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内经》五运六气历法探析

　　摘要：运气历以四分历为基础，二者在年月时长上的认识一致，均具有占验功能。但运气历的目的并非纪时纪年，而是预测天地气数，指导治病防病，因此运气历并不强调历元与置闰，其更加注重气化现象与周期节律，通过独特的五运六气年周期、季周期平衡日月相位，推断某一时段的气候变化，司岁备物，指导临床。通过探析运气历的特点及结构，有助于理解运气理论形成过程中主要的、本质的、客观的因素，是经典理论研究的必由之路。运气学说是中医学天人关系的具体体现，它以古代哲学为理论指导，借鉴古代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的优秀成果，用历法来推演气候变化与生命活动之间的节律性关系，因此运气历是运气学说得以实践的关键。在中医基础理论的科学化、规范化进程中，学者需在客观理性的基础上对中医经典理论进行合理的阐发。这就要解决运气学说研究中不可回避的3个问题：运气学说是如何产生的，它的理论内涵是怎样的，今后对运气学说的研究和发展道路是怎样的。而运气历法作为运气学说的基础，我们有必要厘清其特点，为理解和掌握五运六气理论提供新视野。

　　1 历法对运气学说构建的重要意义

　　运气历以干支历法作为雏形，历法的应用对运气学说的形成至关重要，其不仅是运气学说推演气候变化的工具，更决定着运气学说的整体面貌。

　　1.1 体现了运气学说的整体面貌

　　中国文明始终以人为核心，人们对自然的探索始终未脱离人们的生活起居，中国古代的天文历法所研究的并非存在于虚空之中的天体，而是一个与人息息相关的时空。干支历法并非单纯的纪时符号，而是一个包含着哲学、天文学、气象学、物候学等多学科的交叉学科产物，气始终体现着整体的、循环的特点，人们的生产、生活活动都受到代表天地之道的干支的规范。生命现象不能独立于时空之外，运气学说要推算自然之气的消长，必然需要借助哲学、天文、历法等内容。干支历法的整体性、循环性的特点，恰恰是运气学说所需要的。

　　1.2 为预测气候与疾病提供了理论基础与具体方法

　　干支符号不仅仅是历法载体，其也表示天空中日月五星运动而引起的地面上的物候变化，如《汉书·律历志》载：“五星起其初，日月起其中，凡十二次。日至其初为节，至其中，斗建下为十二辰”。《黄帝内经》将干支标度的星辰运动称为“天度”，引起的物候变化称为“气数”，天度与气数是本质与现象的关系，故《素问·六节藏象论篇》指出：“天度者，所以制日月之行也；气数者，所以记生化之用也。”中国哲学认为人与天地并行一数，天文物候的变迁与人的生理病理之间存在联系，故《素问·六微旨大论论篇》明确指出“子甲相合，命曰岁立”，以干支纪年为框架，为预测气候变化和疾病发生的周期规律搭建了可操作平台。

　　干支作为纪时工具，其表现出整体性与循环性，这正是运气学说构建所需要的理论前提。因为循环性的时空观为气候、物象以及疾病规律的总结提供了依据。正是因为自然界中的气象与物候规律随着干支的迁移而变化，才使物候与气象规律可以被总结与检验，并进一步与人们的生理病理相联系。而这种周期性的规律更需要被人们所归纳总结，在干支历法构建的时空模式下，一切现象都以某一时间阶段为单位往复循环，人们便可以把握规律，预测疾病，发挥主观能动性，面对不符合规律的现象，便可以司岁备物，及时制定措施。因此历法是运气学说构建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

　　2 运气历与干支历法的共同点

　　运气历以干支历法作为雏形，结合中医理论与临床需求加以改造，成为了一种特殊的历法，这两种历法仍有相通之处。

　　2.1 二者对年月的时长认识一致

　　干支历法是四分历，是以回归年时长为365.25日的历法，因每年余1/4天，经四年积余化整，故名四分历。由于中国古代天文学的精准观测，人们早在战国时期就测定了回归年时长，因此四分历应用是十分广泛，从春秋战国到秦朝制定的古六历(黄帝历、颛顼历、夏历、殷历、周历、鲁历)均为四分历，但并不以干支为符号进行纪年。东汉章帝颁布的后汉四分历，首次将干支作为纪时符号用于历法，干支历法自此推上历史舞台。干支历法是阴阳合历，其继承了早期历法的成就，即考虑太阳的运行，也考虑月亮的运行，其以太阳两次经过黄道冬至点的时间间隔为一回归年，即365.25日，又以月亮两次晦朔的时间间隔为一历月，即29.5日。

　　运气历同样以365.25日为回归年时长，以此进一步确立各步运气的时长，如《素问·六微旨大论篇》记载：“日行一周，天气始于一刻……日行五周，天气复始于一刻，所谓一纪也。”通过漏刻法测定1年气运。日行1周即太阳沿黄道运转1周，即1年，以漏刻法测定气运发现，太阳每运行1周所余漏刻均不相同，需要四年方能“积盈百刻”而成一纪。这与干支历法对回归年的认识是一样的。《黄帝内经》虽未明确说明运气历对月时长的认识，但通过岁气会同年可以计算月时长为29.5日。

