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黄马褂”朋友

　　从业人数早已超过千万的外卖骑手，他们是否得到了应有的尊重，他们的辛勤付出是否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他们属于工人阶级吗？如果是，他们的主人公地位是否还被社会承认？如果不是，他们又属于哪个阶级？

　　写完上述文字，突然感觉这个话题好大。资本与数字技术的苟合、不但颠覆了传统的剥削与被剥削的阶层界限，更让旧时的“牛马”体会到了通过自己透支身体的极限、换来可以让自己和家人过上体面生活的美好愿景。殊不知数字时代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它会让你像永动机一样一直快速的运转，停下脚步就意味着被淘汰，甚至让你以往的付出归零。比如还不起房贷房子就会被法拍，就会让你血本无归。

　　十年前，我的小超市注册了美团和饿了么两家外卖平台的账号，从此与外卖骑手“黄马褂”结下了“不解之缘”。对‌外卖平台、外卖商家和骑手之间的关系和博弈，网上相关的报道和剖析很多，在此不再赘述。

　　谈几个我认识多年、比较熟悉，我认为具有典型代表的几个“黄马褂”朋友的经历和现状吧。

　　王某军，一个来自甘肃贫困山区的农民骑手，刚认识他的时候到我店里取单、经常会在我店里买上一包最便宜的烟和最便宜的瓶装水，刚开始我会给他开玩笑，这么辛苦的对自己好一点，买个好些的烟、喝瓶有些能量的饮料，我这句不经意的玩笑、让他苦涩的向我连连摇头，老哥呀、我哪有那个条件，一包5块钱的烟我都抽不起，不是急着跑单，我连这瓶1块钱的瓶装水我都不会买的，供应两个大学生，压力大呀！

　　七八年前的这个交流我印象深刻，因为当时我觉得他比我看起来要面老，但问起他的年龄他才是73年的，我比他大好几岁呢。随后几年经常到我店里接单，也会偶尔开个玩笑简单聊几句。

　　就在几个月前，有一天凌晨他到我店里来，我看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就问他、最近还好吧？感觉有一阵子没见了，这会怎么有时间到我店里来又没接单，他说老哥、过来和你聊两句，顺便买几包烟。我边给他搬凳子边和他开玩笑说、你这一天火急火燎的送单子哪有时间和我聊呀？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老哥，感觉我活不了了。

　　看着他特别憔悴的样子我心头一紧，表面不露声色的说老兄弟、没发烧说胡话呢？他的头一扭，感觉带着哭腔的说，他们把我逼的感觉没法活了，我说谁逼你呀？儿子呗，两个儿子呗，还有老婆整天骂我没本事挣不上钱，我一天跑十六七个小时，牛肉面不舍得吃一天啃大饼，挣的钱每个月都给他们转走，这不还逼着我让我给他们贷款，老大急着结婚，我给他付了首付这还要逼着让我给他买车，老二逼着让我给他交首付要买房，一个在成都、一个在广州，都是交了女朋友。老哥，我就这点能力，我就这把老骨头，一个月平台扣、送餐慢了客户给差评，家里人又这么逼我，我他妈的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讲述并且始终没有和我正面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是多么的无助，甚至是绝望的在哀叹。我没有安慰他而是站起身拿了瓶红茶，又拿了一个桃李面包递给他说，晚上是不是没吃饭？把这面包和水吃了喝了咱再慢慢聊。他说老哥，平时你对我很好我都记着，有心里话就想过来跟你唠唠，你的东西我再也不能吃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说，如果你还当我是兄弟，就把面包吃了，并且听我说几句，你要能听进去，你还是我的兄弟哥们，我说的话你要听不进去，那你这兄弟的一切苦难我只能说你是自找的。

　　在他吃面包的时候、我给他说你切记3点，第一，你的身体如果垮了就以你老婆和你两儿子对你的这种态度，他们会如何对你？

　　第二，就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和年轻骑手根本没法比，因此每个月不要那么太拼，一个月挣的钱不管你儿子你老婆如何逼你，你都要存上2000块钱，自己有个病有个灾的，可以拿出来急用。

