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的祖国》在盘锦 ( 三 ) - 讲故事

　　1975年12月18日

　　一年去匆匆，如今不豢龙。

　　夜来霜压路，骏骨迓西风。

　　今奔明师去，学唱革命頌。

　　一条大河流，英雄赞歌中。

　　专职宣传队，圆我平身梦。

　　教授走资派，排演宵与共。

　　盛夏挥汗舞，放歌驱蚊虫。

　　隆冬屈指奏，取暖靠挥弓。

　　创作如出砖，大块小块弄。

　　艺术苦淘漉，管弦奏星空。

　　首席在大荒，嗜酒如嗜梦。

　　来年四十三，前程没有缝。

　　老师王庆宏，见我弹阮生。

　　反手都来米，认真把你更。

　　刘炽柳春好，学习再用功。

　　鸡蛋面条热，两棵不老松。

　　盘山看海霞，幕前析作功。

　　各赏中秋月，齐作流客同。

　　不慎扭伤脚，借车课未空。

　　好景不我长，恩师调离中。

　　留下陕西录，日后备相通。

　　谁想三棵別，永生不再重。

　　感叹人间事，十之捌玖中。

　　这首诗算是我当年记录的关于向阳农场文艺队以及与老师相关的点点滴滴生活写实吧。

　　文革期间许多的文艺界高人下放到盘锦，当时的大荒农场(后来改名向阳农场)也来了几位辽宁名人，有的可以说是中国的名人比如红军作曲家刘炽，电影艺术家方化，歌唱家章之宝，舞蹈家柳春，板胡演奏家王庆宏等等一干人。这些艺术精英的到来为当时的大荒农场组建了一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组成人员当然是以有一定特长的当地的贫下中农和下乡知青为主了。

　　1975年的秋天，在刘炽老师的介绍下，我前脚来到文艺队不久，就遇到后脚分配到此的梁正光老师，听相关的领导介绍说：梁老师是省歌舞团的首席小提琴，以后就和乐队的同志们一起战斗生活了。由于我和梁老师都是后来的，宿舍已经没有地方安置我们两个人了，于是领导就让伙房的师傅回家住，把他的位置让给我们两个。

　　我也是从小就喜欢小提琴的，而且已经拉了六七年了，一直苦于没有老师指导，就是一个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苦苦练习。做梦也没有想到“天上掉下一个梁老师”而且就天天睡在我身边。

　　梁老师在文艺队的工作就是负责指导乐队排练，平时独来独往谨言慎行的，即使和我住在一起也是代沟深深。

　　一天夜里我从梦中醒来，看见身边的梁老师还没有回来，担心他喝酒是不是摔了，就出门去找，果然，在不远的地方看见一个身影躺在地上，我一想就是梁老师，马上扶起他回到伙房的土炕上。这一夜我也没有睡好，一会起来给他喂水，一会起来给他盖被。

　　真是“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从此以后梁老师和我在炕头上话是越来越多了。

　　他是营口人，小提琴是和一个白俄学的。他说他小时候学习小提琴因为家里面死了人而耽误了几天小提琴课，被白俄老师怒斥的无地自容；他告诉我：你的小提琴不要拉了，开始学习的时候没有老师，拉的越狠毛病越多，而且后来改正毛病的功夫不知道要下多少；他还好奇的问我：你是怎么认识刘炽老师的？当听完我的介绍，他说：你们这些孩子是不知道刘炽的，他肯教你学习作曲太难得了，小提琴知道就可以了，对你学习作曲会有帮助的，你就好好下功夫和刘炽老师学习作曲吧！

　　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两个人没有了隔阂，因为他喜欢喝酒，没有钱了也会和我借，(农场文艺队是有工资的)，可能是不好意思，晚上喝酒就让我陪着他一起喝，借助着酒兴我就让他拉小提琴，他说：现在是1975年秋天的一个夜里，就拉一段秋天的歌吧《秋收》，我一听旋律知道是中国的曲调：

　　九月里九重阳

　　哎收呀收秋忙

　　谷子儿呀哪个糜子儿呀

　　哎铺呀铺上场

　　红格丹丹的太阳

　　哎暖呀暖堂堂

　　满场的那个新糜子儿

　　哎喷呀喷鼻香

　　新糜子场上铺啊

　　哎铺呀铺成行

　　这是一首陕北民歌，经过梁老师的酒情演绎真的是太美了，可惜就是我的小提琴太破了，对不起这么优美的旋律与这么高级的老师。

　　感觉不过瘾的我恳求他再演奏一首外国的小提琴名曲，梁老师就好像过了电一样赶紧告诉我：这是犯错误的事！

　　可惜好景不长，不知道什么原因，梁老师被调走了。记得梁老师临走的时候对我做了两件事：一个是告诉我以后想联系他，去沈阳的亚洲电影院找他的爱人某某;再一个是还我30元钱。我当时说什么也不要，告诉梁老师说：酒也不是你一个人喝的啊！