　　2.2 二者均用干支纪年并有占验功能

　　干支历以干支作为纪年工具，运气学说也将干支作为工具推演一年的气候变化，因此二者均将天干地支作为历法载体。干支是中国哲学的重要范畴，是时空的代名词，古代中国利用干支来契合天地人事之运，是人们的行为准则。

　　谶纬之学在汉代逐渐兴盛，其研究阴阳灾异和天命福瑞，在天命神权思想浓厚的秦汉时期，人们将自然界的祥瑞灾害与人事准则互通，使谶纬成为了预测吉凶的学问。但谶纬之学并非单纯的天命神授，其以究天人之际为终极目标，其中也不乏天文、历法、气象、物候等科学内核，这使谶纬的预测功能可以得到检验和应用，历法也成为易学家预测祸兮旦福的时空工具，故《后汉书·律历》记载：“四分历本起图谶，最得其正”。

　　运气学说对干支历法的占验功能进行了改造，其刨除了神话迷信的部分，保留了科学内核，预测的并非人事天命，而是基于长期观察和总结的气候与疾病的变化规律。基于这种客观观测，运气学说把不可掌控的自然变化规范到可以推演的阴阳五行之中，以预测天时民病，达到“天道可见，民气可调”(《素问·六元正纪大论篇》)的目的。

　　3 运气历的特点

　　运气历是一种特殊的历法，该历法的目的并非纪时纪年，指导农耕，而是预测天地气数，指导治病防病，因此运气历也有自己的特点。

　　3.1 运气历以推演为目的，不强调历元与置闰

　　历元是历法中起算时间的开始，所有历法都有一个历元，如《续汉书·律历志》记载古六历历元：“黄帝造历，元起辛卯，而颛顼用乙卯，虞用戊午，夏用丙寅，殷用甲寅，周用丁巳”，其中的辛卯、戊午就是该历法起算的年干支。同时，干支纪年通过置闰的方法设置闰月，调整回归年与朔望月周期差数，使之跟上节气的变化。

　　运气历并未强调历元与置闰，这是因为运气历是特殊的历法。运气历以四分历为基础，以天文为依据，通过对物候的客观观察，用天干地支进行推演。因此运气历的主要用途不在纪时，而在于推演，以此阐明一段时间内的天度、气数、疾病的变化规律。所以，运气历在根本上和一般意义的历法不同，并不注重历元起算。运气历也不强调置闰，而是通过一系列大小周期来协调日月运行和岁时节气。运气历的特殊用途决定了它尤其重视周期规律与气化现象，既有六十年甲子的循环周期，也有小至数十日的一步之气，大至千百年的大司天周期。

　　3.2 运气历尤其注重气化现象

　　运气历的特殊用途说明运气历是一部重视自然气化的历法。天度是日月星辰运行的标度，气数是自然界阴阳之气的消长，反映的是万物的生长化收藏。故《类经图翼·运气上》云：“气者天地之气候，数者天地之定数。天地之道，一阴一阳而尽之。”可见，自然界的物候气象变化是由天度产生的气数，古代历法将这种变化的二十四个特征点称为二十四节气。运气历的推算并未精确到某一日、某一地，因为短周期内的气候变化很难把握，正如《伤寒兼证析义·运气》所云：“百步之内，晴雨不同，千里之外，寒暄各异。”但运气历十分重视二十四节气，并以节气作为划分五运六气周期的节点，以此推算不同运气的气候变化。这是因为节气是太阳运行所引起的物候变化，太阳运转终年不变，不同节气表现出的气化现象也相对固定，尽管1天之中的气候无法把握，但1年之中的气候变化规律是有迹可循的，为运气历的应用奠定了基础。

　　在测定自然气数的过程中，人们发明了吹灰候气法，将音律援入到历法中，这是运气历五音建运的基础。先哲将不同音律与不同节气与物象联络起来，音律就成了对不可见的天地之气的量化。由于音律的量化，也使五运之气有了太过与不及。运气历中所运用的一切历法知识，都围绕着气化展开，也反映出运气历更加注重气化现象。

　　4 运气历的结构组成

　　运气历推算自然气化，仍以时间为基本结构。因运气历不测算某一时间点的运气状态，故运气历多注重年与季的周期节律。

　　4.1 运气历的年周期

　　4.1.1 岁气会同年周期及其天文历法背景

　　岁气会同年本质是回归年与朔望月相位的协调周期。朔望月周期为29.5日，其中包括晦朔、上弦、望月、下弦4个特征点，在一个回归年当中，月相经历了49个特征点变化，比1年12个朔望月周期的48个特征点多出一特征点，因此同样需要4年，使月相复位，日月相均每4年相合1次。

