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特·弗莱根海默
(Matt Flegenheimer)
✪ 慧诺(译) | 文化纵横新媒体
【导读】近期,美国佛罗里达州州长罗恩·德桑蒂斯突然宣布退出总统竞选,转而支持特朗普。作为特朗普在共和党内部的最大竞争者,德桑蒂斯也被民主党视为比特朗普更令人担忧的威胁。这位让拜登和特朗普都头痛的挑战者,究竟什么来头?他的突然变卦是否早有先兆?
美国《纽约时报》曾对德桑蒂斯作过一篇深度报道,今天读来,耐人寻味。基于对其助手、盟友、对手和同行的100多次采访,此文梳理德桑蒂斯任公职十年间从未被报道的大量内情。作者认为,对德桑蒂斯可以得出的最一致评价是:他自认为其“原始直觉无与伦比”,并且非常愿意并冒险;他会精明挑选对手,从而把握胜负。
文章当时指出,相比特朗普,他最大的不同是不过分迎合媒体,而是稳步推进自己的特定议程。相比其他共和党建制派的候选人,他也展现出强硬作风,并精准动用政治机器来实现目的。
作者当时预判,虽然德桑蒂斯在共和党内呼声很高,但其真正的挑战尚未到来。事实上他从未承受过共和党内的实质性挑战,如果他公开与特朗普对抗,可能会背负“不忠”骂名,并且缺乏能对特朗普产生实质性威胁的打法。他与美国历史上一大半的总统也无共同之处,想真正走向全国,还需更多磨练。如今的事实,也证明确乎如此。
本文原载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原题为《Is Ron DeSantis the Future of the Republican Party?》,由文化纵横新媒体编译,收录于《文化纵横新媒体·国际观察》2022年第44期。仅代表作者观点。特此编发,供诸君参考。
罗恩·德桑蒂斯是共和党的未来吗?
▍谁是罗恩·德桑蒂斯?
在过去几年的大多数时间里,罗恩·德桑蒂斯(Ron DeSantis)是不会放纵各种揣测的。他对政治捐款人明确表示,自己可能会竞选总统。关于总统竞选的问题,他一向很开放;然而,一旦被追问到,“如果特朗普2024年也参选,你还会参选吗?”这位佛罗里达的州长就会变得讳莫如深,变得像正在接受公开采访一样谨慎。今年三月,共和党的大金主丹·埃伯哈特(Dan Eberhart),也是德桑蒂斯的盟友,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不过,到了夏天,州长似乎在私人场合也开始尝试转移话题方向。他会公开赞扬特朗普的政绩,“如果唐纳德·特朗普依然是总统,你认为俄乌冲突还会发生吗?” 暗示前总统将在与拜登的复赛中,果断地赢得政策优势。据一位在场人士所言,德桑蒂斯极具表现力地展现了他的观点,“可惜这一切都无法发生,(因为特朗普不是总统),而这是在太遗憾了”。
虽未明言,但众人皆知:要在没有前总统包袱的情况下扛起共和党的大旗,德桑蒂斯就是最适合的人选。共和党各派如今存在各种不确定性——是走向一个最终没有特朗普的未来,还是仍然生活在一个无休止的有特朗普的现在。因此,德桑蒂斯也被允许作为一种“薛定谔式的候选人”而存在。他既是特朗普,又不是特朗普。他可以作为一个铁腕模仿者出现,在8月和特朗普支持的一众候选人在全国巡回演讲;他也可以扮演那些对“后特朗普时代”绝望的共和党人的“后特朗普选择”——一个受过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教育的文官,并且只是偶对该党的极端行为暗送秋波。特别是,他可以把自己打造成“虽然特朗普,但是......”的候选人,即一个进化后的“特朗普2.0”。德桑蒂斯基于对特朗普的深入观察,可以最生动地定义自己:虽然特朗普,但是目标更具战略性;虽然特朗普,但是足够克制,使Twitter账户不被封杀;虽然特朗普,但是没有受到联邦调查。
“这就像去赛马场看比赛,但在你的马匹在弯道(超越)之前,你不必下注”,佛罗里达州的民主党大佬约翰·摩根(John Morgan)如是说。他曾称赞德桑蒂斯的精明,两人曾在他任州长初期共同出现在一次活动中。“这就是他的做法。他像鹰一样紧盯着特朗普。”
在我对德桑蒂斯的生活和行动进行的广泛调查中,对他的助手、盟友、对手和同行进行了100多次采访,而他们分享了一些德桑蒂斯当选公职的十年间从未被报道的事件。从中可以得出的最一致评价是,本月刚满44岁的德桑蒂斯认为他的“原始直觉无与伦比”,而他很可能是正确的。多年来,他乐此不疲地与规避被认定为“温和派”,并发现自己的每次“冒险”都得到了验证。然而,当他寻求将自己定位为共和党的合法继承人时,这些行动都转变成为了纯粹的政治上风。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时刻”,他的妻子,也是他最亲密的顾问凯西·德桑蒂斯(Casey DeSantis),最近几个月在私下里如是说。她也对过去那些未能抓住机会的潜在候选人点头示意。和她对话的人对这句话的理解毫不含糊:德桑蒂斯家族认为,他们的时刻到来了。
在联邦调查局对特朗普海湖庄园的住所进行搜查并扣押文件之前,德桑蒂斯的盟友们就在预测,无论特朗普做出什么决定,这位州长都会参加总统竞选。虽然在一开始,共和党内人士都在为特朗普辩护,而德桑蒂斯也加入了共和党人的大合唱并批判此次“突袭”行动。但几乎没有迹象表明,州长已经改变计划。他似乎仍准备利用共和党权力中心内部那些可察觉的变化。
特朗普在执政期间经常让这些权力中心感到沮丧,但一般最终都能将其驯服。但现在,从有线电视广播到《纽约邮报》的社论版,默多克的媒体帝国已经显示出对超越前总统的兴趣。7月,福克斯新闻发布了一个不谨慎的剪辑内容,即曾经的特朗普选民投奔德桑蒂斯。共和党前国会议员、福克斯新闻撰稿人贾森·查菲茨(Jason Chaffetz)告诉我,“我在犹他州遇到一个人,他走过来对我说,‘德桑蒂斯2024年’。过去,这种事在犹他州是不存在的。”
共和党的捐款者是可靠的党内风向标,他们也同样转向了德桑蒂斯。一些人害怕错过提前讨好的机会,在仲夏日前往佛罗里达州北部,表达最终的善意姿态。“全国的捐款者越来越希望德桑蒂斯能分给他们15分钟的时间,并且愿意飞到塔拉哈西(Tallahassee,译者注:位于佛罗里达州北部,是州政府所在地)来做这件事”,埃伯哈特表示,“这几乎让人感觉有点像2016年特朗普赢得提名前的那段时间。有一个时刻,捐款者群体就像,‘哇,火车要离站了’。”
还是一名年轻的国会议员时,德桑蒂斯从未被认为是“文化战斗先锋”,他还曾经私下里否定了共和党内过去对性行为相关议题的关注。如今,他却已将佛罗里达州引导到了右翼社会运动的先锋,游刃有余地对各方政治势力做出回应,并成功让密歇根州的一所小型保守文理学院指导了佛罗里达州的课堂标准。事实证明,他甚至愿意搅动极右翼的边缘人士,并提出了类似“联邦调查局‘策划’了1月6日袭击国会大厦”的相关阴谋论。在谈到联邦医疗官员安东尼·福奇(Anthony Fauci)时,他建议把他关进监狱。佛罗里达州议员马特·盖茨(Matt Gaetz)曾是他的朋友和亲密顾问,但当该议员被卷入人口贩卖调查后(该议员否认了其存在任何违法行为),他却又与之保持了距离。
在镜头内外,德桑蒂斯与福克斯媒体上下都建立了关系。该公司的一名制片人曾对这位州长的工作人员表示,他完全可以主持一个节目。此外,他还与那些在网上为他助威,甚至搬到佛罗里达州的自媒体先锋们建立了关系。一位州长的前助手告诉我,德桑蒂斯经常阅读这些人的推特信息。今年1月,受邀参加州长官邸晚宴的人包括流行的右翼网络脱口秀主持人戴夫·鲁宾(Dave Rubin)和Newsmax的主持人本尼·约翰逊(Benny Johnson)。德桑蒂斯的追随者还包括亚历克斯·琼斯(Alex Jones)等极右翼媒体人,此人在8月宣称他“比特朗普好得多”。此外,州长也曾与埃隆·马斯克等人共进晚餐。
