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质检人员的刁钻，反思工厂管理制度对人的异化（甚至我自己情绪表现出的异化）

　　当你在流水线上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天经过人道的管理们反复测试的极限产量后，你终于可以停下来，舒一口气。然而，还没待你休息多久，那些该死的质检人员又来了。

　　“你看一下这台手机有什么问题？”质检甚至没正眼看你，好像你是一团空气和一台机器。

　　你接过手机，这应该是你今天下午所做的近千台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你把手机拿到灯筒下，用早已看花了的眼睛费力瞧着。你将手机翻转了几个角度——这样你能通过不同方向的光线更好地看清这台机有什么问题。你仔细看了一会，才从某个刁钻的角度发现前摄中的小胶圈似乎缺了一块。于是你收回刚想脱口而出的“我看不出来”，回答道：“胶圈好像缺了一小块”。

　　那人用他们特有的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什么缺了一小块，是胶圈装反了！”

　　你无奈地说道：“好好好，是装反了，是装反了。”

　　“下次检查的时候要注意，这都算重大不良。”那人说完，转身走了。

　　你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确信他走到了某个听不见你声音的距离后，和旁边的工友狠狠骂道：“傻X东西，他X的自己的线什么速度不知道吗？又他X的要快，又他X的要质量，一天搞他X的1600台机出这么一台有问题的就好像喂了他们一坨屎吃一样。他X的能给你干就不错了，还他X挑挑拣拣的。”

　　以上情景，但凡是流水线工厂，每天肯定都会发生无数次。当你丝毫没偷懒，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干不停时，管理人员、或质检员总是会抓住因此产生的错误无限放大，把你当成一个罪犯来审判。他们只管挑错，却根本不考虑是不是线本身太快、产量太高导致工人无法仔细检查自己所做的产品。当然——即使考虑了又怎么样？产量高他们正好开心，因为有绩效。即使没有，那也不能低，必须和资方的屁股坐在一个位置上，把手底下的工人压榨到极限！要又快又好！

　　三年前我在一个生产剃须刀的工厂工作时，那里的线长工资直接和产量挂钩。我记得我们线当时最开始的产量才1200（具体数字早就记不清了，当我瞎编的即可，但肯定是越来越高），因为我们干得快，于是第二天就加到1500。1500我们还是可以提前干完，那再加到1800。最后经过反复拉锯战后，我们线的产量定格在2100，此时的速度已经是全天手不停的做才能勉强不致物料堆积。那时有一次我在线尾和几个人将生产好的剃须刀装箱，因为又快、然后从前面的消毒机（疑似）出来的剃须刀包装又烫，所以我们四个人（我是其中最年轻的，我旁边的老家伙头已斑白，他快60岁了）即使忙碌不停，也无法及时清理传下来的物料。我们身后的未装箱的剃须刀堆得几乎和人一样高。也许是我们手忙脚乱的样子很滑稽，我抬头突然看到线长和一个QC（质检员）指着我们哈哈大笑。我当时非常愤怒：你们有一点良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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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是和朋友对话时逐渐冷静所写的）

　　虽然有人说他们属于技术人员而不是管理人员，但品管、质检这些人事实上就是比普工高一级，行为作风跟管理人员一样吊毛。言重一点可以说干这种工作的都没有良心，轻点讲就是有基本的道德的做这种工作都会感到良心折磨。但抛开这层直接的愤怒，可以看到归根结底是工厂的管理制度在异化人，让各类基层工人们在管理者的压力下互害。之前我和一个朋友谈到学历津贴，他当时就说这些津贴也是厂方分化人的手段，明明干的活都差不多，但如果你有个文凭，我没有，那你就是可以比我多挣两三百块（一天的工资）——即使在真实的工作内容上两个人并没有效率差别。

　　话又说回来，虽然我清楚地意识到这类对普工的态度和作风问题是管理制度的结构带来的，我甚至也意识到我这种不合理的对个人的无差别愤怒本身就是被异化的表现，但人是有主体性的，我不想把人单纯归为环境动物。他们即使被管理结构层层压迫，那至少对普工的态度好一点，端正一下姿态又不会给他们吃屎。然而我遇见的大多数都是什么人？在他们眼里，一个普工坐在那无非就是两种身份，干活的时候是必须零误差的机器，不干活的时候就是待审的犯人。

　　质检最大的问题还是找人麻烦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那么快的流水线要干下来必然要牺牲质量，这时候你再来训斥我我就极其烦躁愤怒。其实这就是形式主义，质检的工作是保证质量，但是流水线又要求速度。你要是在线长和全技员面前偷工减料，他们都不会说你什么，只要干得过来就可以，但是质检来了就得装一装，按标准流程做。甚至有的线长还告诉我质检没来就偷工减料。

　　说真的我想知道以产品质量不好为由举报这条线，能否逼迫上面减产量？但向哪里举报都是个问题（真可笑）。这些坐办公室的以及职位临近的早就官官相护了。在实际作业中，为了赶速度，譬如我本来需要用机器按压两次手机屏幕，但我为了快只按压了一次，这些手机屏幕估计以后会更快的脱落。那些日本人买了手机之后估计会骂娘（我们生产的手机会出口到日本）。我一想到以后我买的某部好手机也是这种质量生产出来的就想笑。

　　本号编注：这些流水线每一个工站上方挂着的纸片就是“IE作业指导书”，上面详细说明了所在工站的整个作业手法的所谓科学的标准流程，由于流水线速度往往很快，工人很少能完全按照标准流程作业，怎样更顺手就怎样做，只要做得过来也没出错，线长和全技员一般不会说什么。但有些质检人员和个别的线长会严苛要求工人一定要按标准流程，而这种情况往往无非就是他们走过来时就暂时装装样子了，不可能一直按标准流程，否则跟不上流水线速度会很快造成产品在自己工站大量堆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