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祭扶贫英雄 超1800人牺牲在脱贫攻坚一线

　　一年一度春草绿，又是一年清明时。

　　一个多月前，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庄严宣告：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

　　在宣布全国脱贫攻坚楷模名单时，镜头中有一位白发老人在偷偷拭泪。他叫黄忠杰。他的女儿黄文秀，牺牲在了扶贫的道路上。

　　像黄文秀一样，在这条新时代的长征路上，超过1800人牺牲在脱贫攻坚一线，将生命定格在了扶贫的战场。

　　英雄永在，英灵长存。他们的故事不会随着脱贫而消失，他们的名字值得永远缅怀铭记。

　　从“闭门羹”到受欢迎的“女娃娃书记”

　　黄文秀，是全国300多万驻村帮扶干部中普普通通的一位。

　　黄文秀出生于广西百色革命老区，这个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的姑娘，被邻里乡亲羡慕地称为“飞出去的金凤凰”。

　　但是，已经飞出去的“金凤凰”，执意要飞回大山之中。黄文秀主动放弃大城市的工作机会，考取广西选调生，回到百色支援家乡建设。“很多人从农村走出去就不想再回去了，但总是要有人回来的，我就是要回来的人。”

　　2018年3月，黄文秀主动请缨到深度贫困地区扶贫，被派往乐业县新化镇百坭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百坭村位于大山深处，村情复杂棘手，是自治区级深度贫困村，全村共有460户2068人，2017年底贫困发生率高达22.88%。

　　黄文秀在日记中写道：“之前与担任过第一书记的同志交流，他们都说压力非常大。我能不能坚持下来，我心中也十分疑惑……”

　　怎能不紧张？彼时的她不过28岁，从象牙塔中走出不久，只有一年半工作经验，一身学生气。

　　但是，带领更多父老乡亲摆脱贫困、走向小康，这是她回来的初心！她想，没有经验，就在实践中学习；就算有困难，也一定可以克服……

　　凭借着初生牛犊的气势，黄文秀“闯”进了百坭村。

　　兴冲冲上任的第一书记，很快就吃到了“闭门羹”。

　　百坭村党支部书记周昌战回忆，见到黄文秀，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失望”。“这么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年轻女娃娃，能干什么呢？”

　　村民们也有同样的顾虑。在黄文秀走访时，甚至不肯给她开门。

　　出师不利，黄文秀憋屈得不行。为了和村民熟悉起来，她展开了新战术：缠。她主动帮贫困户扫院子，到田间地头帮村民干农活，一遍又一遍到不愿开门的村民家“套近乎”……

　　村民说桂柳话，于是黄文秀下决心苦练方言。5个月后，她自豪地在日记里写下：“我可以和贫困户完整用桂柳话交流了。”

　　黄文秀吃住都在村部，为了方便下村屯，她下了“血本”，考了驾照，贷款买了一辆车。她大着胆子走山路，遍访建档立卡贫困户，手绘百坭村贫困户的“民情地图”，标注上每一户人家的名字和位置。

　　驻村不久，这个斗志昂扬的姑娘就把所有贫困户都走访遍了，再烂的路，黄文秀都驾轻就熟。

　　时间久了，村民们终于慢慢接受了这位新来的驻村第一书记。“你这个女娃娃还真是‘难缠’得很哩！”

　　会委屈、有眼泪，既胆小又勇敢的第一书记

　　黄文秀藏不住年轻人的天性。她把扶贫工作群名改为“百坭村乡村振兴地表超强战队”，周昌战念着这几个字，觉得这个女娃娃书记真的很孩子气。

　　像所有女孩子一样，黄文秀也爱美。她的研究生同学王鹃在回忆她时写道：“你是多么爱美的女孩子呀！那时候，你总嫌自己胖，嚷嚷着要减肥。有一次你把保鲜膜缠在腿上然后去运动，我现在还记得你把腿跨在凳子上缠保鲜膜时我们嘲笑你的样子。”

　　这么爱漂亮的黄文秀，驻村之后就变了。村民说她变黑了，变得更像村里的自家人了，她脱下高跟鞋连衣裙，换上运动装，上山下田，身上有了一股浓浓的乡土气息。

　　不过，爱美的意识仍然深深地埋在黄文秀心里。在日记中，她还不忘写上一句“同事一见面就说我胖了”来警示自己。

　　年轻的黄文秀很感性。同样在百色市担任驻村第一书记的张柏瑜记得，一次黄文秀在工作中碰到了比较大的困难，哭着找他请教，一边哭一边问，还都仔细记在了笔记本上。

　　“可她又很坚强，什么困难都能挺过去。”张柏瑜说，她会哭，但她从不放弃。

　　“我还不够勇敢。”黄文秀一字一句提醒自己：“我是我们村脱贫攻坚工作的第一责任人，兼任贫困村驻村工作组组长，负责。”

