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勐腊县进入勐润坝,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六团五营,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们每月的定粮,是大米四十斤,不分新老,不分男女,都是这个标准,这个水平。到食堂打米饭,炊事员是盛在盘子里,要逐个过秤的。老连队底子厚,住宿和伙食好一些,我们新建连队一切从零开始,少油缺菜是事实,但不必担心吃了今天愁明天,吃了上顿没下顿。至于是否吃饱,那要看各人饭量了。我和许多男友似乎不太够。在家时,生产队把半年的口粮分下来,虽然务必“掂斤估量”细水长流,但可以“寅吃卯粮”,社员们称为“爬乌龟吃法”。连队的集体食堂,是不会为你一人“开口子”“爬着吃”的。有困难,靠自己想办法,通过与女同事调剂、星期天帮老职工锯木料能管饭等方式,尽可能地减少或者避免挨饿。那时,上海郊区农民的口粮也不宽裕,除了分的米面,家庭里很少存有粮票,要是有人出差去外省市,还得由大队开具证明,拿了大米到粮管所限量换取全国粮票。有些社员会一大早乘上小火车,到黄浦江边上庆宁寺的集市上,悄悄用一斤鸭蛋换一斤上海市地方粮票,或者用一斤“农垦58号”大米换一斤半“洋西米”,怎么可能把它遥寄到西双版纳去?更别说能有多余的“全国粮票”去“补贴”子女了。《我们要回家》的作者说有多少多少知青让家里寄粮票,真不知这些知青家里,竟会有那么多粮票,是从哪里来的、究竟寄哪儿去了?
雨季期间,桥梁冲垮,山洪泛滥,拖拉机过不去大沙河,事务长带领十来名壮实的男汉去勐捧镇挑粮,一人挑150斤,够连队吃半个月,一年就得挑上两、三回,旱季车辆进出便利,就用不着劳累了。在西双版纳近五年中,为了避免断顿、断粮,七三年七月下旬,我也随大伙去挑过大米。我们连隔壁的水利一团,是松江县的城里人,文弱一些,且女生较多,所以,他们会把属自己的40斤口粮分灌在两条裤腿里,扎紧后驼在肩上,成群结伙走在路上,队伍拉得老长,倒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到兵团后,月工资是二十八元,七一年三月起发。我清晰记得,那天是28日的下午,文书程铭从营部领回,是一式的绿色“两块头”,28元,14张,分点后装入“工资袋”,大伙儿也下班了,有的先领工资后吃饭,有的先吃饭后领工资,脸上都有喜气。
七四年恢复农场建制后,“农工”上调为33元5角,技术含量高一些的工种,上调在35到38元之间,担任副连长以上干部的,调为44元5角。新老职工人人得益,积极影响可想而知。
有部说是“献给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知青兄弟姐妹”的纪实文学,叫《我们要回家》,黑字白纸,公然说,我们的“口粮是35斤,根本不够吃(《我们要回家》第334页);工资直到七九年大返城还是28元(《我们要回家》第34页)。
看到这些文字,我不能不怀疑作者写作的动机和用心。
大呼隆的“一片红”与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的仓促安置,不免颇多疏漏、缺失之处,作者尽管可以批评可以指责,但你凭什么说,知青到兵团的口粮是35斤?凭什么说,这么多年知青的工资“一次也没动过”?
“晒晒”当时的口粮与工资情况,是为了告诉大家事实的真相,揭穿这位作家的谎言。连这些铁板上钉的钉子也要歪曲,也要作为炮弹射向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和云南农垦战线,这位作家和他作品中连讽带刺的叙述议论,还能有多少可信度?
