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九年,接受再教育,不怎么一帆风顺,也不会有事事如意。通过“再教育”的接受,祛除自己身上的“幼稚可笑”,有些需要亲身经历凭“直觉”,有些则应该在耳濡目染中靠“感悟”,细细体味之后,方能找准切入口,获得契合点,关键在于我们自己有没有乐意接受再教育的立场、观点、虔诚和踏实。那时,虽然许多人会唱“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但一接触实际,他灵魂深处那种觉得自己比群众高明、比工人农民有知识的优越感就摆脱不了,改变不了,所以,即使人在农村,在山上,在田间,几年下来,还是没能获得起码的、真真的知识,更遑论什么“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改造主观世界”了。
知青上山下乡,改变了生存环境,开始自食其力,承受受劳动锻炼,是人生新路的开端,先不说将会有多少作为,第一步需要做好的,就是让他们能安下心来,适应环境,成为社员们大家庭中的一员。
从当时大背景看,上至中央,下到大队,对知青工作都重视,都行动,政令是畅通的。但从具体执行的程序、细节看,干部素质不一样,人的格局不一样,做事的动机不一样,产生的效果当然也会不一样。更何况,人的独特性差异和社会性交往,免不了产生观念碰撞甚至行为冲突。因此,安置知青下乡,对于农村各级党组织来说,是当时一项突出的政治任务,在“如何欢迎他们来到”方面,我们东滨大队党支部那时的做法就很稳妥。
一九六八年秋收后,按照“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的指示,东滨村接受了九个知青。在建材紧缺而劳动力宽余的情况下,大队党支部部署各个生产队特地准备了“知青房”,为每个知青划拨了一份自留地。知青到来这一天,大队干部组织人员到江镇,像对待远道归来的兄弟姐妹那样,帮着抗背包,挑行李,敲锣打鼓接到了大队部,让各个生产队的队长、指导员面对面、手拉手完成交接手续,按照“三等工”的工分和口粮待遇,对他们实行分配政策,为妥善安置他们的生活和劳动等事宜作出专项安排。事后,还连续召开了好几次座谈会,征询各方面的意见,解决实际困难,完善关心机制。从初始“入乡”到陆续“返城”,九名知青是“忒忑而来”,“放心而住”,“愉快而走”。那个时候,谁胆敢对知青有什么邪念,有什么不轨,大气候不允许,党纪国法难容忍。我们江镇公社曾有个大队的书记,利用职权找女知青“谈话”之际起花心犯错误,举报信落到上海市知青办,那罪名可就不是什么“生活作风问题”,而是上纲上线到了破坏上山下乡的高度,被批斗批臭送进了监房,一判就是六年。
农村天地广阔,是个熔炉,要耐得住炉火燃烧,经得起千锤百炼,才能看得懂,参得透,学得到。有首歌叫《社员都是向阳花》,知青到了农村,既要坚信“社员都是向阳花”的本质和主流,也要善于识别一时一事中所流露的自私散漫与目光短浅,经得起消极因素的挟裹和阻滞,琢磨着效“长”剔“短”,存“优”去“劣”,见贤思齐,得到进步和提高。我是土生土长农村人,虽说读了八年书,但实际上,对农村的了解,是连皮毛也没有。以前,上学进出遇见队里人,我都是循规蹈矩,尊称这位是公公,那个是婆婆。可当上农民,和他们一样下地了,一道干“四等活”,这些公公婆婆的态度就不一样了。感觉累了,不经意间我直直腰,有人会指责:你小青年有什么腰?摘棉花成倍地多于他们,有人会说你数量多但质量不行;与小伙伴们聊天说笑,有人会说你是读书人,怎么能嘻嘻哈哈太随便;我爱唱歌,样板戏成段唱,红歌天天唱,曲不离口,又有人说我做人不稳重;民兵连让我帮着抄写专栏,多得了两张工分票,就有热讽冷嘲说我“会拿省力工分”了。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可能为那些个干活慢吞吞、抱着锄头数落着儿媳妇短长的“公婆辈”们看不顺眼,硬是“鸡蛋里挑骨头”把你说得分文不值,你能跟他们争是非论曲直、产生抵触情绪吗?但迷惘困惑中,更多的是众多热心的大妈大嫂“小年轻要做好事情,先得学会夹着尾巴做人”的劝导与点拨,使我不至于在涉农后没有消沉和沦落。
