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红卫兵无仇,佩戴过袖章,参与过“革命行动”。那是有大队民兵连、红卫兵联合组织的“破四旧”,我们上午在地里忙乎,下午组成队伍敲锣打鼓,让近十名“地富反坏”“老牛(鬼蛇神)”沿着大队主要通道兜上一圈,“游街示众”,造点“轰轰烈烈”的声势,热闹几天后也就收场了。对于学校里的那些“另有企图”者、对他们一上来就“唯我独革”的冲冲杀杀、不分青红皂白动辄打人毁物的行为,我实在看不惯、不认同。
如此肆无忌惮的“革命行动”,如此野马脱缰似的“革命小将”,不与工农相结合,不去接受再教育,不在“一穷二白”中深入几年,不在“三大革命”的大风大浪中体验一番,能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来之不易、能担当起无产阶级革命大业吗?
联系上这么些往事,是为了对以抹杀、否定知青上山下乡成就为快事的思潮和势力正本清源,揭下他们撒谎造谣无中生有的伪善面具和猥琐卑劣。这些无良,“私”字当头,精致利己,以旧社会穷奢极欲享乐挥霍为坐标,以满足自己最大利益为追求,对新中国任何事业任何进步任何业绩,都会用“狗”的眼光审视而横竖不如意,不顺心,不承认,不泼上几盆脏水就不善罢甘休。对于我们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以民族振兴、祖国富强、解放天下为己任的一代青年,又怎么可能不是“象牙筷上掰雀丝,鸡蛋里面挑骨头”,说得多么可怜兮兮、暗无天日呢。
上山下乡的道路不平坦,人在农村,但不能适应环境、不情愿接受再教育,继续自以为是,任性随己,摆脱不了无组织无纪律的散漫习气,不管你是曾经的红卫兵还是造反派,都是会栽跟斗,被淘汰。这样的教训,源于官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的相互惩罚,是有人用生命为代价的。
那是一九七二年的六月,我从麻木树公社阶级复查工作队返回连队,第二天遇到老乡阿良,他告诉我,因为打死了XULX,他所在的武装连已经撤销了,连长魏殿之、指导员闭安忠已被逮捕,还有好几名老乡因为动手打人,也被“垫了刀头”,关押到思茅去了。武装连(十二连)的人我几乎都认识,XULX曾经是这个连队的事务长。一次雨后,魏连长为大伙驱寒,就安排他到扎苏版购买生姜用来熬汤,他找我联系生产队长办成后,就连连道谢,以后进出扎苏版(去十二连的必经之道),但凡见面都会打招呼。
是什么意外、什么深仇大恨,让这伙计的命也没了,魏连长,至于吗?
这位魏连长,就是前文中提及过的十一连连长。那次因为两位重庆知青妄自尊大,违反民族纪律、侵犯了哈尼兄弟的利益而被抓挨打,是魏连长把他俩领回连队的。魏连长参军入党提干的阅历和所掌握的政策水平,应该不会低之于老三、安赳他们这批民族干部吧,但想不到不满一年,他竟然也因严重违反政策而锒铛入狱了。
我与武装连曾经近在咫尺,彼此熟悉,晓得XULX口碑不佳,天地不怕,“三不买账”的造反派作风,脾气既急又燥,最致命的弱点是出口伤人,从六连调入武装连虽然时间不长,但骂骂咧咧得罪了大半男女。因此,有了瑕疵被揪住辫子,魏禄之发声“教训教训”,闭安中一旁撬边,几个男女战士合谋设计了圈套,他就被绑在篮球架下受“严惩”。那天下午,全连有过半之众参与了“行动”,以女子为多且先动的手。XULX腰圆膀粗体壮如牛,却不懂“好汉不吃眼前亏”,明明臂膊粗的铁竹木棍已夹头夹面,嘴还挺硬,吼着“要你们好看”,激起了更多的愤恨,直到魏禄之“去个球吧”,男女们才“歇”了“手”。打过后,他被架入菜窖,半夜后发出了“想喝水”的请求,有好心者用洗脸盆打了水悄悄送至,可怜XULX一口气喝了下去,拂晓前竟然撒手人寰。事后分析,假如有经验,第一次给他点少许,缓过气来让他再慢慢喝点,凭XULX的体质,还不至于气绝,是有回生可能的。
死者为大,XULX死于“为什么”,就没必要水落石出了。但有“纪实”作品说,魏犯事后受到庇护,逍遥法外,那就有违真实,太不实事求是了。事发的第二天中午,兵团司令范敬标(曾是周总理长征路上的警卫员)就赶到现场,当众严厉呵斥,摘除了魏的帽徽领章,在对大家进行了一番“别把亲人当仇人”、“阶级的情谊重于泰山”的教育后,把他带回思茅关押了起来。范敬标司令风尘仆仆亲自赶来了,五营的干部,六团的干部,一师的干部,哪个能迟缓,敢怠慢?连着半个月,范敬标亲自组织武装连战士们召开座谈会,听取方方面面的意见,教育大家既要深刻认识魏所犯错误的不可饶恕,也不要因为一时盲从犯下过错而背上思想包袱。打人致死事件骇人听闻,当时的六团团部根本没有回避推诿打马虎眼,一师师部也没有能力、没有必要为魏禄之、闭安忠避重就轻开脱罪责。魏禄之本来是要复员回老家到公安系统去工作的,LUOX事件让他“一失足成千古恨”。据说,因为魏要被重判,他的的老婆、他的一些战友和老领导,出于怜惜出面斡旋但都未果,他和闭安忠还是被判得不轻,吃了十多年官司。魏禄之脑袋一时爆热,害了XULX,害了自己,也连累多人受到法律制裁。在事件中,有心地恶劣、出狠手把XULX往死里整的个别“积极分子”,却因同为“知青”而从宽处理,未被追究责任,得以逍遥法外。