那个时代,大家艰苦朴素,勤俭持家,节衣缩食,勒紧裤带支援国家建设,对低工资低消费低福利并无怨言,但过日子,哪个差得起五斤口粮、谁家差得起五块现金?吃每顿饭,按40斤定量供应,排队挨个打饭,有多少双眼睛紧紧盯着?每月领发工资,本人须签名,文书要保存,有没有调整、有没有变动,都公开透明,是阳光操作,谁有那么大的能量和胆子,竟敢违背国家劳资政策克扣职工薪酬、克扣定量让知青吃不饱?如今尚健在的事务长们、炊事员们和文书们,能由你恣意歪曲胡编乱造?罔顾事实,血口喷人,诬蔑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似乎没有过好人,没干过好事,知青似乎都是苦行僧,都是流浪者,曾经的兵团广大战士、农场广大职工会买下你的帐、跟着你的忽悠围着你转?
初到兵团,对我们有严格的规章制度约束,比较突出、也能够为知青家长所认同的是“不准抽烟,不准酗酒,不准谈恋爱”。因为,传统观念认为,男孩学“坏”,往往是从染上烟酒开始的,至于不谈恋爱、让子女保持单人独身,是指望能获得调离的机会。
对于“三不准”,规定归规定,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开始就形同虚设,违反的还不少。
云烟盛名天下,哪有不抽之理?老工人基本都有抽烟嗜好,起床后,做事前,收工后,睡觉前,男子汉爷们大多会抱着一截毛竹制作的水烟筒,都要蹲下身子,呼噜呼噜吸个过瘾。卷烟“春城”相当于“大前门”,“金沙江”相当于“飞马”,除了人民币之外,不像上海那样还有票卷限制着,所以,没出一个月,这不准抽烟的规矩就名存实亡了。
酒得用粮食酿制,计划供应几乎没有余量,所以,商铺里不大有酒出售,买不到就喝不到,不准喝酒的规定只是是空文一纸。
与其他人相反,三不准中唯有喝酒这一条,我遵守得最“不够”,那是因为在民族地区喝酒,是不受限制的。72年进帕良寨,初入时,老乡见了,不热不冷,不温不火,连水也不让一口。慢慢熟悉了,进他们家就有一杯才砌的老山茶等着,是从在山里长了几十年的茶树上摘取的嫩叶,才喝,有点苦,第二道苦汁消失,第三道转为甜津津的了,直泡上个六、七道,还是那个纯真味。
喝茶无所谓,受不了的是酒。进入百姓家,等着你的是寨子里自己酿制的苞谷(玉米)酒,大约有四十五度,啥也别说,先来上三杯,不喝,就不跟你谈——你瞧不起咱家。于是,就鼓起勇气,一饮而尽,工作当然顺畅啦。
在帕良寨差不多半年,喝了不少酒,好在自控力强,喝点不误事,不喝更无事,没影响工作。至今,我还是不抽烟,不进舞场,不参赌,保持了尽量不喝酒的习惯。
至于恋爱,青年人在一起朝朝暮暮,日久生情,恋爱之风就吹不散,扯不开了。从第二年起,青年人自由恋爱,两厢情愿,没有领导干预,没见组织阻扰,七三年开始,营部开具探亲通行证的李参谋兼开结婚证了。
我们七连的第一对知青婚姻,是“小胖”和“榔头”喜结良缘。两位都是川沙人,榔头还是我们江镇的。在一个连队劳动生活,彼此忑熟悉。
小胖热情,豪爽,勤快,能干,干活不让须眉,说话“一呱两响”。第一次听她高歌“烽烟滚滚唱英雄”,觉得她没有娇滴滴,没有脂粉气,爽朗得近乎男子。听说我要去民族地区工作,她星期天帮着拆洗缝了被子,让我好生感激。
不过,也有过一次误会。
那是复查完毕回到七连后,闲着无事时,写了几篇抨击好逸恶劳、损公肥私的“小评论”,投到了营部广播台。一天麻指导员满脸堆笑着,夸我写得不错。因为之前卸过他“面子”,营部领导曾告诫我别与他闹得太僵,也是因为忘记了“癞痢再乖,只能为麻皮拎鞋”的古训,我对他的假仁假慈放松了戒备,在他啰嗦了半天“不正之风”后,按照他的意思又写了一篇。文章是对事不对人的,但小胖听到后生气了,什么“无组织无纪律、不尊重领导、不听从劝告”等等,分明就是针对她的,弄得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久得知,原来是麻某有过“深意”,被小胖婉拒后怀恨在心,借我的笔替自己报复发泄而已,我被耍了,从此对他敬而远之。