作为一名影子候选人,德桑蒂斯最狡猾的壮举是让共和党内各方势力眼花缭乱,同时让那些将他视为自己人的党内精英们都感到振奋。他甚至获得了《国家评论》(The National Review)和“增长俱乐部”(Club for Growth)等保守派极端机构的称颂,而他的一名前国会高级助手现在就在那里工作。共和党人、反特朗普的保守派网站The Bulwark的主理人萨拉·朗威尔(Sarah Longwell)告诉我,“要想让罗恩·德桑蒂斯当选有很大的难度。但共和党人认为他能让他们(共和党)摆脱无休止地为特朗普辩护的局面”。
德桑蒂斯在右翼法律界已很受欢迎。他最近告诉电台主持人休·休伊特(Hugh Hewitt),他能够将佛罗里达州的法院完全右转,部分原因是得到了“保守派法律界重量级大佬们”的州外帮助。德桑蒂斯的总顾问是最高法院大法官塞缪尔·阿利托(Samuel Alito)的前书记员。他的幕僚长是特朗普政府商务部的前法律顾问,也是与共和党势力关系密切的众达律师事务所(Jones Day)的前员工。“美国监督”(American Oversight)组织公布了一些克拉伦斯·托马斯(Clarence Thomas)大法官的妻子金妮·托马斯(Ginni Thomas)发给州长工作人员的电子邮件内容,其指出托马斯大法官与德桑提斯进行了多次沟通:例如,金妮在2021年6月发出信息,邀请德桑蒂斯为一个“保守主义爱国者”组成的“静锥区联盟”(cone of silence coalition)讲话。她指出,她的丈夫曾就“最近的各种事情”与德桑蒂斯联系。2020年,德桑蒂斯在佛罗里达州联邦主义者协会(Federalist Society)的一个活动上介绍托马斯时,也称他是“在世的最伟大法官”。
德桑蒂斯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暂时超越了克鲁兹(Ted Cruzes)、科顿(Tom Cotton)、蓬佩奥和彭斯等人,对共和党的现状和发展方向始终有核心的洞察力。有人说,德桑蒂斯的竞选纲领抓住了“特朗普主义”下选民最重视内容的最大公约数:对精英阶层的怒火?永远的怨恨?抑或是简单直接的个人吸引力?德桑蒂斯的解读是,找到值得效仿的信号特征然后加强它,这都是最基本的;而他的洞见是,“必须要投射出政治上的无畏,并以行政上的精确来粉碎对手”。
在现任公职人员中,或许没有哪位能像德桑蒂斯这样,一心一意地利用国家机器来对付特定的目标。对违抗他的各地民主党人,特朗普只是大发牢骚;为了暂停一名民选检察官的职务时,德桑蒂斯则挖出了20世纪30年代的一个先例。面对新冠疫苗的规定,其他州长只是发声谴责;而在奥兰多举办的特奥会期间,德桑蒂斯政府则直接威胁,如果该组织拒绝取消对运动员和工作人员的要求,将被处以数千万美元的罚款。面对教室和会议室中的“进步主义”,保守派长期只是不断谴责;去年春天,德桑蒂斯则签署了“‘停止对我们的孩子和雇员的错误做法’法案”(Stop the Wrongs to Our Kids and Employees Act,简称“Stop W.O.K.E. 法案”),旨在禁止提供种族意识的教育。“多年来,许多保守派将文化战争理解为‘叹息’足以。他们认为,抱怨进步主义的意识形态和虚伪本身就是一种胜利”,克里斯托弗·鲁夫(Christopher Rufo)如是说,这位保守派活动人士曾被应邀为德桑蒂斯的政策团队提供法案建议,并与州长一起出面宣传。“德桑蒂斯州长认为,文化战争也是公共政策”。
以上一系列行为显然让德桑蒂斯树敌不少,而这显然也是问题关键——他已经成为民主党人鄙视的州长。许多人说,他不亚于一个有抱负的独裁者,批评只会进一步激励他的粉丝。在他的公众人设中,与记者的持续冲突也是十分根深蒂固,以至于他在最近一则广告中把自己塑造成电影《壮志凌远》(Top Gun)的主角Maverick:戴着墨镜、穿着轰炸机夹克与“企业媒体”斗智斗勇。
他使用官方账户在推特上发表了关于枪支暴力的文章后,很好地利用了学术界、一名罗马天主教大主教、加利福尼亚州、“数学战争”的鼓动者、变性的大学游泳运动员、职业棒球队坦帕湾光芒队(的反对与批评),明显扩大了传播影响力。“人们说,罗恩·德桑蒂斯讨厌正确的人”,朗威尔已在焦点小组研究中评估了德桑蒂斯参选2024年的吸引力,并指出了他的一个人设方向,“事实恰恰相反。正确的人讨厌罗恩·德桑蒂斯”。
(本文发表截图)
▍非典型的右翼“硬汉”
最近,无论他在哪里出现,德桑蒂斯通常都是在两个热心选民为他定制的走秀音乐中上台。这个歌来自摇滚乐队Lynyrd Skynyrd的Johnny Van Zant和他的兄弟Donnie。当他于8月19日步入匹兹堡的一个酒店宴会厅时,合唱团向他问好:在美丽的佛罗里达~我们的州长是红色、白色和蓝色的!在美丽的佛罗里达州~他对我们直言不讳,告诉我们真相!
在宾夕法尼亚州州长的极右翼特朗普代言人道格·马斯特里亚诺(Doug Mastriano)的一次竞选活动中,德桑蒂斯引入这首连任竞选歌曲。在走近麦克风时,他拿着一小批印有他名字的签名帽,把它们扔进穿着特朗普周边的人群中。“你好,西宾夕法尼亚州!”德桑蒂斯喊道。他听起来就像一位总统候选人。他一边播放幻灯片,一边讲述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带领他家乡的青年棒球队打入小联盟世界大赛;参军;在疫情期间斥责电视记者。最后一张图片显示,德桑蒂斯的父亲来自西宾夕法尼亚州,而他小时候也身穿匹兹堡钢人队的服装。
很难找到德桑蒂斯这种的表演类型的公众人物。他既虚张声势又喋喋不休,相比点燃群众的激情,他更善于读懂房间里每个人的心思。他的一些洞察似乎来自于在网络上浏览他讨厌的内容。他在最近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说:“人们会在他们的推特主页里放上一个面具和一个注射器,这就是他们的身份”。在匹兹堡,德桑蒂斯谴责“对未成年人进行‘性别确认’的医疗服务”:他用恐吓的语气介绍了这种做法,并在指责医生肆无忌惮地“砍掉私处”时打出了空切的手势。他还模仿了拜登:盯着一个幽灵般的提词器,张着嘴,头脑一片空白。“老实说,这样很可悲”,他大声总结道。
尽管德桑蒂斯对“选举公正”问题(译者注:特朗普及其拥趸拒绝承认2020年大选结果,认为其存在“选举不公正”)比马斯特里亚诺更有保留,但他在宾夕法尼亚州的活动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展现了:通过与特朗普支持的候选人站在一起,德桑蒂斯可以证明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他们可以偷偷地重新计算宾夕法尼亚州在2020年大选的选票结果,谈论佛罗里达州首创的“选举犯罪警察”,但却不直言特朗普的选票被(拜登)抢了。最主要的是,这次活动给德桑蒂斯提供了一个在摇摆州播放自己“主打歌”的机会。他还特别强调了一个问题:“在奥兰多,有一家你们可能听说过的公司(迪斯尼)”,并引来了一阵阵知心的欢呼。
在德桑蒂斯精所有心挑选的冲突中,他与迪士尼的碰撞与众不同。对于那些想要了解这位掌管事实上“红美国”(Red America,译者注:一般指右翼保守的美国地区和群体)的州长的人而言,这次事件是一把关键性的钥匙——德桑蒂斯将文化冲突和行政部门的报复行为融合在一起,并将其作为自己国民人设的标签。不久前,德桑蒂斯似乎还未对这场争斗的起源文本《佛罗里达州众议院第1557号法案》进行深入研究。这部名为“教育中的家长权利法案”(Parental Rights in Education Act)提出,要禁止在低年级进行有关性取向和性别认同的教育。当立法机构在今年年初通过该法案的时候,德桑蒂斯曾表示他没有密切关注其具体内容。