为处理后事,XULX他老爸来过勐润,我在五营营部见到过,与他有过短暂的交流。他是上钢三厂的一位中层党员干部,有格局,有境界,对儿子的遭遇非常痛心,但没向组织提出什么“需要”——人都没了,谈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回了几个字:大家都不容易,宽容善良,诚挚大度,令陪同的干部们内疚、感激而动容。因有事去营部,我在小招待所见到过他,他招呼我;小老乡,进来坐坐吧。不便多说什么,交流很短,他神情凝重地说,LUOXIAN走了,你们还要坚持下去,愿你们个个健康平安,一年定能比一年过得好。
LUOXIAN事件后,痛定思痛,组织上是十分重视的,连续举办了多日学习班。
首先,是针对这起因官僚主义而引发的“全责事故”,检查和反思领导原因,举一反三,深挖根源。
魏禄之作为现役军人,刚愎自负,在连队目无政策、独行特立的作风,并非形成于一日,为什么无人出来批评制止、无人进行“治病救人”;魏禄之被“斩”,于己于人,于军于国,都很不值得,那么,像他这样对待知青、对待下属简单粗暴的作风,在其他领导干部身上是否也有印痕还在表现?学习班要求大家认真自查,引以为戒,痛下决心,自省自律。
头脑发热,意气用事,在事件初始时不但不予阻止,反而推波助澜,火上加油,激化矛盾,让围观的更多人参打;恶果酿成后不闻不问,无动于衷,丧失了一名政工干部应有的操守、道义和情愫。试想,假如闭安中能够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冷静下来反思yixia ,在XULX被架入菜窖后,应该去探视一下,过问一下,或许就不会致命。因此,闭安中犯错,是典型的官僚主义所造成的渎职行为。那么,XULX假如起死回生得以康复,大家对这起恶性事件又会如何认识、如何对待、如何处理、如何从中吸取教训呢?学习班为全营二十多名政工专职人员敲了警钟。
闭安中是复退军人,与他一道来到五营的共有八人,被提拔当上了连队干部。因为出去抗过“美”,其中自觉比老工人、比知青群体优越一等的眼高手低者过半。我曾与其中的两位有过“针锋相对”。一个因为说我“谬论一大套”而被我抢白过:你知道什么是真理什么是谬论吗?告诉你吧,真理被你念歪了一厘米就是谬论,解放军是个革命大学校,但因为自己不努力而毕业不了也有,否则,就没有“逃兵”两字了。连一段毛主席语录也磕磕巴巴读不通顺的,和我谈什么真理谬论?把他气得目瞪口呆,暴跳如雷。另一个是从八连调到六连,从六连调到三连的副连长,因除了调动、没有得到提升而经常满腹牢骚,一次在三连田里劳动时,以为我年轻就是“软柿子”,冲着我一口一个“你们知青该怎么怎么样”,“你们机关干部该怎么怎么样”,围着我唠叨了半天。我回答他:你讲得很新鲜,我听了蛮受启发的,过几天请你到营部也讲讲。算他识相,知道我是在惙他“霉头”,搭讪着泱泱走了。
这位老闭我也认识,觉得他文化低,水平一般般,但人还算憨厚,有次挑着担子路过扎苏板,还在大队部里歇歇脚喝了碗水。提拔他当上正职指导员,要独当一面扛起思想政治工作大任,实在是勉为其难,选错了他的岗位,误人子弟呀。
武装连统共五十多人,有二十多人参与事件,动手原因复杂,主要是三种,一是主动出手。平时与XULX有隙,心存芥蒂,报复无能,如今他被捆住不能还手,就把鸡毛当令箭,一拥而上。二是为煽情迷惑。坏在闭安中谬用“要求进步的上啊”,他这么一咋呼,刺激不少观望人员扎进“闹猛”,表现自己的“鲜明”与“坚定”。三是勉强应付,别人动手了,自己也得装装样子,别让连长指导员往后瞧不起。当然,还有始终没动手的,其中不乏是有觉悟的,有与XULX平时相处得可以的,有素来处世谨慎的,都觉得打人总归不妥,不愿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采取了避而远之的态度,没有跟着“一窝蜂”。
针对武装连有半数男女动手犯错后的一蹶不振和垂头丧气,营部在撤销武装连之前,也办了专题学习班,帮助当事人认识错误,提高觉悟,卸除包袱,轻装上阵。 通过细致深入的调研和梳理分析,党委领导主持公道,有的放矢,对症下药,明确是非,揭开了“用对付敌人的方式对待人民”这一根本错误的盖子,把大家的认识统一到了“学会、识别和坚持“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轨道上,决不能以“动机是好的,方法不妥当,效果不理想”为借口,为任何做了蠢事、丑事、肮脏事的思想、认识、行为和作风打马虎眼。
一系列学习班,有批评,有自我批评,有面红耳赤的争论,有和风细雨的研讨,跌宕起伏,峰回路转,是对全营干部一次深刻、生动的思想政治路线和政策教育,引导全营摆脱了阴影,吸取了教训,消除了遗恨,正风肃纪不再只是“喊在口上、写在纸上,贴在墙上、一阵风儿落在地上”的高调大炮,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潜移默化、实实在在地影响、改变着职工队伍的精神风貌。
【文/范洪利,本文为作者投稿,发表前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