　　就在老师调走的不长时间发生了一件事情。

　　一天，文艺队的几个人围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什么，还时不时地捧腹大笑，后来我知道了，他们在说听说的故事，一个关于梁老师的故事：文革期间梁老师在一次音乐会上面为某个贵宾演奏，因为秃顶，化妆师出主意说：把秃顶的地方画上黑色，灯光打上去舞台底下看不出来的。感觉是一个办法他就同意了化妆师的意见。

　　结果，天不助人，当演奏到高潮的时候，小提琴的A弦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的断了。

　　普及一下小提琴的A弦知识：A弦，柔软的亲和力和明亮轻快的音色，有较强烈低音，在高音部份变得较弱较柔，如果乐章裡要求较柔软又有表情的音质，演奏A弦比演奏E弦来的效果好。这根弦是最容易产生鼻音的弦，在琴的构造或调整上的偏差是产生鼻音的原因。

　　小提琴有四根弦啊，断了哪一根也别断A弦啊！可以想象出来当时的梁老师该有多么的沮丧与紧张，这个时候汗珠带着颜色就流了下来---

　　演出事故就是人生事故。这个是特殊年代的原则！

　　唉，我真的希望这个故事就是一个听说的故事，希望好人一生平安。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后来回到沈阳的我没有去亚洲电影院找梁老师，或许是我不敢直面他的人生，或许是我也不敢直面自己的人生吗？

　　1976年3月17日

　　午后，我呆呆的站在向阳农场三棵村一座破落的土屋前，土屋瞪着空空的双眼默默的打量着这曾无数次出入此屋的我。刘炽老师和柳春老师还有莹莹他们一家都不见了，搬走之前我连一点音讯也不知道----

　　这是为什么？

　　向阳，其实是它的想往，大荒才是它真正的名称。几百年来老天从来也没有给它开过光，更没有教它学会歌唱。正是大音乐家刘炽的到来，才让荒芜的大地和村庄有了声音，有了钢琴在夜空底下的奏鸣，有了纯朴农民与城里知青最原声的合唱。即使是严寒的冬天，庄稼欠收的季节，苦涩的生活因为有了音乐，才又添加了一味甜蜜的浆果。

　　可是如今播撒乐种的人走了，为农民和荒原歌唱的人走了，带走了那架破旧的钢琴，带走了知青与乡亲们的思念，也带走了我这还没有编织完的梦幻与理想。

　　“为什么”这一问题让我从1976年一直问到了1986年，直到我去北京和平里再次见到柳春老师和莹莹时----

　　直到刘老师1998年10月23日逝世后的若干年后，因分别看了由凤凰卫视制作的节目《我的中国心--刘炽》，及电影频道制作的《我的中国心--刘炽》之后，才恍然大悟----

　　刘炽老师的一生是多么的坎坷多么的不易啊---

　　从1974年到1976年初，刘炽老师在土屋里为我修改的作曲作业：

　　独唱：《向阳村，我故乡的村》《我爱农场好地方》《连长教我搓草绳》《我的算盘好伙计》《当春光在家乡洒满》《丰收歌》《一个黑人姑娘在歌唱》《无题谣》《马兰花》《我为祖国唱支歌》《题西山红叶》

　　小合唱，表演唱：《指引前程》《红旗，红旗战斗的旗》《向阳山村新事多》《战友之歌》《老牛，我的伙伴》《歌唱连队八大员》《唱唱咱们的指导员》《歌唱咱们的党支部》《请到向阳农场来》《雷锋精神火样红》《夜巡》《石油工人力量大》《我们奋战在1975年》《太平河工地小唱》《四·六班歌》《养猪姑娘》《抗洪抢险进行曲》

　　小提琴独奏曲：《故乡的白杨》《辽河畅想曲》

　　组歌：《插秧大会战》《大寨红旗颂》

　　坐唱：《扎根记》《妈妈下乡来》

　　小乐队配器：《地道战组曲》《天安门前留个影》《山乡盼着你们来》《延安窑洞住上北京娃》《喜开丰收镰》

　　1976年的春天刘老师托人转给我一张便条：

　　贵新同志：

　　我目前的情况不能对你讲，也没有通讯地址。日后如有机会你可与“陕西省第一建筑设计院刘炜同志”联系或可得知我的情况---

　　刘炽---

　　没有年月日

　　1976年是天塌地陷的一年，这一年我在盘锦创作了大型组歌《毛主席是各族人民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并得到了上演。这是刘炽老师辛苦培育的结果。而我却不知他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最初开始学音乐是因为无聊。

　　1964年放暑假的我到熊岳姥姥家去串门，不巧遇上连续半月的雨季憋闷在屋里，便用学吹箫来打发无奈的无聊。“一条大河波浪宽---"正是我吹奏的第一支歌曲,因为天天盯着“乔羽词，刘炽曲”看，所以就牢牢的记住了这两个名字，无形之中也被这简朴且深情的旋律注入了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