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平凡又特殊的日子。
说它平凡,是因为它和一年中另外的364天一样,每天太阳东升西落;说它特殊,是因为,这一天和中医的传承有关,险遭灭顶之灾的中医中药,因为抗争得以延续,也使这一天有了极为特殊的意义。
事情发生在94年前的1929年。
但背景其实可以追溯到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思想界和文化界人士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从天朝上国到师夷长技以制夷,从师夷长技以制夷到中体西用,从中体西用再到全盘西化。现实的失败引发失败主义的情绪弥散,直接导致的是某些人彻底跪倒在西方的脚下——因为人家讲“科学”,因为人家“制度先进”,归根结底是“文明的优越”。
在这场大潮之下的中医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甚至不得不迎来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1928年,北伐成功,风头正劲的汪精卫到处鼓吹日本明治维新,从废止汉医起。如果只是说说,那么就是挠痒痒罢了,问题在于人家是真刀实枪的干。
1929年2月下旬,国民政府在汪精卫授意下召开第一届中央卫生委员会会议,讨论留日医生余云岫起草的《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障碍案》(即臭名昭著的余汪提案)。
其要点,节录如下:
(办法)一、处置现有旧医,现有旧医为数甚多,个人生计,社会习惯,均宜顾虑,废止政策不宜过骤,爰拟渐进方法六项如下:
甲、 由卫生部施行旧医登记,给予执照,许其经营。
乙、政府设立医事卫生训练处,凡登记之旧医,必须受训练之补充教育,授以卫生行政上必要之智识,训练终结后,给以证书,得永远享受营业之权利,至训练证书发给终了之年,无此项证书者,即应停止其营业。
丙、旧医登记法,限至民国十九年底为止。
丁、旧医之补充教育,限五年为止,在民国二十二年取消之,是为训练证书登记终了之年,以后不再训练。
戊、旧医研究会等,任其自由集会,并且由政府奖励,惟此系纯粹学术研究性质,其会员不得藉此为业。
己、自民国十八年为止,旧医满五十岁以上,且在国内营业至二十年以上者,得免受补充教育,给予特种营业执照,但不准诊治法定传染病,及发给死亡诊断书等。且此项特种营业执照,其有效期间,以整十五年为限,满期不能适用。
二、改革思想,操之不能过激,宜先择其大者入手,谨举三项于下:宜明令禁止,以正言论而定趋向。
甲、 禁止登报介绍旧医。
乙、检查新闻杂志禁止非科学旧学之宣传。
丙、禁止旧医学校之开设。
简要总结,已有中医一年内可以登记,5年内必须接受补充训练(西医内容),训练不合格者取消证书,报刊杂志不得宣传中医和旧学,也不得开设中医相关的学校。
这相当于直接刨根:现有的中医医生,通过各种手段,逐渐被淘汰;不许学习,这就没有下一辈的新的中医能够进入;同时,在民众中不断削减中医存在的土壤。
这个提案的目标:“以四十年为期,逐步废除中医”。如果真得以实施,恐怕不用四十年,中医就在民众日常生活中成为了一种传说。
当时中西医在全国影响究竟如何呢?
虽然在大城市西医对尤其所谓的“精英人士”有很大冲击(冲击归冲击,但西医看不好的依然会找中医,譬如汪精卫这边在搞废止案那边家人和自己都在看中医),但是广大人民群众看病依然主要靠的是中医。
当时,全上海西医不过六七百名,其它通都大邑不过数十人,小的县乡镇,可能一个西医都找不到;“全国中医有八十三万人,药铺约有二十余万家,对全国十分之九以上的人民做着疗病保健的工作,而全国西医不过六千人,多数集中在都市,无数县份和乡村,一个西医都没有,人民一旦有病,唯中医是赖,怎样能废止呢?”