小胖宽容,我至今内疚。
榔头聪敏能干,没学过木匠,到西双版纳后自己摸索着,桌椅板凳成套的家俱,都是自己做自己打的,一把靠背椅子,小胖把它送给了营部的戚蓝天,大家都称赞小巧玲珑做得好,戚蓝天坐在走廊下洗衣,吸引了好多喜欢敲敲打打、摆弄木工活计的其它连队职工来“依样画葫芦”,很快就走全营涌现出了一大批。
限于条件,婚礼简朴,但两口子的能干,尤其是小胖的筹划和准备,照样办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菜肴丰盛,宾客满座。来道喜祝贺的,有营部领导、老工人、上海、四川、昆明的知青,还有曼会尖的傣族姑娘,欢聚一堂,陋室生辉。
这是一场喜结连理、吉祥圆满的婚礼,更是我们五营新老职工团结一心、携手共进、赶创未来的象征。
准备婚宴时,小胖请营部管理员老牛买了一条狗,狗在勐润寨子里,让我牵回来。联系上老牛,到了勐润寨,一看,栓在树桩上的那条大白犬,差不多有五十斤,“汪汪”了两下,老咪涛一呵斥,不做声了,坐在地上,伸着舌头,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样。我暗思:牵回七连,二十里地,路上咋对付?
老牛会傣语,与咪涛嘀咕了一阵子,咪涛拿出一根手臂般粗、三米来长、打去了节的竹竿,把一根五米来长的绳子穿了进去,这头留了约一米半,那一头留了约两米,然后,过去拍了拍白狗,白狗顺从地站了起来,咪涛用那一头的绳子把它套住,栓结实了,让我抓起靠身这头的绳子,比划着对我说;它要想跑,就抓住竹竿拉一把,它要想靠近你,就把竹竿往外推一下。我抓起绳子,握住竹竿,咪涛挥了挥手,我牵着走出了院子,狗很听话,之间保持着三米的距离,咪涛看“我俩”走得稳铎铎的,就放心地回转了家门。过了营部与老牛分手后,除了路过三连,见到人进人出有点拘谨外,大白狗一路上还是挺配合的,照着咪涛的指点,一路平安回到七连,已是七点多钟。交给小胖榔头,夫妻俩看到狗身不小,很高兴。坐下后,小胖端了一大碗米饭、一盘碗炒茄子和炒空心菜上桌,与白狗走了两个多小时,确实饿了。边吃边聊,小胖笑呵呵地说:与狗同行,真担心你的安全,你倒好,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我说,你过奖啦,我可没那么足智多谋,是老咪涛想出的法子,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傣族寨子里几百号人,能顶几十个诸葛亮哩。
婚后几天,小胖榔头就仿效老职工,搭建了一个“小伙房”,砌了小灶头,炒热菜烧开水派上了大用场。调营部后,无论公事私事,下去七连,小胖必邀我在小伙房吃饭。那时,不可能有什么几大碗、几个盘子的招待,但小胖把家乡的“本帮”风格与滇黔的酸辣风味完美结合,一样的食料,一样的调料,茄子切成丝,冬瓜切成块,青菜切成段,花样就是多,烹制的味道就是别具一格。
小胖落落大方,很关心同事。雨季里竹笋遍地,别人顺手打几个吃个新鲜也就歇手了,小胖进山采来,不但笋丝笋片笋块的令人百尝不腻,还把多余的绰水后或腌制成酸笋,或晒制成笋干,备于不时之需。因此,“菜荒”就“荒不倒”她这样的勤快人,老职工夸她“比我们还会过日子”。头疼脑热曾经得到过她关照的,差不多有半个连队的人马;不时去小伙房蹭饭的“甘蔗”“东东”“阿国头”等弟兄,总会不下于半个班。
