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锡良：国际关系的正义真空

　　在上一篇文章中，我在文后的评论中写了六点“苏莱曼尼事件”的评论，所有转载这篇文章的左翼网站均只转正文，省略了评论，态度不言自明。在文章后面的评论中，有几个网友直接骂我是“美狗”和“臭*”。

　　我反复看了自己所写的六点看法，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有偏向美国的态度，顶多也就只是表明我未声援伊朗而已。如果连这种态度都要抵制，只能说明部分同志已经越来越糊涂了。

　　讨厌特朗普，讨厌美国，这在网民中已经具有某种代表性。出现这种集体情绪的原因非常简单——美国敌视中国。我并不认为国人的这种“讨厌”有什么错误，但同时我也不认为把“讨厌”等同于“讲气话、讲狠话”是合理的。判断事物发展的走向一定要严谨认真，一定不要情绪化和主观臆断。

　　这些年，网络作者，尤其是左翼时评人犯了太多错误，对特朗普，硬话讲尽了，下台的预测也做得特别多，“战争一触即发”之类的标题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次。所有的情绪性结论全部落空以后，没有人检讨过，没有人反思过，还是一如既往地大话如雷，还是一如既往地豪赌预测。预测未来，不可能不犯错，但长期犯相同的错是不应该的。

　　国际突发事件一旦公开，当事国做一些挽回颜面的宣誓，这非常正常，伊朗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勇气。国际社会，不管能不能做什么调停，至少不会保持沉默，给弱者表个态度，既是安慰，又是消气，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大家冷静下来以后，必须坚定地意识到：这是一场不对称的对抗，目前条件下，不存在直接转入到双边战争或多边战争，哈梅内伊不会给自己挖坑。

　　伊朗议会把美军列为恐怖主义组织，是否意味着伊朗将直接攻击美军?我个人认为绝不可能。目前的强硬，是为了向伊朗人民有个交待，也是对受害者家属有个交待，等到伊朗人民稍微冷静一点以后，伊朗领导人就会将方向引到其它方面，这是很典型的政治生活。在中东，虽然伊朗在人数上占有优势，但无论是常规力量还是核力量，伊朗完全不是美国对手，光靠胆量支撑是不长久的。

　　伊朗如果主动进攻美国，会不会赢得国际社会的支持和帮助?答案是很清楚的。

　　有些人可能认为，一定不能对美国妥协，这会惯坏它，应该积极从多方面支持伊朗反击美国。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很困难的。不要说伊朗，就是比伊朗强大的国家，被美国打击，照样也得忍着。暂未看到谁在第三方地盘受委屈以后直接武力反击美国的案例。土耳其在叙利亚把俄罗斯的战机打掉，普京也得忍，为什么?这该不是力量不够的问题吧?

　　这些年，我并不完全希望自己判断准确，就国际关系而言，我倒是希望自己判断错误，希望有人能让特朗普的设想落空，希望特朗普大失民心下台。然而，我没有看到世界已经或正在发生真实制衡力量的军事化对抗，“正义真空”仍然是最突出的国际矛盾。就是这个可怕的真空让我的判断不会随意改变。

　　“正义真空”的存在，并不完全是因为国际上缺少足够的制衡力量，而是一股或多股制衡力量主持正义的意愿不强烈。西方集团内部，有能力也有条件的国家本应该出来干预，但它们的利益一致性决定了它们自己也是不正义的当事方之一，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可能主持正义。欧洲在缺乏足够前进动力的情况下，借助美国力量保持其对中东的压制力未必不是既定的策略。俄罗斯，从军事实力上讲，当然有足够的军事援助能力，但它绝不可能在自己经济奄奄一息的情况下出来充当大侠，普京之所以在叙利亚选择出手，那不是正义的需要，是其在中东存在的需要。大家再想想看，放眼世界，还有哪股力量愿意下血本主持正义?

　　“正义真空”存在的非利益性原因是美国软实力影响巨大。

　　观察国际关系，观察网民情绪，大家一定要严格进行分类。一要做国际分类，二要做国内分类。从国际上看，骂美国的国家看起来很多很多，但你仔细推敲一下，发现很多骂美国的国家又都在自觉不自觉地想接近美国。从各个国家的内部看，也是这么个状况，网上看评论，大家以为反美情绪很浓厚，认真深入调查，你会发现很多人都想奔向美国，有钱人生个小孩都要往那里跑。

　　为什么会出现网情与实情的反差?道理很简单——分层。相当多的国家已经分化为精英层和平民层，精英层对美国的情感完全有别于平民层，他们并不怎么在网上公开表达情绪。相反，不表达情绪的那部分人恰恰在主导着各国真实的对美方向。这就是为什么会经常出现“普遍性情绪”与“预测结局”完全倒挂的原因。再精准一点讲，各国与美国之间，始终有一个强大的内力在起作用，看起来要分裂、要脱钩，最后总能在内力作用下连成一体。

　　这些年，我又反反复复地提醒大家一个认识——人的决定性作用。不只是适用于国内事件的分析，同样也适用于国际问题的分析。过去、现在和将来的较长时间，相当大的国际精英集群仍处于“美国崇拜”的大轨道中，这个大轨道不改变，世界的“正义真空”仍将持续，弱者的回报仍将是“被同情”或“被安慰”。

　　如果伊朗拥核成功，美国会不会真被赶出中东?

　　不可能。伊朗无法拥核。不只有美国和以色列不允许伊朗拥核，西欧也不会允许伊朗拥核，中东地区多数国家都不可能接受伊朗拥核，伊朗的朋友太少，很难组建一个举足轻重的联盟。“苏莱曼尼事件”之后，伊朗不可能有对等报复计划，能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局部让美国受些损失就可以挽回很大面子。

　　有朋友经常问我：美国这么霸道，为什么就不敢跟它殊死一搏呢?是不是一定要等强大到跟美国平起平坐或占有优势时才能报复它?

　　我说不是这样，搏不搏，不全是实力强弱的问题，是战略选择的问题，是相互认同的问题。实力强大到平起平坐，或者说实现了数量上的超越，也未必就会跟美国干起来，这完全取决于主流阶层对美国价值的认同度。

　　“正义真空”何时会变成正常气压?

　　美国对世界不再有吸引力的时候，就是美国真正开始衰落的时候，也是国际正义得到慢慢彰显的时候。在此之前，国际正义只是偶然的存在，不是连续的存在，其偶然性仅仅只表明真空度的大小，并非正常气压。

　　正确对待伊朗的态度是什么?不受制于美国，该跟伊朗合作的项目继续合作，尽可能减轻伊朗的压力，并尽可能给予其力所能及的帮助。所有的合作，都要设置安全红线。

　　最后，我想特别提醒的是，大家尽快把思想集中到自己周围，美国的重心并不全在中东，美国实行的是“多重心战略”，死死盯住特朗普在东方的动向，尤其是针对中国或中国周边的动向，伊朗吃了大亏之后，我们不能允许他在东方惹出大事。

　　写于2020年1月7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