对于城里来插队的知青,队里也曾出现过排斥性冷言冷语,主要是由于我们队里劳动力日益增多,针对不愿读书而下地挣工分的行为有“初中不毕业不得正式参加田间劳动”、“回乡劳动必须从四等工做起”的限制。所以,知青来到后,“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来就是三等待遇”,有些人便就看不惯,不服气,甚至当面直呼“小江北(意即外地人)”,气得她扭头回屋一阵子啼哭,让队长指导员做了好几天化解工作。所以,我们知青来到农村,仅能“入乡随俗”是远不够的,朝着做一个“有文化有觉悟的社会主义新农民”的方向努力,得有脱胎换骨、浴火重生、“而今迈步从头越”的充分思想准备和奋起自我改造的坚韧。
叩打生活之门,启开人生之旅,上山下乡与工农相结合,我们是在实践感化和转换过程中,不断地将心比心,不断地以心换心,不断地以心贴心,逐渐地消除了误解、隔阂甚至对立,用理解、融合、友谊拆除了情感藩篱,填平了年龄“代沟”,真正地打成了一片。细细回味和思索这段经历所留下的印象积累,觉得知识青年与老工人、老农民之间曾经产生过的各种观念碰撞乃至行为冲突,既不产生于什么“阶级斗争动向”,也不是因为两方面与生就怀有恶意或者敌意。这种现象,过去的年代里不可避免,现在的年代里还在发生,今后的年代里还会重现,因为,新陈代谢既不可战胜,也不会停滞不前。生生不息,继往开来,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使命、责任和担当,不能因为今天上网便捷就指责那个年代通讯落后,不能因为今天高速四通八达而嘲笑那个年代荒僻闭塞,不能因为今天鼓励消费而讽刺那个年代的节俭,也不能因为如今提倡“和谐”而谩骂过去年代“好斗”。不是用发展的、联系的、辩证的立场、方法和态度看待世间万事万物,欺师灭祖离经叛道,虚无历史全面否定,窒息异议压制争论,那纯粹是妄自尊大的欲盖弥彰,瞎说一气、最省力气的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
离开城市,远行异乡,走与工农相结合的不畏艰辛自力更生之路,在西双版纳这块原始而神秘的土地上,发展橡胶事业,繁荣边疆经济,“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这是我们知青与祖国荣辱与共的报效感恩之举,为祖国分忧解难的奋发图强之举,造福于民,惠及后人,功在千秋,善莫大焉,“累不累,比比革命老前辈”,“苦不苦,想想当年两万五”,吹点风,淋点雨,流点汗,出点力,其实也算个了什么,值得公知们悲天悯人,如丧考妣,拍臀跺脚,嚎叫醺哭?
上山下乡运动持续多年,澎湃浪潮中,自然会有与大方向、大背景不相一致的漩涡乃至逆流,东西南北,千家万户,少不了出现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由于建制扩大,人员剧增,我们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的干部队伍,无论是数量还是素质,都严重不足相对滞后,多数连长指导员等最基层的干部,是原农场的老职工,任职之前未能有机会接受过较为系统的专业、专职训练,不具备从事思想政治工作的本领与智慧,热情有余经验不足,思维单纯办法不多,违背“再教育”最需要循循善诱和因势利导的基本方法和基本规律,生吞活剥,照本宣科,急于求成,总想通过一些简单化粗暴化的手段或做法,用一个晚上的颐指气使说教灌输,就能处理完成每天都在发生和演化着的大量人民内部矛盾,就能把知青教训成为唯唯诺诺、服服帖帖的“小绵羊”。所有这些“枝节末梢”,虽然未曾避免,但多数还是属于“好心做错事”,根本不是因为老职工与知青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而冤冤相报,而争斗不息,与“应当欢迎他们去”的大气候是格格不入的。因为,当时不但有“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阶级的情谊重于泰山”的氛围感染着新老职工的情怀,更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三大民主”这些传统和作风,以及由此而建立的相应的规章制度,加上毛主席“各地农村应当欢迎他们去”的“最高指示”,对于现役军人和农场元老,都是有着约束、起着作用的。简单化粗暴化乃至打人骂人,毕竟于法无据,于理不容,于情不通,光天化日之下,是很难上台面得人心的。我们五营(五分场)有十五个连级单位,七一、七二年两年中,所谓“殴打知青”的事件,大大小小不会超过五起(其中较为骇人的一起,将在之五中另行详述)。