在向艰苦开战的岁月中,小胖不但为大伙儿留下了温暖和快乐,还把这份真挚和热诚,撒在了当地的傣家竹楼。不知是天意还是人缘,她还能与隔壁曼会尖的“咪涛”交朋友,与“龙云”攀姐妹。对小胖,傣家人的门是敞开着的,“龙云”们都欢迎她到自己家里使用缝纫机,也乐意向她请教针头线脑、缝缝补补的“红妆活”,与她聊天交流说知心话,大半天了,还觉得没说够,没说完。回城后,小胖凭着天赋的聪颖、仗义、和练就的能力和智慧,日子过得宽裕,但她仍然惦记着当年的战友和傣家的姐妹,返回西双版纳“探亲”已有十次之多,敬老爱幼,帮困扶贫,一半的时间在农场,一半的时间在傣家,昨天替老刀家垫付了医药费,今天为小岩的母亲过生日,还筹划着明天为小学购买图书,侠骨义胆,乐善好施,当年风采依旧。只要听说“小胖来了”,“曼会尖”就会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父老乡亲男女老少列队欢迎,夹道相送,比过泼水节还隆重。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从七四年起,爱情之花蔓延,“不准谈恋爱”,不再是束缚男女相爱的藩篱,我们营就根本没有做过把男女分隔编制禁止接触交流的蠢事,也没听说勐润坝周围的十五营、十八营、十九营、勐满坝周围的七营、十八营、十七营、二十二营等乃至勐腊周边的各个营办过这样的蠢事呀。一对对知青结为连理的越来越多,根本就不算什么新闻了。我们营部的陆理发师结婚了,厨房顾炊事员结婚了,下面机务连的马发电员结婚了,每个连队都有人结婚。尽管规模有大小,人员有多有少,但谁会没个三朋四友、那一对婚事不是在喜气洋洋中举办得有模有样!我在营部,记不清吃过多少对伉俪的喜糖,从没听说有过什么强人所难的“拉郎配”,什么包办代替的“乱点鸳鸯谱”,也从没见过因为未婚先孕而遭受歧视、或者“非人般”迫害的悲剧。
大浪淘沙,人多了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婚姻恋爱的过程和结果,那个年代都无铁板一块的可能。期间,有争风吃醋的,有朝三暮四的,有重色轻才的,有近利短视的,但一些荒诞不经的丑陋行为,只是发生在个别人身上。那时,没有”出轨“,没有“第三者”,没有”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一夫一妻,家庭和睦,知青婚后更是不摆大男汉威风,遵循伦理,恪守道德,水准高着哩。把知青婚恋说得凄苦悲怆,是以偏概全,扭曲事实,把稀有、个案夸大为“普遍”“全部”。
边疆闭塞,交通不便,这种状态,同样处于逐渐改善之中,需要的是耐心和努力。至于改善的快慢大小,那要从实际出发,依据主客观方面所具备的条件量力而行。不问青红皂白,把农垦战线发展缓慢归咎于什么“路线干扰”、管理落后、人心不齐、风气不正、待遇偏低、生活不好、矛盾重重等等,统统横扫上一竿子,在连篇累牍描述种种现象后冷风热嘲,予以全盘否定,彻底否定,恨不得把老职工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从是彻头彻尾的背离实事求是,根本不客观、不妥当、不公正。
去西双版纳旅游,过了思茅以南,从小勐仑到国境线,就能见到橡胶林漫山遍野,郁郁葱葱,起伏连绵,风景如画,一眼望不到边际。“荒唐年代”、“苦难王国”,能创出这么厚重的丰功伟绩、留下这么丰硕的灿烂成果?
否定,否定吧,无良文人究竟要否定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要告诉你们的是,任尔等如何起黑心出诳语,赌毒咒发恶誓,一批批、一辈辈为橡胶成林、胶汁流淌而倾心倾力、奉献才智的农垦战线老职工、老知青健康着,硬朗着,于当年无怨无悔,于今生无愧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