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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曾忘记,那个90年代最危险的广州火车站

2024-08-28 09:58:12  来源: 新青年8341   作者:网易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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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青年按:广州火车站之所以挤成这个样子、乱成这个样子,根本原因就是改革开放后,广州等沿海地区承接了西方过剩的工业,成为了“三来一补”(来料加工、来样加工、来件装配和补偿贸易‌)的加工业基地,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而火车的运载能力、社区的服务保障和治安管理能力都跟不上,导致大量广州火车站混乱不堪。中国农村“50后—80后”数亿青壮年劳动力经历了这个时代,过着候鸟一般的生活,而这种打工生活同步产生了上亿的留守儿童跟着父母来承载这段血与泪的历史。 
         之所以叫“春运”,根本是因为国门一开,沿海城市的率先工业化和内陆地区农耕文明的春节不相匹配,即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错位。这是阵痛,既然已经打开了国门救西方,既然已经决定要搞“造不如买、买不如租”,既然已经走了市场换技术这条小路,就意味着工农的利益已经被平衡掉了。千万国企工人下岗和数亿农民工卖苦力,还有数不清的留守儿童承受改制之苦就是时代的必然了······其中夹杂着吸毒、卖淫、嫖娼、抢劫、诈骗······也都算是改制的成本吧。只不过我们要问一句,成本谁来承担?收益谁来收获?工人、农民数亿家庭,他们发财了吗?他们安居乐业了吗?他们幸福吗?

         那个时代已经过去,80、90、00后的未来又在哪里?

  1980年代末,“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的顺口溜传遍神州大地,也激荡着无数打工者南下淘金的雄心。广州火车站,便成为了直面潮水的第一道的闸门。

  和人潮一并涌入中国南大门的,除了廉价劳动力和腾飞的经济,还有肉眼可见的混乱、肮脏与犯罪。

  好雄伟,好大,好舒服的火车站

  1974年4月10日上午8点30分,历时16年建成的广州火车站正式开站迎客。26岁的刘广德驾驶第一趟列车缓缓驶出站台,一路向北至韶关。

  40年后他依然记得,那趟车足足开了七个多小时。

  虽说车站落成是大事,始发列车没有进行剪彩,也没有特地挑选司机。刘广德的列车刚好于前一晚驶入广九车站,第二天便按照通知,改从新火车站出发。

  不过在开站前夜,时任火车站团委书记的梁少英与员工通宵收拾卫生,自己搭梯子,将车站的每一块玻璃擦得干干净净。

  “当时觉得广场好雄伟,好大,好舒服。”

  作为70年代为数不多的现代化建筑,火车站主楼面积达2.6万多平米,广场达4万多平米。广场上挂着一枚巨型电钟,如今已陪伴广州市民走过了44个年头。

  运营初期,客流不多,车厢只能坐满一半。那时能搭乘火车的都是高端商务旅客。“做生意的人人手一个小皮箱,手里拿着像砖头一样的大哥大。”

  倒是前来参观的市民络绎不绝。他们先在火车站广场上拍一张时髦的游客照,然后迫不及待地走进候车厅,排队体验当时全广州独一无二的自动扶梯。

  火车站位于环市西路,彼时仍属广州郊区,周边同一时期建成的还有流花宾馆、友谊剧院、东方宾馆。一栋栋“苏式”建筑在尚未开垦的土地中显得时尚又巍峨,一时落得“东方小巴黎”的名头。

  时至80年代,广州还率先效仿美日等发达国家,与香港聚利发有限公司合作经营,改建部分贵宾候车室、会议室,开办多功能、综合性的商场。

  开业不久,已囊括商品种类1200余种。买卖、娱乐场所齐全,人气鼎盛,许多商品甚至在别处购买不到。

  “只见足够百米长的陈设讲究的橱窗,宛若一条商品长廊,排列在大厅的一侧。”

  不久后,一旁的酒楼也开门营业,共设四层:一层专营快餐,菜单包括五角一碗的肉粥、两块钱的盒饭;二层为舞厅及咖啡厅;三层经营正宗川粤大菜;四层作包办宴席的贵宾厅。

  为了解决旅客提出的吃饭难问题,时任广州铁路局局长亲自批示三千元,将车站原有的小卖部改建成餐厅,并添置桌椅,装修厅堂。

  旅客体验到消费乐趣的同时,还能感受到无微不至的人文关怀和免费的高级服务。车站设有母婴休息室和儿童乐园,不仅对所有人开放,而且免费。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服务员”,一位下肢瘫痪的男青年,接过服务员为他买来的盒饭时吐露心声。