在以往的公开记录中,德桑蒂斯很少有针对“性少数族群”(L.G.B.T.Q.)问题的强烈个人表述。几年前,当他还是一名30多岁的国会议员时,他对一位同行表示,“我不在乎某人是否是同性恋。我也不知道人们为何会被卷入相关议题中”。当时,他和其他受访者一样,还要求将自己的评论匿名。
如今,佛罗里达州的上述法案则立刻引来了意向中的敌人,并迅速获得德桑蒂斯的关注。批评者将其称为“‘不要说同性恋’法案”(“Don’t Say Gay” bill),而(“不要说同性恋”)这个短语已频繁出现美国媒体的报道中了:社会活动家们会向企业施压,要求它们对法案提出反对意见。一年前,佐治亚州已经发生了类似事件,当时部分群体对限制性投票法案十分愤怒,便促使几家当地公司对有关法案进行反驳。
在佛罗里达州,情况有些不同。迪斯尼公司与塔拉哈西的关系非常密切,该公司雇用了三十多名当地的说客。在3月与德桑蒂斯讨论该法案之前,迪斯尼的首席执行官鲍勃·查皮克(Bob Chapek)始终对党派政治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而州长似乎也在鼓励这种不情愿的态度。几个月后,在接受右翼脱口秀主持人鲁宾的采访时,德桑蒂斯回忆说:“我告诉了他们,‘你们不应该参与进来。这对你来说不会有好结果’。”
迪斯尼似乎最关心的是安抚不满的员工和合作伙伴,只是在法律最终通过后,发表了一份措辞强硬但实际内容空洞的公关声明,呼吁要废除该法律。但是,德桑蒂斯并不满足于单方面宣布胜利然后继续前进。在公开场合,他将自己定位为温斯顿·丘吉尔转世,会坚定地反对这家与中国做生意的“总部设在加州伯班克(Burbank)的公司”。“我们必须在我们的学校里与‘警醒者’(the woke)斗争!我们必须在我们的企业里与‘警醒者’斗争!”德桑蒂斯在匹兹堡大声疾呼,呼应着丘吉尔1940年对疲于应付战争的英国人所作的激动人心的演讲。“我们永远不能向‘警醒文化’的意识形态投降”。(译者注:“警醒文化”在近年席卷欧美,其认为真相只是权力的工具,没有普世的事实,没有客观的现实,只有通过语言论述表达的叙事,体现出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施加的权力。一个人“警醒”,就是从这种看不见摸不着但自我强化的体系中觉醒过来,并让自己与他人脱离这个体系。)
私下里,对于获得了这样一个笨拙的敌人,德桑蒂斯则听起来不那么愤怒,反而是感到好笑。在和一名同事交流时,他模仿了迈克尔·乔丹一句名言:保守派也要去迪斯尼世界玩(译者注:上世纪90年代,当乔丹被问及是否要支持北卡罗来纳州的民主党州长候选人时,他含蓄地说道“共和党也要买运动鞋”,以避免站队)。
去年春天,保守派社会活动家鲁福(Christopher Rufo)公布了一个迪斯尼内部会议的视频。其中,一位制片人谈到要将“同性恋”元素注入节目中,并介绍了她的“‘并非秘密的’’同性恋议程”。随后,德桑蒂斯以这段视频为由,撤销了奥兰多迪斯尼世界延续了55年的特别税区权限。该公司不断下跌的市值,也为他的演讲赢得了新一轮掌声。德桑蒂斯在匹兹堡高喊:“你没有权利强迫我或我的公民,补贴你的醒目的社会活动!”在热烈的掌声中,他低头用坚毅的眼光看着讲台下面。
在佛罗里达,对德桑蒂斯友好的说客们也开发起了一个日益壮大的“特色产业”:为那些担心成为下一个迪士尼的客户提供咨询。说客尼克·艾罗西(Nick Iarossi),也是德桑蒂斯的筹款人告诉我,“那些在文化问题上曾采取过重大立场的公司现在都很担心......他们对我说:‘这家伙有一天可能成为总统。我们如何才能不被列入垃圾名单?’”他补充说到,“如果你想表明态度,通过殴打房间里个头最大的家伙,足以表明你的态度”。
迪斯尼事件对当地的影响尚未解决,但对德桑蒂斯的竞选前景而言,其后续发展已基本不重要。如果他在11月连任,围绕该公司税收状况的更多细节或将得到解决(译者注:德桑蒂斯已于本月竞选连任成功)。如果该事件对周边选民造成了不利影响,并使其与他对立也无妨,因为这些地区通常是民主党的地盘。然而,在大约400英里外的西棕榈滩,这段插曲也影响到了佛罗里达州最有名的注册选民。
“迪士尼发生了什么?” 特朗普最近向一位同事发问,并对该公司的不幸遭遇感到震惊。
当罗恩·德桑蒂斯认为你挡了他的路时,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从国会山到塔拉哈西
作为一名民选官员,德桑蒂斯肯定不是在年轻时就告诉朋友“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总统”的第一人。这位尼尔森收视率(Nielsen-rating,译者注:美国权威收视率评价指标)机顶盒安装工和坦帕郊区护士的孩子,很早就想象过通过政治走向高位的道路。但是,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将自己的雄心壮志与一个失宠的前总统联系起来的X世代人物(译者注:X世代一般指出生在1965-1980年间的美国人)。“他总是做理查德·尼克松的标志性动作”,他的童年朋友和棒球队友布雷迪·威廉姆斯(Brady Williams)告诉我。威廉姆斯现在是AAA级冠军棒球队Durham Bulls的总经理,他说,“他会用高举双手并比出其标志性的V字手势,表现得好像‘他就是总统’的样子。如果他赢了一场牌局或比赛,他就会这样做”。
当德桑蒂斯在2012年首次竞选时,他盯上了佛罗里达州东北部重新划分出的国会选区。彼时,支持者将他称为“标准履历”:耶鲁大学棒球队队长,哈佛大学法律博士毕业生,在海军期间曾作为海豹突击队的指挥官顾问被派往伊拉克。“他考虑从政问题已经很多年了”,威廉姆斯对我说,“他知道必须采取哪些步骤来获得一份足以从政,并成为总统的履历”。现在看来,德桑蒂斯早前的竞选宣传材料就是特朗普出现前共和党的“时间胶囊”:其中涉及《联邦党人文集》,抨击平价医疗法案以讨好茶党,并热情地向约翰·博尔顿暗中示好(译者注:John Bolton,美国保守主义政客,曾先后在里根、老布什和小布什三届美国政府内担当重要角色,并曾担任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
赢得选举之后,在华盛顿的德桑蒂斯几乎可以说是浮夸地表现出各种不自在:律师而非政客的气质,脾气粗暴,不喜欢目光接触。他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过夜,并告诉工作人员,“在伊拉克时,我曾在更糟糕的地方打过地铺”。他也很少交朋友。“我过去就不认为他打算在众议院呆很长时间”,佛罗里达州的前共和党众议员卡洛斯·库贝罗(Carlos Curbelo)如是说。尽管德桑蒂斯是“自由党团”(Freedom Caucus)的创始成员,但他很少公开露面。“自由党团”的一位资深人士告诉我,如果出现领导权之争,抑或是资金之争进展不顺利,德桑蒂斯总有办法从会议中“抽身而出,然后消失不见”。(译者注:“自由党团”是一个由保守派共和党众议员组成的国会团体,其成员拥有相同的政治理念,如支持均衡的财政预算和规模精简的政府机构等。“自由党团”最早出现于2015年年初,成立初期只有9名核心成员,后来逐渐发展到30多人,其中大都是在共和党内职务不高、比较缺乏“存在感”的人士。从某种程度上看,该团体可以算作是“党内冲突”的产物。当时,共和党多名保守派成员因政见长期受到党内领导层的否决和忽略而感到不平,索性自发成立了这个独立于众议院共和党协商会议的“小团体”。)