　　“胆小、勇敢”，同事杨振立用两个矛盾的词来形容黄文秀。说她“胆小”，是因为遇到村里有丧事，她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睡不着；说她“勇敢”，是因为深夜下雨塌方，她第一时间冲出去查看，并放上警示牌。

　　当时，广西壮族自治区国有雅长林场来到新化镇倡导养蜂等4个小产业。听闻这件事，黄文秀找到新化镇乐翁村第一书记陈明持，说她想引进养蜂产业。陈明持邀请她来看采蜜过程，黄文秀不光要看，还要亲自上阵试一试。

　　“到了养蜂场，乌压压的一片蜜蜂。一开始她不敢动手，后来还是鼓起勇气戴上了防护罩去抓蜜蜂、找蜂王。”陈明持说。

　　“她带着大家修路、建蓄水池、安装路灯照明设备。在村民眼中，文秀书记是哪里有困难就去哪里，从来也不抱怨。”杨振立说。

　　驻村一年后，黄文秀的努力换来了丰硕成果：百坭村完成屯内1.5公里道路硬化，新建4个蓄水池，安装17盏路灯，集体经济增收6万多元，有88户418人实现脱贫，贫困发生率由22.88%降到2.71%。

　　对热爱的扶贫事业，她还有许多的想法

　　黄文秀用最“土”的办法，挨家挨户登门遍访，找准了百坭村发展的路子：产业。她和村“两委”干部一起，带领群众因地制宜发展砂糖橘、八角、杉木等产业。

　　虽然办法“土”，但黄文秀的主意却很“新”。她先是为村里联系到百色一家公司，传授技术，帮村民建起标准化果园；又积极探索网上销售路径，联系老师、同学、同事，邀请外地果商来村里收果。她还着手建立电商服务站，利用网络销售百坭村的产品。

　　种植砂糖橘的致富带头人班统茂记得，有一天晚上，黄文秀和大家一起讨论种植计划。“她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的规划，什么规范化管理，什么科学化种植，什么要把百坭村的砂糖橘打造成全国知名品牌……”

　　黄文秀还想做更多事。她在日记中写道：“我的总目标不是仅完成脱贫任务、完善基础设施，还希望百坭村的乡风文明、精神文明建设再上一层楼。”

　　黄文秀一直想在村里办一所幼儿园。她找到老师，请教关于开办幼儿园的事宜；又联系校友，为百坭村建幼儿园开展调研，还邀请北京师范大学的“农民之子”社团到百坭村支教。

　　她还“得寸进尺”地提出请求，希望暑假时社团多带些会弹奏乐器的师弟师妹来，因为百坭村里有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她想搞一台文艺晚会，让文化得到更好的传承……

　　“我有许多的想法。”黄文秀在日记里写道，“我想给百坭村设计一首村歌，用《成都》的调子……”

　　她认真记下村里孩子的请求：“今天星期六，很多小朋友问我还不开展志愿活动吗。近期很多工作，我安排好以后再开始呢。”

　　她也有许多自己的愿望。她会因为“突然好想吃海底捞”给朋友发微信，她说她也想结婚生个孩子，让父母享受天伦之乐……

　　30岁的黄文秀，还有许多许多的想法。

　　但这一切，在一场暴雨中戛然而止。

　　没有天生的超能力，只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像黄文秀一样，有着许多想法，却突然被命运无情打断的扶贫干部，还有很多很多。

　　生前是四川省凉山州审计局干部、美姑县九口乡四峨吉村驻村第一书记的蒋富安在驻村工作笔记上，清楚地记录着村子2016年脱贫摘帽存在的实际困难和解决办法。“村‘七有’，目前已实现了移民搬迁、幼儿园、通水通电等五有，硬化路、医务室等几项还需努力”。

　　青海省玉树市下拉秀镇苏鲁村原驻村第一书记弋肖锋住进医院时，还想着病情稍微稳定之后再下乡。被送进医院重症监护室前，他对同事说：“等我出来，一起去村里，赶在年前把贫困户的压力锅发下去。”