  实际上,铁路部门改革的目标之一,正是要把单一的运输经济改为”以运为主,多元化的运营经济”,这与当时整个市场经济的政策走向保持了高度一致。

  改革的成效十分显著。仅1985年一年,广州火车站就收到了近四万封来自全国各地的表扬信。

  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

  也恰恰在这一年前后,广州火车站宛若天堂般的服务急转直下。

  80年代改革的春风率先吹暖了南方,“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的顺口溜一时间传遍神州大地,也激荡着无数打工者南下淘金的雄心。

  广州火车站,便成为了直面潮水的第一道闸门。

  数百万名斗志昂扬的打工者不远万里奔赴广州,出站后却又茫然无去处。

  那时还没建立起市场经济所需的人才市场,想要在这片热土上寻找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并非易事。

  “有些人靠乡里亲朋的关系指路,有些人是受了当地政府组织已有归宿,更多的却是几人几十人一堆,在烈日边缘,在都市一角,苦苦等待、寻觅。”

  1993年,时任《南风窗》副主任的秦溯观此大潮时有感而发。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广州火车站,

  乖乖把钱拿出来!”

  和人潮一并涌入的,除了廉价劳动力和腾飞的经济,还有肉眼可见的混乱、肮脏与犯罪。各种恶性新闻或凶险传闻四散开来,广州火车站仿佛在一夜间沦为了一块不祥之地。

  “乱,是从1983年开始的。”

  一名在火车站地区工作的老警察回忆。

  本地人公认的真理是,如果你不是那儿蹲点的小偷、劫匪或巡警,最好绕开流花地区走。在流花分局从警二十余年的曾志坚表示,当年他都不敢让老婆到火车站广场派出所来看他。

  当然也有一些不怕死的,比如记者,决心迎难而上一探究竟。1995年夏天,张松随深圳《焦点》杂志社在广州火车站进行24小时连续采访。

  临行前一晚,社长和总编特地在老俵菜馆举行了壮行会。桌上反复叮咛道,一旦遭到围攻,立即大声呼救,公安干警会尽力保证大家的安全。

  “一句话,唯愿每个人都平安归来。”

  短短的24小时内,张松与同事们目睹了小偷、劫犯、诈骗犯的轮番登场 ——

  一名暨南大学的教授趁找零钱的工夫,近万元的行李不翼而飞;两名男子被抓现行后,用长木棒将便衣打得满脸是血;十七岁模样的男孩被巡警掐住脖子,咳出一对咬瘪的耳环;湖北的乘客刘清林在候车大厅倚着墙打盹,醒来后缝在内裤上的3800元不知去向;一名湖南妇女花800元购买了一块假黄金;女厕所出现了一个假票批发站;入夜后,一个饿晕过去的瘦小伙被抬入了休息站......

  1996年,广州火车站每日的人流量已达10万。人员复杂,警力不足,惊心的犯罪与辛酸的故事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采访完毕,张松心情沉重地写道:“睁眼已是凌晨五点,广州火车站熙熙攘攘,繁忙的一天又开始了。我们却无意拍摄下去了,还能有什么新闻呢,无外乎抢劫、动刀、偷盗、卖假票、高价勒索之类吧。在这里,一切都已司空见惯。”

  然而,还有一种罪恶,张松没有目睹。

  2000年初,按当时流行的说法是“迈入千禧年之际”,《南方日报》的摄影师梁文祥写下遗书,只身闯入广州火车站及周边地带,暗访吸毒者。

  广州火车站的恶势力鄙视链在2000年前后基本形成 —— 混混看不起租房子的吸毒者,租房子的吸毒者看不起流离失所的吸毒者,这些吸毒者们则集体看不起得艾滋病的。

  他们以火车站为圆心,以周围几公里为活动半径,在此地“安家”、“工作”、养孩子;醒了就去碰瓷抢劫,“饿了”就去吸粉挥霍,从无积蓄,也无法脱身。一位吸毒者曾向人吹嘘,“我的血液里至少跑着两辆桑塔纳2000。”

  “车站本来是个短暂停留的地方,他们却在这里迷失、堕落、流浪,最后在这里长眠不醒。”

  每一个在广州长大的80、90后,年幼时或多或少都听长辈说过广州火车站的恐怖传说,真真假假难以分辨。记者恭边在《去火车站看看》一文中记录了各种令人乍舌的犯罪手段。

  首先是无时无刻的抢劫勒索。1995年,一名记者在广场被勒索时,不远处的城管却袖手旁观,“我帮了你自己也没命!”;1998年,一名上海人广场遇敲诈,两个大汉拦住他:“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广州火车站,乖乖把钱拿出来!”