过去,身为天主教徒的德桑蒂斯也没有把自己视为一名“社会圣战者”。在2018年的一个候选人论坛上,当被问及“跨性别厕所问题”时,他说,“卷入‘厕所内战’并不是对时间的良好利用”。彼时,佛罗里达州家庭政策委员会主席约翰·斯坦贝格(John Stemberger)对此回答并不满意,并在进一步在活动向德桑蒂斯施压追问。最终,德桑蒂斯不情不愿地公开承诺,将否决任何“允许变性人任意选择卫生间”的法案。(译者注:当时的奥巴马政府曾发布一项“如厕令”,要求所有公立学校允许“跨性别”学生根据“心理性别”而不是出生时的生理性别选择卫生间。)
在国会大厦内的低调,掩盖了德桑蒂斯在佛罗里达州范围内要施展的宏伟计划。有一段时间,有朋友们说,他可能才是佛罗里达州的总检察长,还将他在关塔那摩湾的军法署的工作经历联系了起来。2016年,他参加了该州参议员席位的初选,以接替同党派的马尔科·鲁比奥(Marco Rubio)。彼时,鲁比奥在一开始表态要参加总统竞选(而其席位将空出),但再次考虑后,他退出了总统竞选,而德桑蒂斯也因此无功而返。鲁比奥告诉我,德桑蒂斯表现得“非常大度。并在这个问题上非常低调”。
其实,德桑蒂斯表现出的罕见的稳重,或者说至少是对时机不成熟的认识,也短暂地掩盖了他接下来更明确的目标。在2018年,他的初选对手已经变成共和党提名的州长候选人、佛罗里达州农业专员亚当·普特南(Adam Putnam),而普特南拥有全州范围内的知名度和早期的筹款优势。前共和党国会议员查菲茨对我说,“当时我们拍着德桑蒂斯的背说,‘祝你好运’”。彼时,两届佛罗里达州州长杰布·布什(Jeb Bush)也在问他打算如何获胜。布什在选举结束后回忆道,“他当时说:‘我要将初选全国化,将大选地方化。’事实证明,这是相当成功的策略”。
将初选全国化,德桑蒂斯本质上将竞选受众减少到了唯一一个“选民”。消息人士表示,他曾直截了当地告诉持怀疑态度的共和党人:“特朗普将为我背书,而我将会赢。”很快,德桑蒂斯确立了自己作为时任总统最突出的“电视新闻发言人”之一的地位;相比大多数内阁职位,特朗普的确也似乎更看重这种角色。在福克斯新闻的一系列节目中,无论是指责总统弹劾的不公平性,抑或是赞美特朗普的“政治智慧”,这位议员的脸都是不可忽视的。他的对手普特南称他为“‘宋飞’候选人”(the “Seinfeld” candidate,译者注:宋飞是美国著名单人脱口秀喜剧演员),正该竞选时却在电视演播室躲避佛罗里达选民。但德桑蒂斯认识到,在特朗普时代,无论如何所有政治都是全国性的。他所需要的选民更有可能观看肖恩·汉尼提(Sean Hannity,译者注:著名保守派政治评论员)的节目,而不是WBBH-TV(译者注:佛罗里达的当地媒体,属于美国广播公司NBC)。观众更有可能因为特朗普的支持而对德桑蒂斯产生好感,而不一定需要有任何实际上的地理交集。
德桑蒂斯最信任的顾问之一是马特·盖茨(Matt Gaetz),他是佛罗里达州年轻的国会议员和福克斯的超级常客,也是特朗普的顾问。他们俩的组合非常独特,前者是出身普通的“温和”候选人,后者则是父亲曾掌管过佛罗里达州参议院的“政治流氓”。一位德桑蒂斯的前助理回忆说,一天早上,盖茨穿着短裤戴着太阳镜,和乔尔·格林伯格(Joel Greenberg,译者注:当时该州一名资深税务员)一起出现在竞选办公室。两个人当时都被卷入了人口贩卖的调查,让工作人员怀疑他们前一晚是否休息过。盖茨的一位发言人对我说,德桑蒂斯和盖茨议员保持着“富有成效的工作关系”,并补充道,盖茨曾穿着的人字拖和短裤这样的“佛罗里达人政治制服”,对德桑蒂斯2018年的竞选团队进行了审查。据一位在场人士说,凯西·德桑蒂斯曾评价盖茨为“我从未想要的小兄弟”。
然而,德桑蒂斯依然尊重盖茨的政治触角,特别是当他与特朗普谈判时。2017年12月,这两位国会议员曾乘坐特朗普的空军一号前往彭萨科拉(Pensacola,译者注:美国佛罗里达州西北部城市、军港,临墨西哥湾)的一个选举集会。在那里,总统在为阿拉巴马州的共和党参议员候选人罗伊·摩尔(Roy Moore)进行背书,彼时摩尔也在被指控陷入到了人口贩卖案件中。在观看了德桑蒂斯在福克斯的一次亮相后,特朗普于当月晚些时候在推特上对他的竞选活动表示赞赏。副总统彭斯是普特南的盟友之一,他努力地阻止特朗普正式支持德桑蒂斯。但特朗普已经确定,德桑蒂斯具备了他所喜欢的那种“主角候选人”的品质:常春藤校友、军人、明显的忠诚。
几个月后,当特朗普在国会山访问众议院的共和党人时,他还努力在房间里寻找德桑蒂斯。他问道:“罗恩在哪里?竞选怎么样了?”德桑蒂斯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回:“如果我能再得到另一条推特,情况会好很多!”据一位在场人士说,特朗普当场就答应了,并在初选前两个月再次发推,对德桑蒂斯表示了明确的支持,内容是:“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现正寻求州长职位”。
竞选团队在剪辑主打广告时,也认为不应该再保持含蓄。德桑蒂斯的妻子曾是当地的新闻主播,她将亲自主持并讲述内容。他们的孩子,还不到2岁的麦迪逊(Madison)和几个月大的梅森(Mason),也都将入镜。但真正的明星是在镜头之外。凯西·德桑蒂斯干巴巴地讲到:“人们说罗恩就是特朗普”;事实上,而特朗普几乎出现视频内所有的“生活”场景中:与麦迪逊一起用积木“修墙”,在讲故事的时候读《交易的艺术》(译者注:特朗普自传),穿着MAGA服装把梅森抱上床(译者注:特朗普标志性口号“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让美国再次伟大”的缩写)。“里面特朗普元素实在太多了”,一位盟友回忆说。当讨论起这个竞选广告时,德桑蒂斯翻了个白眼,“你不会再看到这类视频了”。
在州长初选时,德桑蒂斯取得了20个百分点的胜利,而当天的晚宴则像是一场战略复仇后的庆祝大会。捐款者埃伯哈特告诉我,当晚马特·盖茨和德桑提斯多次紧紧拥抱。第二天,德桑蒂斯为大选揭开序幕。在这场全国瞩目的秋季竞选中,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自己的政治实力进行测试——他警告选民不要通过支持他的对手、时任塔拉哈西市长的黑人民主党人安德鲁·吉勒姆(Andrew Gillum) 来“耍猴/捣乱”(monkey this up)。听到(“猴子/monkey”)这个用词,民主党人立刻发出关于种族主义的警告。一些顾问敦促德桑蒂斯做出有条件的道歉,简明扼要地承认他的措辞选择给了左派弹药,使他们无法将注意力转到海洋赤潮缓解等地方优先议程上。德桑蒂斯却认为,任何形式的认错都不可接受。据了解对话详情的人说,他告诉团队。“(道歉)正是民主党想要的。这就是他们(民主党)对付保守派的套路。”
据一位在场的人说,凯西·德桑蒂斯在几周后的一次辩论准备会上主动提出了摆脱争议的办法。她说到:“如果人们知道了那句话他只是‘无心之过’,这么说是否能帮助到我们?他前一晚上曾给孩子读了儿童读物,上面写着‘不要猴急’(Don’t monkey it up)。”该人士告诉我,当时没有一个在场幕僚被说服。
在11月,德桑蒂斯最终胜出了3万张选票,不到半个百分点。在这个正在右倾的州里,这样的结果并不特别令人印象深刻。此外,他的对手,也正如德桑蒂斯经常指出的,已卷入了联邦调查局针对塔拉哈西腐败的调查。今年6月,吉勒姆因欺诈和阴谋指控,已经向联邦当局自首。但胜利就是胜利,对德桑蒂斯来说,是对所有争论的回答。他在胜选演讲中说到,“即使在今天,政治和媒体阶层似乎也渴望写下我们的讣告”。而现在,他有能力开始写下他们的讣告。