　　运气历以此为基础，以4年为一周期将六十甲子年划分成4组岁气会同年。岁即年岁，气即气数，岁气会同即指在特定的年岁中，气数变化是相似的。每逢年支为子辰申、丑巳酉、寅午戌、卯未亥，运气交司时刻一致，为一纪。岁气会同年是回归年与朔望月的协调周期，在每一组岁气会同年中，日月于天球中的相对位置是一样的，日月对大地的作用便有相似性，故在岁气会同年中六气交司时刻是一致的，故《类经·运气类》曰：“六十年气数周流，皆如前之四年。”

　　4.1.2 五运年周期及其天文历法背景

　　《素问·六节藏象论篇》记载：“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而有奇焉。”太阳将周天划分成365.25°，行一度即1日，月球则在天球上运行13度有余，经计算实际为十三又十九分之七度。当太阳围绕天球运行一周，月亮则围绕天球运行13.4周，不同于岁气会同年的日月相回归周期，日月的初始位置需经过5年方可回归。因此每逢年干为甲己、乙庚、丙辛、丁壬、戊癸的年份，日月实际位置是相同的。在相应的年岁中，日月对地面的作用也具有共性，故而为天干合化五运奠定了天文历法基础。

　　4.1.3 六气年周期及其天文历法背景

　　在天文历法中，岁星的运行对运气历的影响是最大的，因为岁星是中国历法的天文基础，运气学说所应用的运气历即从岁星纪年演变而来。春秋至西汉，人们普遍认为岁星的运行与水旱收成有关，如《越绝书·计倪内经》指出：“太阴(岁星)三岁处金则穰，三岁处水则毁，三岁处木则康，三岁处火则旱。”这是对农业生产规律的朴素观察，将岁星的运行作为预测工具，推断某一年份的收成。而这种农业收成的周期变化未必是由岁星直接引起的，却也客观的符合岁星运行规律，其根本目的也并非研究岁星的运行，而是为了掌握自然规律，趋利避害，指导农耕。

　　岁星的这种功能，对运气历也产生影响，岁星约12年运行周天1周，将黄道划分为12星次，岁星所在相对的2个星区，农业生产具有相似的特点。如岁星处于水(子位)则毁，处于火(午位)则旱，均易发生饥荒，而在金(酉位)为穰，在木(卯位)为康，均为丰收。因此相对年支有类似的物候变化，这可能是地支同化与对化的理论基础。地支化六气的理论雏形必定根植于天文历法，但其理论内涵更加丰满，其构建受到了哲学与其他学科的影响。

　　4.2 运气历的季周期

　　4.2.1 五运季周期及其天文历法背景

　　五季划分法是中医学最常用的季节分类法，其不仅构建了藏象理论，更对运气学说的创建起着指导作用。近年来，10月太阳历的研究为学者认识五季划分提供了新视野。10月太阳历虽为彝族历法，但其中将阴阳五行融为一体，能够解释诸多中医学问题。太阳历规定，1年为10个月，每月36日，2个月合为一个季节，分别命名为土、铜、水、木、火，并将单月命名为公，双月命名为母，类似阴阳五行的分类。虽然太阳历为少数民族历法，但相传为蚩尤部族的历法，其独特的五季分类法，类似于运气学说的五运季周期，而认为其与运气学说相关。

　　然早在《管子·五行》中，同样提出了五季分类方法，即五行历。《管子·五行》“昔者黄帝得蚩尤而明于天道……立五行，以正天时”，明确将季节五等分，其以冬至后的第一个甲子日为始，分别将五季命名为“木行御”“火行御”“土行御”“金行御”“水行御”。这种五季分类法影响了运气历，运气历以365.25日为一回归年，故每一运为73日。五运季周期下又有两个子周期，即主运和客运，主运即五季分类法，预测各季的常候，客运轮值往复，主各季的变候，二者时长一致。

　　4.2.2 六气季周期及其天文历法背景

　　六季划分法是运气历特有的，其将季节做了更细致的划分，但其理论基础是太阳于黄道上的24个等分点，即二十四节气。运气历的六气季也称为一步，时间为60日有余，故《素问·六微旨大论篇》云：“所谓步者，六十度而有奇，故二十四步积盈百刻而成日也。”由此计算，一步时长为60.875日，只有这样才可4年“积盈百刻”。因此，这也反证了运气历的回归年时长是365.25日。

　　初之气称为厥阴风木，包含大寒至春分四节气；二之气称为少阴君火，包含春分至小满四节气；三之气称为少阳相火，包含小满至大暑四节气；四之气为太阴湿土，包含大暑至秋分四节气；五之气为阳明燥金，包含秋分至小雪四节气；终之气为太阳寒水，包含小雪至大寒四节气。此为六气季的主气，主六季之常，同时也有客气子周期，主六气之变。主气与客气时常与交司一致。

　　综上，在运气学说形成之际，中国借助精确的天文观测，形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历法体系，运气学说以此为框架构建了运气历。运气历有选择地改造了历法，使之符合运气学说的需求，运气历与干支纪年法有相同点，也有显著区别，运气历作为一种特殊的历法，其不强调历元也不置闰，更加注重气化现象与周期规律。运气历是运气学说得以实践的关键，我们有必要厘清其特点与内涵，这有助于全面理解和掌握五运六气理论，为解决当今运气学说研究所面临的三大问题提供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