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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老队长

2024-12-16 11:57:17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伏牛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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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队长绝对是个好人。在营里很有限的几个辈分最高男性当中,晚辈们按他们年龄大小排行,一律称他们为几老头几老头的,并由此称他们的老伴为几老婆几老婆的。老队长在他那辈男性中岁数最小,所以大家都叫他小老头。

  一个营里,除几位跟老队长同辈的年长男女他得叫哥嫂外,其余的人都得叫他大、爷、老爷的。

  打我刚记事时候起,他就是队长。每天早中晚,无论队里开会、上工或是临时有突击性活儿,村子上空就会回荡起他的叫喊声:男女劳力都听好了,抓紧到某某地方干啥啥活儿了!

  那时候,我们队里人很少,不足百人。呈东西走向的村子,自动向西依次称作东院、当中院、西院。老队长喊人们干活时,每每从东喊到西,从西喊到东,来来回回需要三四次。每当老队长喊人们干活时,他身后总要跟着一群小孩,大家鹦鹉学舌,他喊什么,就跟着喊什么。老队长一点不在意,更不会为此生气,总是看也不看小孩们一眼,照样喊自己那些永不变更的话。直到他认为喊得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这才停止喊叫与走动,回过头来看看跟随他的小孩,笑嘻嘻骂一声:小鳖娃儿们,喊真恶,累不累?大家一听,立刻乱哄哄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连蹦带跳地叽叽喳喳喊叫:不累,不累。老队长见状,嘿嘿一笑,抬高声音对大家说:不累,那你小鳖娃儿们就搁劲儿喊吧。说完,便不再搭理我们,急匆匆扬长而去。等他走远了,所有人一下子来了胆,相互坏坏地笑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齐大喊:不累,就是不累,气死你个老鳖!

  老队长到底听没听见大家的喊声,谁也不知道。反正他再没回过头,似乎一点也没听到。小孩们哪管恁多事,大家都认为老队长肯定是听见了,于是得胜似的一个个笑弯了腰。

  小孩们喊老队长“老鳖”是有来由的。老队长个头不高,顶多中等稍上一点,面孔黑中略略泛青,鼻梁高挺,下巴略尖,常年剃着光头,看上去有点瘦小。老队长人实在,说话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一点不带花里胡哨味儿。为此,每次去大队开会汇报工作,大队干部老让他最先发言。他从不推辞,一切照实说,中间不带丝毫水分。后边汇报的人,有人实话实说,有人为了争功难免会注入水分。这样,我们队里的工作,每每落在全大队后面。队里人感到心里憋屈,纷纷找老队长鸣不平,叮嘱他下次大队领导再让先汇报了,就推说还没准备好,等一会儿再说。轮到发言时,只要别人掺水分,咱也多少掺一点,总不能咱们队回回都拽猪尾巴。老队长不善言辞,说起话来虽算不上很木讷,可说到哪里也算不上利索。刚开始,他很平静地听着队里人埋怨,一点都不生气,习惯性噙着他那只小烟袋,若无其事地吧嗒吧嗒吸着。待大家说足了说够了,他才把烟袋哨儿从嘴里拽出来,顺手把烟袋锅里的烟灰磕在地上,然后紧绷着脸回应道:你们不是不知道,我生来不会说假话。咱们吃亏就吃亏了,那有啥办法?你们谁要是说里美了,干脆这队长你们干去!说罢,呼一下直起身子,看也不看说他的人一眼,悻悻离开了。他辈分高,村里人哪个敢随便呛他话茬,大家只好不尴不尬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

  由于老队长事事如此,净干吃亏事儿,一来二去,营里一些对他不满的人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老鳖一”。大家叫得久了,老队长也早耳有所问了。可他给没事人一般,一如既往地说话做事,听凭大家如此埋汰他。不过,大人们喊他外号,仅限于营里几个问他喊爷的孙媳妇。小孩们哪有什么顾忌,只觉得这样叫很好玩,于是只要有机会,没谁不如此喊他几句。老队长呢,一点都不生气,似乎默认了大家如此称呼他。营里该喊不该喊的人,谁背前面后喊他的绰号,他一点不计较,全都当耳旁风。

  老队长的名字起得有点奇怪,叫魏徳撇。农村人说话喜欢带儿化音,时间长了,许多人习惯叫他魏德撇儿。为此,他的名字还真难住了不少人。年年大队评先进工作者,只要老队长评上了,填写奖状的人每每为他的名字犯难,有些魏德片的,有些魏德篇的。老队长不识字,他没工夫也没能力计较这些,反正是名叫得应,管谁咋写都行。

