的军训,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坐标。在军训中,我们的确付出了辛勤和汗水,但我们也得到了更大的收获:掌握了基本的军事知识和技能,继承了人民军队纪律严明、作风顽强的优良传统,学到了“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的高贵品质……
军训对我一生产生了重大影响,在以后30多年的教学生涯中,所教的课程,都与军事有关,开设多年的几门公选课,完全是军事方面的内容,而且我还在全校第一个开设《军事理论》课(必修课)。今生虽未能圆军人梦,但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几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地向学生讲授人民军队的光辉历程,宣传人民军队的优良传统和顽强作风,在外人看来,我所做的这些工作可能微不足道,而我却可以聊慰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