　　然而，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将“承诺”一一兑现了。

　　像黄文秀一样，这些牺牲在扶贫路上的干部，都是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有自己的热爱，有脆弱的时刻，也有放不下的牵挂。

　　“请饶恕臣今日又不辞而别，殿下尚在襁褓，未成满月，臣本不应早早辞别，留下殿下哇哇作语，臣心实有不忍，惭愧于心，敬呈其书，以表心志”……2018年4月28日，贵州省遵义市汇川区农业农村局工作人员余永流在小女儿出生21天后给她写下了“请罪书”。当时，他正在泗渡镇观坝村驻村。

　　“2017年10月29日，第一次正式见面；2018年2月8日，第一次牵手；4月4日，第一次出去游玩；6月1日，领证；11月7日，我要嫁给你啦。”23岁的江西九江扶贫干部樊贞子为爱人吴应谱精心制作的爱情纪念册上，每一页都甜蜜、美好。纪念册的末尾，樊贞子无限憧憬地写着：“未完待续。”

　　贵州沿河经济开发区派驻中寨镇大坪村第一书记文伟红驻村七年，一直战斗在脱贫攻坚战的最前线。他给爸妈写家书：“爸妈，我向你们保证，等这场战斗结束，我会经常在你们身边，陪伴二老，尽一份儿子应尽的孝道，并向你们讲述我的战斗故事！”

　　然而，在脱贫攻坚收官战即将奏响凯歌之际，余永流因突发疾病倒在了自己的扶贫岗位上；写下“未完待续”的樊贞子，与丈夫吴应谱结婚40天后，在走访贫困户过程中因车祸双双牺牲；文伟红在查看烤烟产业途中，意外触电身亡，没能等到和父母讲述脱贫故事的那一天……

　　谁不是血肉凡胎？谁没有儿女情长？

　　他们为人子女，有些已成为父母。他们是扶贫干部，也是别人魂牵梦萦的爱人。

　　他们默默无闻，却用生命点亮了贫困地区的希望。

　　未竟的事业，有人正替他们走下去

　　在黄文秀奋斗过的百坭村，今天，旧村部所在的百布屯，新民居整齐分布，卫生室、小超市、电商扶贫网点以及健身场地等一应俱全，一个规模更大的榨油作坊已经建成。曾被黄文秀写进日记的泥泞颠簸砂石路，如今已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惠及百坭村的高速公路、二级公路也已贯通，新建的村级幼儿园有望在今年9月迎来首批入园的孩子。

　　百坭村现任第一书记杨杰兴沿着黄文秀的“扶贫产业路”奔走，跑项目、找资金、请专家，千方百计拓宽群众致富门路。百坭村砂糖橘产业不断发展壮大，该项产业惠及脱贫户195户888人，实现脱贫户产业覆盖率100％。

　　在全国各地，牺牲扶贫干部未竟的事业，有人正在替他们走下去。

　　“大坪村眼下百花盛开，蜜蜂跟我们一样忙。你没能见到成效的产业——蜜蜂集中养殖，如今成了！”

　　在文伟红战斗过的大坪村，今天，路通了，水来了，产业初见成效，人居环境焕然一新。他的墓前。村民隔三差五送来的山花，开得正艳。

　　阳光和煦，微风徐徐，站在103亩的桑蚕养殖基地，桑芽嫩绿，放眼望去，满眼碧绿。

　　“这个桑蚕养殖项目就是吴应谱当时极力推进的，为了这个项目，吴应谱不知往返了多少趟。”江西省修水县政府办公室分管扶贫工作的正科级督查专员涂三宝介绍。

　　“我多想亲口跟应谱说一声，咱们雅洋村已经脱贫了。”涂三宝说，吴应谱、樊贞子夫妇离开后，扶贫工作组继承他们的事业，继续努力，目前雅洋村发展得越来越好。

　　在百坭村，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受黄文秀影响，选择返乡发展。“90后”梁祥会办的农家乐已营业半年多，他表示：“文秀书记为村里做了很多实事，我们回来就是想把家乡建设得更美。”

　　“2020年以来，初步统计有50多人返乡发展，现在村里好几个大学生打电话给我，申请做志愿者。”周昌战说。

　　谁说和平年代无英雄？牺牲的扶贫干部的名字，永载史册。

　　英雄不孤。脱贫攻坚殉职人员的付出和贡献彪炳史册，党和人民不会忘记，共和国不会忘记。

　　大道不孤。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脊梁。在这个清明节，我们致祭牺牲的扶贫英雄，让清明的哀思，化作踔厉奋发的无尽力量。（本报记者 李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