而这一提案除了“一个‘医学外行’次长和一两个参事抱怀疑态度外,其余是满场一致通过”。
毫不奇怪,作为卫生方面的会议,与会的20余人,竟然无任何中医界人士参与。
以下是部分参会人员名单,从中我们或许可以窥见为什么这次会议会以扼杀中医为己任:
卫生部次长刘瑞恒,曾任协和医院院长,切过梁名士健康的肾,也曾是宋子文的同学,宋美龄的恋人;禇民谊,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医学博士,国民党中央执委,汪精卫连襟,著名汉奸;颜福庆,美国耶鲁大学医学博士.国立中央大学医学院院长;胡宣明,美国约翰霍金斯学院医学博士,铁道部医务处处长;陈方之,日本帝国大学医学博士,上海国立医学实验室主任;伍连德,英国剑桥大学医学博士,协和医院筹办人;
胡鸿基,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公共卫生学博士,上海市卫生局局长;胡定安,德国柏林大学医学博士学位,南京特别市卫生局局长;黄子芳,美国芝加哥大学博士,上海市政府卫生顾问;何炽昌,日本东京医科大学博士,广州市卫生局局长;俞凤宾,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公共卫生学博士;牛惠生,美国哈佛大学医学博士;宋梧生,法国里昂大学医学博士和哲学博士;方擎,日本千叶医学院博士;林可胜,爱丁堡大学医学博士;周君常,德国医学博士。
废止中医案通过后,由上海《新闻报》首次披露。这一消息发出后,引发轩然大波,遭到中医界的一致反对,在全国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废止风潮。
风暴的中心,首先就在上海。上海当时有三个中医团体,在此当口,他们紧急联合为统一的“上海市中医协会”,并且率先在上海举行了一个上海医界联合抗议大会——会议当天,上海中医界一千多人停诊,药店老板和职工也有几百人参与,齐聚齐集仁济堂召开“中医药救亡抗争大会”。
与此同时上海中医界,紧急联络、通电全国中医同仁。
相应的还有宣传。上海本地最大的五家报纸,都写社论,阐述中医不可废止。甚至,当禇民谊的文稿送到《申报》之后,《申报》编辑直接打电话让中医界人士去抄录文章,他们紧急连夜写了一篇文章,第二天一早和储文共同登在了多家报纸上。
据当事人陈存仁回忆,当时上海报界关于这次中西医之争的文章,“十分之七都是指责西医和租界上的医院怎样的腐败!怎样的以人命为儿戏!希望西医对医术方面要改善,其他零零星星的文字,都是说西医看不好的病,竟被中医看好的事实。”明显在舆论上,中医占了上风。
当时上海有许多社会团体,如总商会、商联会、中华国货维持会、各地旅沪同乡会,此次废止中医案,他们激于义愤,都有通电发表,一致拥护中医中药。
3月17日,全国17个省市、242个团体、281名代表云集上海,召开全国医药团体代表大会,成立“全国医药团体总联合会”。其中四川、云南、陕西等偏僻的省市代表,因为时间上赶不到,未能出席,可是都汇来了捐款,香港中医药界代表也汇来了捐款。
当天,上海中医药界停诊停业半天,在门口张贴了许多醒目的标语,并提供全部交通工具,全力支持大会。
同时,全国总商会、中华国货维持会、医药新闻报馆,以及南洋华侨代表等电请保存国医。
大会还选出了赴南京请愿的五人代表团(同行不止五人),请愿代表团在苏州、南京都获得了社会各界的极大支持,就连南京下关火车站维护自己权益的安徽老乡当着记者面,上来台就破口大骂取缔中医要不得,说:“安徽全省西医仅三五十人,要是没有中医,人民的健康就没有保障。”
这一波浪潮,颇似“五四”在医药界的再现,可见“废止中医案”是如何的不得民心。
在各方压力之下,卫生部不得不出面表示,对中医没有歧视,撤销废止中医案,改称中医为国医(提案中称为“旧医”),同意成立“中医学社”。
这次抗争的全程参与者,也是五人请愿团代表之一的陈存仁回忆说:“现在我回想这一次废止中医案,起初来势汹汹,提案写得斩钉截铁般的决定,料不到全国民众的信赖力强大,掀起了巨大无比的反抗力量来做后盾,我们的胜利就是全靠全民支持得到的,这不但是西医料不到,连我们中医界最初也想不到有这一股巨大的力量潜伏着。”
之后,为了纪念这一次抗争,并希望中医能发扬光大、造福人类,3月17日被定为“国医节”。
之后,中医中药历经坎坷,但是这种精神已然被传承了下来,并且在近百年一次次的瘟.疫中,中医中药都用疗效证明了自己独特的价值。
时至今日,依然有人居心叵测的妄图废止中医,一如过去所证明的那样,将来还会继续证明,这些最终只会是痴心妄想、蚍蜉撼树。
【文/重楼,本文原载于公众号“针砭药石”,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