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伊评论】如何看待江苏省人社厅印发《劳动保障轻微违法行为不予处罚清单》，对扣身份证等16类违法行为不再予以处罚？

　　大致是从2020年开始，很多地方都出台了类似政策。比如，北京（2020年10月发布）、天津（2021年6月发布）、济南（2021年11月发布）、深圳（2022年1月发布）等等，江苏出台政策之前（江苏是2022年4月发布），南京就已经发布类似消息了（南京是2021年8月16日发布）。

　　媒体称，这些措施是“国家为了引导促进用人单位自觉守法，让用人单位感受到有温度的执法”。

　　这些措施除了职校部分（我不熟悉）和个别条款外 （比如扣身份证），一部分是在承认既定事实，也就是说，企业一直在这样违法，而劳动部门也一直不怎么处罚这些企业，另一部分是在胡扯，也就是说，即使按照这些措施，企业还是会违法，甚至会违反这些措施的规定。

　　关于第一部分措施我不讲了，我重点讲第二部分措施。

　　一、脑力无产者的加班和加班费

　　北京规定，加班可以不处罚，但是需要满足如下条件：“1、涉及人数占职工总人数10%以下；2、违法延长工作时间累计2个月以下……5、未造成危害后果”。

　　我们的劳动者分成两大类，一类是工厂中的体力无产者，即各种各样的工人，一类是公司中的脑力无产者，如程序员、运营人员、项目人员、办事人员等等，其中最典型的就是“996”工作制下的程序员群体。我们这里讲脑力无产者。

　　脑力无产者基本上都在加班，以996的程序员为例，每天正常工作至少10小时（9点对9点，休息两小时），即加班两小时，周末加班10小时，一个月下来至少加班80小时以上。这涉及职工肯定超过10%，受侵害人加班也远远不止54小时。不仅如此，这毫无疑问造成了严重后果。一些受侵害人身体健康受到侵害，个别人甚至ICU了；所有受侵害人都被违法取消了加班费，财产受到巨大侵害（不要说什么有年终奖，多数公司年终奖根本就不足以覆盖加班费）。

　　我们以一个互联网公司为例，假如该公司有200人（中小型互联网公司），平均月薪10000元，该公司实行996工作制（中午休息两小时），年底奖金为4个月工资（这一般是很好的互联网公司了），则该公司实际支出和按法律支出对比表如下。

　　如上表，按996工作制（年底4个月奖金）和按法律支付加班费（年底无奖金），则996工作制中，资本家在每个员工身上每年节省用工“成本”56552元，该公司合计节省成本1131万元。

　　从法律层面讲，这些钱都是应该支付给劳动者的，企业无偿占有了这些钱，是不是给被侵害人造成了危害后果？毫无疑问是的，而且后果极其严重。但是企业家就是这么傲慢，他们在社会面要求保护私有财产的同时，却在公司肆意侵害员工的财产。但是，谁去处罚他？没有任何人去处罚他，哪怕他甚至造成了icu和员工猝死。

　　（当然，从政治经济学层面讲，这又是另一回事。这样的力量对比下，劳动者要企业依法支付加班费，企业必然降低最低基本工资）

　　二、体力无产者的最低工资和加班时间

　　深圳规定，加班可以不处罚，但需要满足如下条件：“1、迫于生产压力，履行了民主协商程序且及时足额支付加班工资；2、主动整改或在行政机关责令改正限期内改正，没有造成人身损害等危害后果的。”南京规定，加班可以不处罚，但是需要满足如下条件：“：1、首次发生此类违法行为；2、受侵害人人均日延长工作时间超过 3小时但在 4 小时以内，或受侵害人人均月延长工作时间超过36小时但在54小时以内”。

　　以沿海某一线城市为例。一个工业区的工友，每月花销包括吃穿住行以及基本社交活动，在加上需要存钱看病、结婚、抚育后代等等，因此月到手工资至少要在4000元左右。但是该地的最低工资标准2200，这使得体力无产者被迫“自愿加班”，被迫要求违反劳动法加班时限（36小时/月），不然所得根本不够生活。