　　第三，就是每天不但要按时吃饭，还要吃好，吃好饭你才有力气去多挣钱。你供出来两个大学生，对你老婆更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当牛马，你已经对得起你的家人了，你的孩子老婆如果不能够心疼你、理解你，那你对他们的一切好，就是在作孽。

　　其实当时和他说完这些、我的大脑都是恍惚的，金钱社会、数字经济时代，血脉亲情怎变得如此苍白甚至冷酷。

　　下面讲的这位“黄马褂”朋友叫李某石的，一位重度糖尿病患者。这位朋友前些年认识他的时候吃的黑胖骑个摩托，因为他是城市人，虽然自己没有工作但他的父母都有不错的退休金，几年前穿上黄马褂送外卖，感觉还是吊儿郎当不像农村来的那些骑手、拼命的接单送单。

　　中间有好几年没见他，前一阵子突然看到有一单的骑手是这位熟悉的名字，当他进到我店里取单的一刻，把我震惊坏了，几年前还是一百六七十斤的壮汉，看他现在的身体也就百十来斤，用骨瘦如柴形容绝不为过。

　　我就问他，你这咋回事？几年没见怎么这样了？他说老哥、一言难尽呀，我先送单，下次接单时间宽裕我和你聊。过了几天，他手上没接上单路过我这、进来我给他搬个凳子坐下就聊了一会。

　　原来几年前他父母突然双双离世，他和他爱人都没有工作又有两个小孩上学，生活一下子就紧巴起来了。其实他得糖尿病已经有10来年了，近几年生活压力大，加上没白天没黑夜的跑了几年出租车，把身体就彻底的搞垮了。因为开出租车每个月的租子负担比较重，不开出租车才又穿上了黄马褂、又开始送外卖了。

　　我给他说你的身体状况现在这样子，你好好调整好，把身体恢复好了再跑外卖，他说老哥，两个小孩上学花费很大，他媳妇也是在饭店打工，他说我要不挣钱，一家人的生活马上就没办法过了，说完无奈的摇摇头、唉！就这样吧，能跑一天算一天，哪天跑不动了就上华林山（公墓区）。听到这，当时我连句安慰的话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接下来聊的这位小伙子是甘肃临洮人，几年前大学毕业到深圳去闯荡了两年，好像干了什么事不但没挣上钱还欠了些外债，回到老家结了婚就到兰州来送外卖，刚接触到他的时候心高气傲，当时感觉跑单也不好好跑，这一年多下来那种心高气傲的棱角我看已经磨平，从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抽的是20块1包的黑兰州，到现在开始抽7块钱一包的蓝兰州，一个特别的变化是性格变得暴躁，情绪化严重。偶尔见他来取单，短短的2分钟不是抱怨平台胡乱给他派单，就是骂顾客楼层高了点的商品重了。总之，这样的青年大学生送外卖，心理落差和每天单调乏味、机械性的工作性质是会让人感觉前途渺茫，从而对社会对人生、产生极大的消极与抵触情绪。

　　唉！写到这儿我也不知道在记录什么。这10来年接触到的外卖骑手何止百千，每个骑手几乎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心酸故事，正如一位普通本科毕业，找了几份工作最后才开始跑外卖的何某强小伙子，能力很强，同时接几单路线规划特别厉害、跑了一年多就成了单王的这位小伙子，在一次爬9楼送餐下楼的时候身体失去平衡，腿卡在楼梯缝隙当时就把右腿生生折断，没过几个月就又见他一瘸一拐的在送单，我就说你身体没有恢复好怎么就又跑上了？你这么年轻落下残疾可咋办？这小伙子意味深长的给我说了一句叔呀！谁有办法谁还这样玩命的跑呀！

　　是呀！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