▍州长生涯过渡期
在塔拉哈西州政府过渡期的早期,德桑提斯钻研了一些基本的阅读材料:一个列举了州长办公室权力的活页夹。过渡时期的执行副主任斯科特·帕金森(Scott Parkinson)告诉我,“他努力地吸收了这些内容”。他说,德桑蒂斯的目的是了解系统内的所有着力点:哪些需要立法合作,哪些他可以单方面行动,哪些任命需要得到批准。彼时,他还不太确定自己可能成为什么样的州长。
在最初的一些政策中,他似乎想要佯装成中右翼:恢复大沼泽地,提高新教师的工资,以及任命一位民主党人领导应急管理部门。这些举措,也有助于将他早期支持率提高到60%。德桑蒂斯作为州长的首批重大活动之一是会见约翰·摩根(John Morgan),这位民主党捐款者曾在2016年资助了一项关于推广医用大麻的投票机制,并与本州试图限制获得这类药物的共和党人陷入了纠缠性诉讼。摩根告诉我,“我接到了马特·盖茨的电话。他说:‘州长有兴趣摆脱这场诉讼,你愿意和他一起举行新闻发布会吗?’我说:‘当然,可以。’”
德桑蒂斯的行政团队保持在很小的圈子内。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是他妻子的一间办公室。在他上任的几个月里,一些高级官员几乎没有与他交流过。在立法者中流传着一个笑话,他的顾问名单上只有两个名字:凯西·德桑提斯和耶稣基督。一些访问过他办公室的人告诉我,在与他谈话时,他甚至懒得去调整福克斯新闻节目的音量。一位塔拉哈西的资深人士总结道,与现任州长的一次典型的一小时会议就是50分钟的“德桑蒂斯独白”。他在独白结束后会提问,“没有问题吧”?如果没有人提出反对,他就会很快离开。
新冠疫情是对德桑蒂斯和他的政治本能最纯粹的压力测试:他是一个对专家共识持怀疑态度的独立思考者,一个对同情心不自在的领导人,一个不愿意,至少在最初不愿意背叛那个成就过他的前总统的共和党人。德桑蒂斯此后表示,他对没有强硬地回击联邦封锁指南感到遗憾。在2020年4月,他像许多其他州长一样发布了居家隔离的命令。在州长如今的回溯中,这段历史被忽略了。他更喜欢的说法是,他的州被讽刺为一个无视死亡的“邪教组织”,“其海滩和酒吧同时传染着欢乐和病毒”,而自由派的批评者则在翘首期盼着他的失败。在2020年5月时,他对记者说,“你们的同行曾诗意地描绘着,几周后佛罗里达的情况会像纽约一样糟糕。好吧,八周时间过去了,这些都还没有发生”。
然而,疫情很快就在该州一场接着一场地爆发了。在一段时间内,佛罗里达州的人均住院人数领先全国。事后证明,这些情况对德桑蒂斯来说在政治上无关紧要。他所需要的人依然和他在一起:将他推上州长位置的共和党人、对当地疫情感到不满的外州民主党人、因远程学习而士气低落的孩子的父母,以及被德桑蒂斯的“斗争本能”所激励的右翼人士。他们陶醉于他现在所称的“佛罗里达州的自由”中。在2021年的活跃选民登记中,佛罗里达州共和党人首次超过了民主党人。在2019年基本缺席福克斯新闻后,他又在凯西·德桑蒂斯的鼓励下,强势回归了电视和网络节目。凯西堪称是保守派媒体的“学习委员”。一位助手告诉我,“凯西说:‘我们必须让他每周上一次马克·莱文和汉尼提的节目(译者注:两人都是资深的保守派媒体人)。频繁出镜非常重要。’"
当然,曝光诉求也因平台而异。在新冠疫情的最初几个月里,德桑蒂斯完全相信,即使只是遵守政治家和记者关系的传统规范(而接受采访),也会造成对他的“共和党时刻”的误读。面对本文的采访请求,德桑蒂斯团队没有让他接受,并拒绝回答任何书面问题。自2020年夏天以来,他没有在任何主流非保守派媒体上发表过广泛的意见。今年2月他曾说,最好的联邦官员“已经可以把《纽约时报》的命题文章当作墙纸来用了”。去年11月,当他在州长办公室接受流行的保守派评论员本·夏皮罗(Ben Shapiro)的采访时说,“共和党人必须明白,不要试图让这些(非共和党)人喜欢你”。
州长与塔拉哈西记者群体的互动几乎仅仅局限在新闻发布会上,他很少会主动联系并通知记者。围绕在他身边的,往往是州政府官员或支持他的当地人,而这些人只会为他的回答鼓掌。他最凶猛和无处不在的公设发言人克里斯蒂娜·普肖(Christina Pushaw)已经成为他的连任竞选助手。在今年8月之前,她曾一直是州长的公设新闻秘书。去年,在为保守派媒体写了一篇针对丽贝卡·琼斯(Rebekah Jones)可信度的文章后,普肖被州长办公室聘用。丽贝卡·琼斯是一名佛罗里达州的前卫生官员,她曾指控德桑蒂斯政府隐藏疫情。如今,琼斯是与盖茨打擂台的民主党众议员提名人。
普肖有时会让德桑蒂斯身边的人感到不安。她曾暗示,格鲁吉亚的一项新冠政策受到了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影响。普肖曾为该国前总统米哈伊尔·萨卡什维利(Mikheil Saakashvili)工作过,而罗斯柴尔德家族则是长期以来反犹主义阴谋论的目标。她后来道歉了。当美联社的一篇文章将州长对单克隆抗体(monoclonal antibody,mAb)治疗的支持,与他的一位捐款者和制药商的关系联系起来时,普肖则敦促州长的支持者要“拖住他们”,并报道的记者发出了大量威胁。一些盟友与德桑蒂斯进行了沟通,希望州长能够与记者直接交涉。但是,据一位直接了解沟通情况的人所言,州长的表态是“这是普肖的工作。她正干着呢”。
德桑蒂斯对记者的蔑视让人感觉“真实而内敛”,这也使他有别于特朗普。特朗普一生都在讨好记者,而在2016年的大选活动中,鲁比奥和克鲁兹这些同时代的共和党人,一般也会乐于配合记者。当然,德桑蒂斯的新左派也带来了明显的优势。谄媚的文章已然足矣,他可能还在声誉和筹款方面还获得了更多收获。他的支持者们已经习惯了一种“标题——我——胜利——结尾——假新闻”的结构。今年4月,他在庆祝福克斯被广泛批评的“60分钟”节目的周年纪念日时,在推特上承诺,要对媒体“永远进行反击”。
德桑蒂斯早早地押上了重新放开疫情管控的赌注,并采取了不认输的姿态。显然,他已经赢得了关于疫情的争论。不可否认得失,他放开管控的做法的确带来了经济优势和日常自由。此外,该州的病毒统计也很难说像其他州那样“干净”。虽然德桑蒂斯声称,他比诋毁者们更懂传染病,但他的政策其实经过了大量的专人策划。他曾与斯科特·阿特拉斯(Scott W. Atlas)和杰伊·巴塔查亚(Jay Bhattacharya)进行了讨论:前者是一名放射科医生,曾是特朗普政府的健康顾问,支持“群体免疫”理论,后者是斯坦福大学的公共卫生政策教授。
对于德桑蒂斯的部分关键决策,公共卫生部门也给予了有条件的赞美。与纽约不同,佛罗里达州拒绝将出院的新冠患者送往长期护理机构。联邦官员也赞许地指出了该州推行的步行核酸检测点。在他一心一意的推动下,学校也重新开放。然而,许多科学家仍然认为,对佛罗里达州8万多例新冠死亡病例中很大的一部分,州长应该要负责,特别是他明确表态过的“疫苗·怀·疑论”。去年年底,当特朗普在达拉斯告诉人群要注射强化疫苗时,他甚至还嘲笑了这一做法。
起初,德桑蒂斯曾宣传过疫苗的可用性,并开玩笑说,他可能会通过公开接种疫苗给记者带来一场“肱二头肌的表演”。然后,他似乎私下接种了疫苗:2021年9月,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当一名嘉宾说疫苗已经“改变了你的RNA”时,他毫无异议地站在一旁。几天后,他任命约瑟夫·拉达波(Joseph A. Ladapo)为新的卫生部门领导,但拒绝透露自己是否接种过疫苗。今年1月,在给员工发电子邮件批评内部疫苗接种率后,奥兰治郡的一名卫生官员被停职。3月,佛罗里达成为第一个提议反对为健康儿童接种疫苗的州。