  侥幸躲过了抢劫,还可能遭遇全世界最贵的公共电话。1999年,一位东北游客因拒付398元电话费,大喊“就算打到美国也不要这么多!”,被四五个人围住打断了脚。

  其他五花八门的犯罪还包括:设施简陋的高价旅馆;高价野鸡车;会不翼而飞的行李寄存点;叫了押金后便耍赖的职介所;堵在售票口前不许你买票的票贩子……

  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在这片弹丸之地勾连、盘聚,形成不同势力,也让广州火车站沦为了人间修罗场,步步惊心,处处凶险。

  “黑手几乎伸到火车站周围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里”,一名旅客如此感慨。

  2000年至2005年间,广州警方针对火车站区域进行强力整治行动。2005年7月,铁道部率领来自全国各铁路公安局的精兵强进驻广州站,联手当地公安,于20天内端掉19个帮派。

  曾经“盲流”聚集的两颗大榕树下,变成了候车旅客的纳凉之地。

  全国春运看广东,广东春运看广州

  90年代的混乱无序直叫人心惊肉跳,却阻挡不了人们南下的热忱步伐。当日历翻至一年一度的春节,混乱又成指数级增加。

  1994年春运期间,铁路部门发送的旅客人数达1.8亿人次,超过了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大规模迁徙。

  在没有12306的年代,购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是所有打工者一年里最痛苦的时刻。

  2001年至2010年间,每逢春运,《羊城晚报》的记者邓勃都会扛着相机,混在人群中捕捉那些惶恐与焦躁的面孔。一路上,他目睹过不少温暖人心的片段,但是最忘不了的却全是悲剧。

  “有人受不了臭味,跳窗死了,也有人直接在我身就疯了。”

  从80年代后期开始,铁道部几乎每年都要动员人力物力,在春运期间大力支援广州站。

  1991年,铁路部运输局一员工在递交上级的春运铁路客流报告中作如下记录:

  “春节前,铁路客运突出的矛盾在广州地区......春运过后,出川客流首先是去广州,襄渝线平时每日有只有旅客上千人,春节后每天都有旅客七八千人乃至上万人,旅客列车超员严重,并有积压。”

  “全国农村现有1.3亿剩余劳动力......每年春运期间产生的大量民工客流不可避免。今后几年内,还将呈增长趋势。”

  “全国春运看广东,广东春运看广州”成为了一句经久不衰的口号。

  还来不及从前期舒适环境和高质量服务的美梦中醒来,人们就必须面对脏乱、拥挤、一票难求的事实。回过头看,原先这种实现了“顾客即是上帝”的理想化幸福,完全是建立在有限的客流之上。

  90年代后期,广铁决定将部分用于运货或牲口的列车,经过简单改装后作客车供人出行。这种“闷罐车”就如同其名字一样,让人窒息。白天阳光照射,闷热如蒸桑拿;晚上气温骤降,寒气逼人。

  工作人员回忆,每次接车时,首先要一个篷一个篷地检查,看看车厢内有没有死人。

  70年代建成的铁路运转系统,其承载能力仅为4万人次,对10年后的汹涌人潮毫无招架之力。

  新世纪后,为加大候车面积,车站内的酒店、旅馆、商场全部拆除;2005年,广州火车站再次对候车室进行大规模扩容改造。

  然而,这一系列改变依然没有抵御08年那场突如其来的雪灾。数十万旅客的滞留与数人被踩踏致死的沉重代价,使其成为了中国春运史上最难以释怀的一页。

  除夕当天,无处下脚的站外广场上,期盼归家的人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数万军警手挽手叠成几层细密的人墙,守在站前11个昼夜,生怕一个疏漏,便让摇摇欲坠的秩序瞬间溃决。

  广场上一遍遍放着电台的广播,电台主播用嘶哑的声音不断重复:“留下吧,广州也是你的家”。回应的只有一片喧嚣。

  这场危机被研究者们当作特大案例,写进上百篇城市规划及公共安全论文中。

  最后一个“春运”

  2017年年初,早已不堪重负的广州火车站终于敲定了升级改造计划,改为高铁枢纽站,并与广州东、广州南、佛山西、棠溪站等站点共同分散客流。

  旧貌换新颜后,拥挤与不堪的广东春运记忆,或许能随着老火车站一并退出历史舞台。

  “老不是不好,但老得不够实用。相对广州作为改革开放前沿的城市来说,显得小了。”

  当改造的消息传来,念旧者们开始捕捉这片昔日淘金之地上的奇闻异事。而40年过去了,每一个看似惊心动魄的情节,往往也只暗合了历史的进程。

  车站会变,城市会变,潮水的方向也会改变。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人们对发财致富的不懈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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