清晰记得,我们到达西双版纳编入连队后,除了上山干活外,每天早上要起来跑操,每天晚上要学习各类文件,评述当天的工作和好人好事等等,但除此之外,接下来的就是没完没了的训话,同一个问题,同一类现象,连长讲了指导员讲,副连长讲,各个排长讲,有的班长也会鹦鹉学舌讲一通,“无轨电车”开起来,不到九点半钟话不休,效果很差,战士们有意见。迫于“领导永远是正确的”,尽管上眼皮溘下眼皮一个个无精打采了,但都敢怒不敢言,打着呵欠表示不满,却you'yao硬着头皮挺着。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个多月后,我也利用“学习”之机提了一项建议。发言开始,我先阅读了一段毛主席关于精兵简政的语录,用最高指示罩着,就不必担心有人抓辫子扣帽子。然后,运用毛主席《反对党八股》讲话的原理和精神,列举几个事例,点出了重复和啰嗦的不必要,希望会议主持人要学会“十个指头弹钢琴”,把握得住“中心环节”,不能有重点讲三遍,无重点也叨三遍,“多中心论就是无中心论”!说得连长点头称是,指导员一面孔通红喘着大气,那几个“好说”的正副排长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战士给予了掌声鼓励。反正,这个“马蜂窝”给我捅过后,连里的会议之类稀少多了,一般不会再超过晚上九点。回顾这段轶事的意思,是要大家了解,当年我们在兵团的生活,还是比较民主、宽容的,有不同意见或诉求,是可以通过正常渠道表述的。在最基层的工农干部虽然水平不太高,但对于毛主席“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的教导,还是能领会和执行的。我提出这项建议后,虽然有的人觉得难堪而心存不满,但也不至于拎着小鞋子直接进行打击报复。所以,那时候我们讲真话,讲实话,无需“王顾左右而言他”,用不着顾忌什么“是非只会多开口”的。我们一师六团分布于勐腊县,有22个营,男女老少五万多人,据说是全国最大的“团级编制”,倘若迫害成风,比比皆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还能在那里相安无事、过得下去吗。一九七三年九月,兵团传达毛主席给李庆霖的一封回信和中央的红头文件后,歧视、虐待知青的歪风基本刹住,再也没听到过有胆大妄为者逆流而动的传闻了。
古人云:人之初,性本善。有作家说自己在那十年中屡遭迫害屡受打击,且不说此话是真还是假有多少可信度,令我尤为可疑的是,十年,怎么说也不算短暂,即便是一个人在外谋生,所遇之人总会有好有坏有善有伪、所遇之事总会有乐有忧有喜有伤的吧?为何独独的,就你漂流四方孤身伶仃竟没能遇上过一个好人?这么多的“灾难”,怎么多的“倒霉”,怎么会接二连三地光降临于你一人头上?“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倘若十年中连一个同情你的人都不曾有过,那不会是因为你“多行不义”而被民众列为“恶人”了吧?恶者,人见人恨,人见人愤,怨不得岁月不饶人性不古。“千夫所指,无病自死”,没受老天爷雷劈,未遭“恶有恶报”,已经是上苍对你的最大宽恕了。用“疯狂”、“浩劫”、“荒唐”、“黑暗”、“恐怖”等等恶毒的言辞,发泄尔等对那个时代的刻骨仇恨,希特勒蒋介石的御用文人,也就不过如此下作了。而今你咬牙切齿血口喷人,竭尽所能颠倒黑白,还在歪曲、污蔑我们知青一代的美好青春和义无反顾,你不是恶人,谁是恶人?
知青之路,崎岖曲折,知青生涯,跌宕起伏,我们有过,但我们都过来了;离乡背井,风雨飘摇,幼稚肤浅,彷徨犹豫,我们也有过,但我们克服了;艰难困苦,负重致远,改天换地,壮心不已,我们都有过,我们胜利了!
那是我们用自己的亲身实践、赤心热血铸就的历史,不容篡改,不容歪曲,更不容颠倒。我们是那个时代的拓荒者,创业者,一颗红心两只手,奔赴边疆即为家,愿与祖国同命运,毛主席挥手我前进,而根本不是什么依仗权势凭借关系跻身先富行列的既得利益者!谁对我们的这段历史最害怕、最顾忌、最惶恐?谁在妄图通过对这段历史的歪曲抹黑,离间我们与祖国一起成长的血缘之情?祖国好了,我们就好,祖国强盛,我们更好。
青山奔腾绿水笑,胶林连绵向太阳!各族人民齐努力,高歌猛进奔共富。这就是我们当年在西双版纳干得踏实的硕果所在,更是我们今天活得舒坦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