关于他是否注射了强化疫苗,这位州长仍没有明确表态。说客伊洛西(Nick Iarossi),也是德桑蒂斯的盟友告诉我,“他知道自己在声势浩大的‘反疫苗界’的崇高威望;但是他并没有在追求反疫苗群体的支持”。有人说,最近德桑蒂斯已失去传统共和党联盟外一些早期支持者的拥护,其实这些佛罗里达人早就应该对这位州长的行迹感到警觉。摩根告诉我,“我已经看明白了,美国到处都是是患有对立违抗性障碍的人(译者注:oppositional defiant disorder,简称ODD,是一类常在学龄前期出现的,以持久的违抗、敌意、对立、挑衅和破坏行为为基本特征的儿童行为障碍)。德桑蒂斯的选民基本盘中大量充斥着这种人。他们的态度很明确:不要告诉我应该做什么”。
▍“把斗争扩大”
德桑蒂斯与拉里·阿恩(Larry Arnn)的关系始于2014年左右。当时,阿恩收到了一份不请自来的礼物——《来自我们开国元勋的梦想》(Dreams From Our Founding Fathers),这是还是议员的德桑蒂斯针对时任总统奥巴马的审查性书籍。密歇根州希尔斯代尔学院(Hillsdale College)是一个在现代保守主义思想中很有影响力的小型文理学院,其院长阿恩已经习惯了共和党人寄来的书籍和信件。阿恩表示,“书中有一句话很有特点:‘詹姆斯·麦迪逊是个自由派,巴拉克·奥巴马是个政府派’。这给我留下了比大多数观点更深刻的印象”。当年2月,在佛罗里达州那不勒斯的一场希尔斯代尔学院的活动中,阿恩把德桑蒂斯介绍为“最重要的活人之一”。他进一步注意到德桑蒂斯在2018年的竞选中重点提出的“学校改革”,其中包括对宪法教义的强调。
此后,就作为佛罗里达州公民教育标准大改革的内容,该州与希尔斯代尔学院进行了密切磋商。一些教育工作者抨击新的标准是在利用基督教教义洗白奴隶制。根据《迈阿密先驱报》和《坦帕湾时报》的报道,几张课程幻灯片里写到,美国国父“希望政教严格分离”的观念是“错误的”。德桑蒂斯曾对学生说,“(国父)他们需要了解,我们的权利来自上帝,而不是来自政府”。阿恩则指出,虽然希尔斯代尔对几个州的教育都产生了“主要影响”,但佛罗里达是一个特别“称职”的合作伙伴。他回忆道:“他们说:‘我们想使用你们的方案。’我回答说:‘好。’”
这名州长与希尔斯代尔的关系反映了他崛起的一个宗旨:勤奋地培养保守派政治中的正确盟友,并在他们到来时,弄清楚他们可能在哪些政策上合作。如果真要说他是一个真正的信徒,那么他的信仰一定是他自己,而不是任何事业。前佛罗里达州议员库贝罗(Carlos Curbelo)对德桑蒂斯在“文化战争”方面的尝试颇为赞赏,他认为州长的政治手腕让保守派宗旨如今听起来就像常识一样。“他挑选的问题都是安全的,而大多数人的确会站在他这边。大多数家长都会同意,从幼儿园到三年级的孩子不应该在课堂上接触关于性或性行为的问题。然后,他会用咄咄逼人的言辞来稳住特朗普的基本盘,让共和党初选选民的保持兴奋和积极性。”
尽管他热衷于制造敌人,但德桑蒂斯在州内的支持率约为50%。在一个非常极化的环境中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因为在当地选民心中,许多如拜登和特朗普这样的国家名人的地位都并不高。特别是在过去的一年里,有两个事件似乎加强了德桑蒂斯引发教育何文华冲突的力量:学校董事对他放开管制政策的热情,以及2021年弗吉尼亚州的州长竞选中,共和党人格伦·杨金(Glenn Youngkin)在不断援引“父母的权利法案”后获胜。
在佛罗里达州,德桑蒂斯与去年成立的非营利组织“自由妈妈”(Moms for Liberty)紧密结盟以支持“父母的权利”,反对学校下达口罩和疫苗任务,并反对课堂中“警醒文化”的入侵。今年7月,德桑蒂斯出现在该组织在坦帕举行的全国峰会上,会上的标语是:“停止警醒文化”和“我们不与联邦政府同流合污”。峰会上,德桑蒂斯被授予了一把罗马风格的剑。自由妈妈组织的创始人蒂娜·迪斯科维奇(Tina Descovich)对德桑蒂斯说,“这把剑是角斗士在为自由进行了长期艰苦的战斗后获得的奖励”,而他则用棒球格斗动作挥舞着这份礼物。
在二楼的宴会厅里,几十部手机被举起来,记录着德桑蒂斯在早餐会中的发言。他为自己在抵制学校关闭方面的远见卓识致敬:“哦,我的上帝,谁能预测到学校关闭的破坏性影响会如此糟糕?”然后,他模仿起电视报幕的声音:“是的,我们预测到了。”此外,他调侃地建议,斯蒂芬·道格拉斯在与亚伯拉罕·林肯进行奴隶制辩论时,用上“批判性种族理论”(critical race theory)或许更有效(译者注:在1858年的参议员选举中,民主党的史蒂芬·道格拉斯与共和党的亚伯拉罕·林肯共同竞争一个席位。林肯与道格拉斯进行了七次辩论,而道格拉斯最后赢得胜利。美国史称之为“林肯-道格拉斯大辩论”,其中一个核心问题就是奴隶制。在1860年总统大选时,两人再度竞争,而这次林肯当选成为了美国总统);他公开抵制“婴儿新冠疫苗”,而在提及这个议题时,整个房间回荡着“不”的附和声;他还分享了佛罗里达州的许多老年人对左派“警醒文化”的震惊:“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警醒’的到底是什么。他们只能感觉到‘这太疯狂了’。”
州长对变性人问题的高度关注既是相对最近的事,也与党内的趋势完全一致。这个议题吸引了传统的宗教保守派和较新的网络斗士,他们认为这个问题正是“过度自由”的病态体现。性少数议题已经成为德桑蒂斯所说的“思想病毒”的代名词,他将所有讨论性别认同的民主党人远远抛在文化主流之外。他的团队已经在跟踪TikTok上的Libs账号(译者注:Libs是知名保守主义趣梗账号,长期关注、转载并讽刺自由主义的内容),并将自由主义者(通常是性少数群体和他们的盟友)描绘成一种社会威胁。今年3月,他的竞选助手和前新闻秘书普肖提出,“父母教育权利法案”的反对者正在纵容对年幼孩子的“诱骗”。几周后,她在推特上说,TikTok的Libs“真让我大开眼界”,里面有太多教育工作者动辄就要与学生讨论性、性行为和性别认同。在TikTok的Libs分享的一个录像中,迈阿密的一个孩子站在一个穿着内衣的变装表演者身边。7月,该州就对从事该表演的相关经营者提起诉讼,部分依据是1947年佛罗里达州最高法院的判例,其认为“男人冒充女人”的“性暗示和不雅表演”构成了公共妨害。
州长对变性人问题的关注逐步扩大,并包括了呼吁起诉那些用打着所谓“性别确认”旗号,对孩子进行“毁容”的医生。他的政府敦促学校,要无视旨在加强变性学生保护的联邦指南第九章。今年8月,该州的医疗委员会投票决定,将禁止对未成年人进行所谓“性别确认”的医疗行为。一项新的州立法也指出,将禁止该州的医疗补助计划覆盖对成年人的“性别障碍治疗”。
德桑蒂斯对“警醒数学”的斗争也遵循了类似的轨迹(译者注: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的数学教育越来越政治化。保守主义者通常支持传统数学的运动,例如重视算法、记忆和教师主导的教学。而进步主义者通常更喜欢数学概念的方法,一些极端分子还将概念数学与“社会正义数学”结合起来,认为数学应该用来帮助学生解决现实世界的问题,并评价他们周围的世界。极左人士将其称为“觉醒数学”,并贴上诸如“在加州2+2=4可能被认为是种族主义”这种标题)。4月,州政府拒绝出版了28本教科书,因为它们涉及“被禁止的话题”。《迈阿密先驱报》和《坦帕湾时报》的调查指出,绝大多数州的审查人员都没有报告此类问题的证据。在少数几个提出问题意见的人中,有两个来自希尔斯代尔,其中有一名大二学生是希尔斯代尔学院共和党秘书。目前还不清楚这样的审查员是如何被选中的。佛罗里达州众议院的民主党人安娜·艾斯卡马尼(Anna Eskamani)表示,“我们中有些不合格的人,他们开始决定哪些教科书是可以允许的。他们要为我们的下一代灌输一个超级保守的、基督教民族主义。这就是他们百分之百的目标”