  一年秋天,生产队社员去街上烟仓卖炕好的烟叶。开发票时,开票员问队里卖烟的人:你们队长啥名字?卖烟人顺口说道:魏德撇儿。开票员一愣怔,忽的抬起头,盯着卖烟人,追问道:你再说一遍,啥名呀?队里卖烟的人继续说道:魏德撇儿。卖烟人不觉一笑,嘟囔道:啥名字不好,咋起真古怪个名。说罢,开票员捏在手里的笔在发票上绕了又绕,就是不知道如何下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不定是哪个字,又抬头问队里卖烟人:到底是哪个撇儿啊?卖烟人苦笑一下,不好意思说:我识字不多,真不知道咋写呀。开票员不再费力思索了,笔头在发票上轻轻晃了两下,干脆利索地写了个“丿”字了事。其实,买烟的人早知道是哪个字,他是故意看开票员能否写得出来。见开票员如此一写,不觉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好啊,你给我们队长改了个名字。

  年成哥那时是我们队里唯一当兵的人,他的父亲、媳妇、大儿子都在家里。那年头,生产队对军属各方面照顾都很周到,几乎到了无微不至地步。年成哥的父亲二伯,由于身体不太好,常年不参加生产队劳动,他媳妇因生活不方便常驻娘家。生产队没人计较这些,年年按最高标准分给他们口粮。

  六五年晚秋时节,年成哥的媳妇生二胎时不幸去世。二伯一时乱了分寸,不知如何面对。老队长闻听后,立刻赶到年成哥家,对年成哥媳妇的后事做了详尽安排。首先,他让老伴抱回年成哥媳妇刚生下的婴儿,并千嘱咐万嘱咐说:一定要当成咱们的娃儿养,出了啥问题我可要找你算账!接着,安排队里会计到街上购买棺材与孝服布料,大家紧赶慢赶,当天上午午饭时刻,就锁定了一切事宜,顺利将年成哥媳妇入殓。年成哥得知消息后,从部队请假赶回家里,看到队里把媳妇的后事安排得如此周到,不禁热泪盈眶。他拉着老队长的手久久不肯分开,连连向老队长表示感谢。老队长极力安慰年成哥,对他说:别难过,谁想得到会出这不冒烟儿事儿。可要撑得住,你在外保家卫国,咱老百姓才有安生日子过。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不多说了,你那个刚出生的老二,我已经让你老奶抱回家了。放心,你尽管安心当你的兵,俺们会把他当亲娃儿养着。

  那几天,年成哥家门口人群熙熙攘攘,队里能腾得开手的人全都赶过来帮忙,一切花销均由生产队负责。丧事毕,年成哥临回部队时,说啥要给老队长夫妇俩留下孩子的抚养费,老队长夫妇俩说死不要。他们对年成哥说:你放心走吧,有我们吃的穿的,就有娃子吃的穿的。好好在部队干,争取提个干,给咱队里人争个光。

  年成哥感激万分,依依不舍地与老队长夫妇洒泪而别。临走出村子,他对送他的老队长夫妇说:老爷老奶,你们多费心了。我一定在部队好好干,争取给你们和队里父老乡亲争光!

  年成哥果然不负众望,回部队不就就提了干,后来专业到平顶山一家国企工作。

  老队长很少对人发过脾气,我在营里长那么大,唯一一次见他发脾气是在一年麦收季节。

  那是个傍晚时分,天气突变,乌云翻滚,远处天边电光闪闪,眼看着大雨就要来临。生产队稻场里碾压完毕的麦子正待收拢。老队长急如星火,在营里东西跑了十来趟,嗓子都喊哑了,让男女劳力抓紧抢场。可是,收效甚微,稻场里只来了寥寥几个人。这哪里行,再迟一会儿,一场麦子就会被雨水冲走。老队长急了,往返稻场与营里几趟后,再也忍不住了,于是冲口而出,边喊边骂:在自留地里割麦的人们哎,我X你们妈了!都在挨哩,光顾自家的自留地,不管生产队了!老队长这样日日妈妈地骂,凭他在营里的高辈分,谁都不能说什么。可是骂着骂着,老队长由于太气太急,竟至失了分寸。不知咋的由日妈日妈的骂,变成了“X你姐”的骂了。

  那时候,社员们家家都有自留地。当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发生冲撞时,不少人的私心是大于公心的。他们一个心眼儿顾自家的自留地,哪还顾得上生产队的稻场?

  好在那天老队长开骂后,一些人摄于威严,还是及时赶到了稻场。大家一鼓作气,赶在大雨来临前抢救了一场麦子。

  事后,几个孙媳妇辈的,给老队长开玩笑:哎哎,你个死老鳖。那天为抢场,你日妈两句就行了,后来咋连“姐”都带出来了?还像个长辈不像?老队长一听,连刷的一红,吭哧了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这有啥稀罕,急中出差嘛。说罢,他略略沉思了一下,检讨似的对大家说:不管咋说,我错了,不像个长辈。你们该数叨就数叨吧,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大家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老队长红着脸,也跟着尴尬地笑了起来。

  老队长卸任生产队长后,我父亲接替了生产队长一职,老队长改做保管。他仍是一如既往地认真负责,公事公办,尽最大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2024.12.16

  【文/伏牛石,红歌会网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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