　　假设三种情况：

　　（1）周末单休：工人周一至周五每天加班3小时，一个月算四周，则平时加班60个小时。另外周六日加班一天，11小时，按4周算，加班时间44小时。合计加班104小时

　　（2）隔周双加：工人周一至周五每天加班3小时，一个月算四周，则平时加班60个小时。另外周六日隔周双加（即隔周周末不休息），11小时，按4周算，加班时间66小时。合计加班126小时。

　　（3）周末36小时：工人周一至周五不加班，周六加班一天，9小时，按4周算，加班时间36小时。合计加班36小时。

　　如此，工人在三种情况下工资分别如下。

　　普工要加班104小时，到手工资才有3823元，要加班126小时，到手工资才有4302元。劳动法规定每月加班不得超过36小时，如果按劳动法只加班36小时，就算所有加班时间放在能支付双倍工资的周末，工人到手工资也只有2671元。

　　最低工资需要在3300-3550之间，才能满足只加班36小时就能勉强满足最基本生活。

　　然而，4000的工资仅仅是勉强糊口，要养小孩、抚养老人，这点钱还是不够。一般而言，沿海工人到手工资需要在4500-5000左右，才能更宽裕一些。如果按4500计算，这种情况下最低工资需要在3700-4000之间，才能满足只加班36小时就能获得4500左右的到手工资。也就是说，深圳要把最低工资提高到3700-4000之间，深圳的建设者们，那些体力无产者，才能够在每月加班36小时的情况下，勉强够活。

　　但是，各地却一直保持很低的最低工资。这样一来，劳动法的规定、最低工资的政策底线和劳动力再生产的费用，这三者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要维持劳动力再生产，必须要每月4000左右的到手工资，这使得：（1）在当前最低工资政策下，劳动者加班必须高达100小时以上，必须破坏劳动法；（2）如果要落实劳动法，必须提高最低工资标准。

　　一边不加最低工资，一边却号称要保护劳动者休息的权利，这简直就是既要那啥，又要那啥。

　　三、关于派遣工

　　北京规定违法使用派遣工的，可以不予处罚，条件是“1、违法行为涉及劳务派遣人员30人以下……未造成危害后果；4.主动整改或在行政机关责令（限期）改正限期内改正”。江苏也有类似规定。

　　国家规定劳务派遣只能在临时性、辅助性和替代性岗位，并且比例不超过10%。《劳务派遣暂行规定》第三条第三款规定：“用工单位决定使用被派遣劳动者的辅助性岗位，应当经职工代表大会或者全体职工讨论，提出方案和意见，与工会或者职工代表平等协商确定，并在用工单位内公示。”

　　但是很多制造业大量在正式岗位上招聘劳务派遣工，丝毫不与员工商量，比例远远高于10%。为什么这样呢？因为他们想规避辞退工人时的补偿金。

　　假设一个单位有1000个操作工，由于订单不稳定，公司需要裁撤员工200人。假如员工工龄均为两年，平均工资为4500元，则公司需要补偿4500×2×200=180万元。如果公司用派遣工，则一分钱都不用支付。

　　这样一来，这些企业通过使用派遣工大量非法获利。请问，这算不算是造成了“危害后果”呢？

　　四、关于法律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指在既定的法条面前人人平等，但法条本身却可以规定不同群体是不平等的。

　　前两年有人讲话，对民营企业家轻微犯罪行为，可以逮捕也可以不逮捕的，就不逮捕，可以判实刑也可以判缓刑的，就判缓刑。也就是说，在法律执行的时候，执法者要用自己手中的自由裁量权去保护企业家。

　　2020年经济增速快速走低，各主要经济区相继陆续出台类似政策。这些政策规定企业轻微违法可以不处罚，这其实是要求执法者在劳资矛盾中站资方立场，在自由裁量的时候尽可能保护企业家。

　　但是劳动者呢？如果劳动者轻微违法侵害了企业家利益，会怎么样呢？比如，劳动者由于企业拖欠工资，而被迫“恶意讨薪”，执法人员又会怎样对待呢？事实上，这种“恶意讨薪”经常被认定为违法。一部分公民在权益被侵害后的自我救济，被法律以法律的名义认定为违法。另一部分公民在明目张胆违法之后，却被法律以法律的名义宽宥。

　　这是不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