埃斯卡马尼是一个民主党大团体中的一员,他们现在称德桑蒂斯为“边缘法西斯”(borderline fascist)。她认为,德桑蒂斯在选择性地保护自由,他其实对打击反对派而非缩减政府更感兴趣。在乔治·弗洛伊德抗议活动后,他推动了一项“反暴乱”措施——如果集会变成暴力活动,和平示威者或旁观者也可能会受到惩罚。这名州长面临着大量的法庭挑战和一些法律挫败,这加剧了一些政策在实践中可能出现的不确定性。但是,对于哪些已经被政策针对的人来说,安抚作用并不大。民主党参议员谢弗林·琼斯(Shevrin Jones)告诉我:“州长正在与那些恰好生活在他所称的‘自由州’的一部分人开战”。
德桑蒂斯在投票问题上的做法尤其具有代表性。上任后不久,他就着手限制刚解禁重刑犯的投票权。这一点在2018年的一项投票政策中得到了体现——他要求那些有严重犯罪记录的人在完全支付法庭罚款和费用后,才能重新获得选举权。他对选举欺诈事件的强调似乎是形势所迫,集中表现在成立了一个“选举犯罪和安全办公室”,并在8月份宣布有十几个前重刑犯因非法投票而被捕。然而,当来自佛罗里达州中部庞大的退休社区的几人因试图在2020年选举中投下多张选票而被捕时,德桑蒂斯却没有召开新闻发布会。
投票措施已经成为了全国性问题。这似乎也意味着,佛罗里达州甚至取代了德克萨斯州,成为美国保守主义的“共识首都”。立法者们预计,未来的共和党人形象将与这名州长非常相似。如今,他的支持在该州立法界,特别是校董会的竞选中具备相当的影响力。这些将允许他有效地塑造该州的议程,并不受任何约束。他支持的校董会候选人,包括一些与自由母亲组织有关的人,已经在8月的初选中广泛取得成功。此前,他对该州立法机构的控制已经很牢固。在6月签署州预算时,他在庆祝自己否决了站在他身后共和党人所珍视的项目时,用了几乎是嘲弄的语气说道,“他们可能不会为此鼓掌,但事情就是这样”。
不久之后,德桑提斯介绍了该州参议院主席威尔顿·辛普森(Wilton Simpson),这个刚刚被砍掉了数亿优先事项支出的人即将发言。“罗恩·德桑提斯是个什么样的人?”辛普森向德桑提斯的方向鼓掌,并回答道:“他是美国的州长(America’s governor)。”
▍计划冲刺2024
毕格罗(Robert T. Bigelow)是内华达州的一位航天企业家。此前,他并没有过多向共和党事业提供大量捐款的历史。今年早些时候,他决定提供或许是佛罗里达州历史上最大的一笔个人政治捐款:1000万美元。该州对政治委员会的捐款没有限制。毕格罗对佛罗里达州的政治并不熟悉。虽然他喜欢他在新闻中看到的德桑蒂斯,特别是他的迪斯尼之战,但毕格罗说,直到今年早些时候一位朋友告诉他时,他才知道这位州长要竞选连任。毕格罗对我说,“我想,天啊,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时机,可以在早期为这个人做出贡献,并向他致以敬意”。这也是他首次公开评论自己的捐款事件。
很快,7月7日德桑蒂斯就乘飞机在北拉斯维加斯与他会面。毕格罗说,他呆了“至少三个小时”:参观了毕格罗公司的航空航天设施,并在一个会议室里吃了三明治。“我告诉他,‘如果你竞选总统,你将成为人民的总统’”。毕格罗告诉我,“当时他回复,‘我就是喜欢这样’。”
多年来,对捐款者来说,德桑蒂斯只能是一个后天培养出的爱好(acquired taste)。捐款者们观察到,他的衣服总是不太合身,并猜测他是否有男士服装店的账户。最近,一些共和党人士对德桑蒂斯家族享受的权力福利颇有微词,而媒体则关注到了佛罗里达州开发商和共和党长期捐助者莫里·霍塞尼(Mori Hosseini)与他家族的密切关系。据传,霍塞尼曾在2018年帮助安排德桑蒂斯在美国大师赛主场奥古斯塔国家高尔夫球场打一轮高尔夫。2019年,美国政治新闻网Politico报道说,凯西·德桑蒂斯曾使用了霍塞尼的私人飞机去参加本周的一个活动。根据最近的财务披露,截至去年年底,这位州长的净资产为30万美元多一点,尽管传闻中的图书收入会大大增加这一数字。该披露还称,州长仍在努力偿还约2万美元的学生贷款。
现在,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以及富裕的共和党人也开始对特朗普“审美疲劳”,德桑蒂斯在2024年之前都不会缺乏资金支持。在2022年的连任竞选周期结束前,他计划筹集到1.5亿美元的资金,并有望顺利超过这一目标。他预计不会在连任上花费超过1亿美元。他的对手是该州曾经的共和党州长、如今的民主党国会议员查理·克里斯特(Charlie Crist)。克里斯特今年早些时候曾对我说:“德桑蒂斯对爱荷华州选民的关注,似乎已经超越了佛罗里达;这不是第一次了,也可能不会是最后一次。”
最近,联邦选举委员会关于政治盟友判例可能会开创先河,并为德桑蒂斯就潜在的总统竞选筹集任何剩余资金援助扫清了道路。在这期间,他的竞选连任为捐款者提供了一个有用的借口。他们可以在中期选举的幌子下向他捐款,在避免与特朗普产生(理论上的)对立的同时,也希望这位州长能在2024年之前都接受这种表态。在谈及捐款者时,埃伯哈特说,“甚至没有人讨论他的连任。所有的问题都是关于‘特朗普和德桑蒂斯’”。
州长的一些最大支持者们已决定,不再支持特朗普另一次竞选,其中包括德桑蒂斯的巨额捐款者肯·格里芬(Ken Griffin),他在这轮竞选周期至少捐款了500万美元。格里芬在6月宣布,他将把自己的对冲基金公司Citadel的全球总部从芝加哥搬到迈阿密。同时,德桑蒂斯也没有再刻意回避特朗普的支持者,他安排了从旧金山到楠塔基特(Nantucket)的大额捐款活动,并在他上任州长的最初几天就明确表示,他打算成为一个筹款巨头。《坦帕湾时报》的一篇报道指出,州长顾问苏西·怀尔斯(Susie Wiles)曾在2019年1月的一份备忘录中写道:“在佛罗里达州内外,在任何时候,州长都希望能筹集到资金并保持较高的政治姿态。”
根据德桑蒂斯的政治委员会保存的记录,他已经从前总统(特朗普)的一些朋友和恩人那里筹集了数百万美元,其中包括:纽约开发商史蒂文·维科夫(Steven Witkoff),今年5月,德桑蒂斯在特朗普的海湖庄园参加他儿子的婚礼;亿万富翁托马斯·彼得菲(Thomas Peterffy),他曾称德桑蒂斯为他“最喜欢的人”;以及中西部的大捐款人理查德和伊丽莎白·乌赫莱恩夫妇(Richard & Elizabeth Uihleins)。一旦否认掉德桑蒂斯会对抗特朗普并在2024年参选这个想法后,许多共和党人也已准备好迎接(两人联手)这个令人不适的选择。莫斯巴克尔(Mica Mosbacher)长期为共和党筹款,在去年年底时她曾告诉我,德桑蒂斯独自参选“可能是一次自杀”;而最近,当她想起这句话时则笑了起来,“如今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
曾参与2018年该州竞选活动的资深共和党官员迈克·希尔兹(Mike Shields)告诉我,在佛罗里达州乃至更广范围的共和党人的想象中,德桑蒂斯几乎占据了“神话”般的地位。保守政治行动会议(译者注:Conservative Political Action Conference,CPAC,又称“保守派大会”,创办于1973年,是美国规模最大的保守派政治活动之一)甚至已经搬到了佛罗里达。而特朗普也住在这个州。希尔兹说:“现在所有保守派都在将重心转移到这里。德桑蒂斯是这里的州长,这是他的地盘,而他也正在帮助创造这些转变。试问,这种现象在美国政治上发生过多少次?”
▍真正的挑战或尚未到来
德桑蒂斯大摇大摆的名声会让人觉得他比实际情况更经得起考验。然而,作为一名来自稳定的共和党选区的国会议员,以及保守派长期掌权地区的州长,他几乎从未承受过来自右翼的实质性政治压力,更不用说此前特朗普向所有对手发出的无情攻击。一位消息人士表示,特朗普曾在私下说,“我不确定德桑蒂斯是否已准备好在黄金时段亮相”。特朗普的长期顾问凯莉安·康威(Kellyanne Conway)告诉我,虽然德桑蒂斯取得了成功,但他仍然是“新的、未定义的,足以让人们在他身上投射出他们想要的东西”。特朗普圈子里的其他人则更公开地表示出居高临下的态度——纽特·金里奇(Newt Gingrich,译者注:共和党资深政客。在1978年当选佐治亚州国会众议员,后成为国会保守派共和党领袖,终结了此前民主党42年在众议院的统治地位)在谈到德桑蒂斯时说:“他将非常出色,但那是在2028年。”
在特朗普和德桑蒂斯的初选中,也许没有比媒体关系更大的潜在分歧了。特朗普仍然会半定期地与主流记者交谈,重复播放他的“选举情景剧”。与传统媒体的共生关系帮助他在2016年获得了总统职位,而他的集会也得以在没有背景干扰或中断的情况下广泛播出。对于德桑蒂斯而言,在全国性竞选中有限地与媒体接触,这种做法可能是一场赌博。不过,许多共和党人似乎也很羡慕他,能够拒绝按照记者的条件与媒体接触,而且还有能力不被记者纠缠。鲁比奥向我叹息道,在国会大厦里,他经常会遇到记者就当下的政党争吵向他施压发问:“刚刚就有人在走廊堵着追问我,‘你认为特朗普和德桑蒂斯互相讨厌吗’?”
如果将2024年的冲突视为是不可避免的,这几乎掩盖了德桑蒂斯所将承担的真正巨大风险。虽然特朗普习惯性地夸大他对于被支持者的重要性,但对于德桑蒂斯,特朗普过去起到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这也使得这位州长容易受到不忠的实质性指控。在私下里,特朗普称他忘恩负义,同时公开抨击那些拒绝推广加强疫苗的“无胆”政客(比如说,罗恩·德桑蒂斯)。
此外,如今的共和党内部,德桑蒂斯针对特朗普的最有力论点也难以实现——重新提名一个曾败选输给过拜登的人可能不明智。公开提出这个论点,就意味着肯定了2020年选举的合法性。8月,在极右翼人物查理·柯克(Charlie Kirk)领导的保守派青年团体“转折点行动”(Turning Point Action)的一系列活动中,德桑蒂斯不仅与马斯特里亚诺站在一起,还与其他特朗普支持的共和党人站在一起,包括俄亥俄州参议院候选人万斯(J.D. Vance)和亚利桑那州长候选人雷克(Kari Lake),共同宣称上次的总统选举结果是偷来的。
不久前,特朗普还在调侃说,要在中期选举前宣布另一次白宫竞选,希望借此提前巩固对他的支持,并阻止挑战者。如今,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各方面的法律风险,特别是对他在海湖庄园内机密文件的调查。他的长期顾问康威坚持认为,特朗普和德桑蒂斯仍然是“盟友”,并指出这位州长依然是对特朗普所受“不公对待”表示愤慨的共和党人。但没有人,包括任何可能的初选竞争者,能够确切地知道联邦调查会产生的结果,以及特朗普此后可能处于何种政治状态。
特朗普曾私下说,德桑蒂斯此前已亲自表态,如果特朗普参选,他不会参选。然而,了解德桑蒂斯的人拒绝相信这一说法。虽然这位州长足够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多次入主白宫,但他或许现在几乎必须参选,为其政治品牌提供证明。很大程度上,德桑蒂斯的吸引力就是源于他能够去同龄人不愿去的地方,去做他的敌人害怕的事情。在凤凰城的活动中,雷克赞扬了这位州长的“巨大的德桑蒂斯能量”(Big DeSantis Energy)。她还补充道,他的竞选商店在出售装在盒子里的两只高尔夫球,上面分别写着“佛罗里达州州长真有种”。
那些相信“巨大的德桑蒂斯能量”的人能否真的等待时机,永远安抚前总统,以避免德桑蒂斯成为下一个鲁比奥或杰布·布什,在特朗普面前折戟?相反,如果德桑蒂斯真的选择在2024年豪赌,并坚持下去的话,或许也将意味着当代美国政治历史的规则已不再适用。他不是一个能一对一地到杜布克拉票的候选人(译者注:杜布克,Dubuque,是爱荷华州最古老的城市。爱荷华州的党团会议是美国总统大选两党初选中首要的一战,在爱荷华州获胜的候选人通常会被认为是赢得开门红)。他将通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内部圈子,努力搭建起各州的竞选基础设施。近期,德桑蒂斯与他的顾问,佛罗里达州的资深代表怀尔斯(Susie Wiles)闹翻了,部分原因是他怀疑怀尔斯向媒体泄密。怀尔斯也曾参与特朗普的两次竞选,现在被认为是这位前总统的最高政治顾问。
德桑蒂斯与过去的半打总统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他不是一个激情四射的演说家,不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也不是某个家族王朝的继承人。一位认识他多年的人告诉我,“他只是理查德·尼克松。我这么说其实是一种赞美。他很聪明,注重细节。他的动机是对掌权者的怨恨,他也非常了解他想操作的这套系统”。
在匹兹堡的集会上,对于是否要寻找下一任总统候选人,与会者似乎存在着分歧。但无可争议的是,德桑蒂斯作为共和党联盟中最年轻的州长,有三个小孩和一个刚刚抗争了乳腺癌的漂亮妻子,他代表着新一代人的崛起。60多岁的约翰和霍利·劳森夫妇(John & Holly Lawsons)告诉我,他们从阿伦敦(Allentown,译者注:宾夕法尼亚州利哈伊郡首府,该州第三大城市)花了五个多小时过来见德桑蒂斯。霍利·劳森宣称她倾向于德桑蒂斯说,“民主党已经给特朗普加上了太多负担”;约翰·劳森的手指则从“特朗普-德桑蒂斯2024”衬衫上的第一个名字滑向了第二个:“我想看看他怎么样”。
在刚才的舞台上,德桑蒂斯表示,这个时代需要胆量。威胁无处不在,而大胆的攻势是必要的。他援引了圣经,“现在已到了‘要穿戴上帝所赐的全副军装’的时刻”(译者注:来自《新约·以弗所书》6:11,原句为“Put on the full armor of God so that you can take your stand against the devil's scheme”,要穿戴神所赐的全副军装,就能抵挡魔鬼的诡计)。
他凝神注视着满是身着MAGA套装红色的人群。如果他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在他们的衣服上还印有很多集会时的鼓励口号:“不能错过德桑蒂斯”(搭配着一个州长在棕榈树下打啤酒杯的漫画式);“德桑蒂斯2024,让美国成为佛罗里达”。
“坚持你的立场,站稳脚跟,不要退缩”,德桑蒂斯在匹兹堡大会的闭幕致辞时高喊。他也对自己的话微微点头,“我们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