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近日,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研究经济工作,首次明确提出“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引发各界关注。在资本扩张方面,美国无疑是最为典型的国家,本文作者认为,透过现象看本质,21世纪以来美国的发展变化就贯穿着鲜明的资本逻辑。美国经济学主体源于奥地利学派,其对“自由”的过度崇尚,对新经济的理解不够,导致其出了方向性问题,中国有必要引起注意。作者认为,新经济的纷杂现象背后,本质问题是“兼并”。苏联解体之后,美国外部压力减轻,金融资本崛起,一度使美国重新繁荣,但随着金融资本兼并、吞噬产业资本并向数据资本转移,美国的经济结构和就业结构出现严重扭曲,社会问题愈演愈烈。中国对此不可不慎。历史中国曾饱尝“兼并”之苦,在当前新一轮资本集中过程中,中国已经意识到金融失序的风险,并已开始应对。作者指出,客观而言,一定程度的资本集中有利于规模效应和高效发展,但须切记,制度扭曲不是常态,面对新经济崛起和数字资本垄断,必须从道德和社会均衡的角度统筹思考解决兼并问题。
讨论美国问题,我们离不开美国的经济学家和美国的当代经济学。美国经济学的主体源于奥地利学派。1840年到1940年,德国历史学派和奥地利学派进行了百年论战,奥地利学派和历史学派截然不同,甚至在某些方面是对立的。二战期间和二战结束之后,德国的重要的经济学家前往美国,其中代表人物的基本上是奥地利学派,构成今天美国处境的重要思想源泉。
奥地利学派有两个地方出现了方向性问题,对中国的意义非常重大。
一是对道德的解释。奥地利学派始终在道德解释里边将“自由”放在一个非常崇高的地位。奥地利学派的学者是贵族,不关心底层,高度关注特定利益阶层、特定人群的自由,他们曾经毁灭了他们的祖国——奥匈帝国,因此以世界人自诩,但缺少了对人类各阶层整体的无缘大慈,缺少对人类整体命运的关注。
中国古代不讲自由的概念,因为自由这个概念是相对的,一部分人的自由可能就是另外一部分人的不自由。中国人的道德评说里,自由不是第一位。中国的道德里讲的是人,和德国历史学派更相似。德国历史学派承袭基督教新教伦理,部分吸纳了马克思的学说。在道德解说上,德国历史学派考虑在自由、民主与国家主体性、人民主体性之间寻求平衡。德国历史学派的最后一位掌门人路德维希·艾哈德(Ludwig Wilhelm Erhard)后来是西德第二任总理。他在西德建立的时候任第一任内政部部长兼财政部部长。联邦德国没有接纳美国人在经济方面,特别是在经济制度上的建议。西德建立的社会市场经济,体现了德国历史学派的思考。
二是新经济、即生产力发展的问题。美国当代经济学家对经济的理解,特别是对新经济的理解并不到位。2015年之后,人类社会进入到数字经济时代。数字经济时代资本的载体不再是土地,不再是砖头,不再是工商业产权,而是数据。如果观察美国名列前十的上市公司——苹果、亚马逊、谷歌、微软、Facebook,全部和数字经济有关。
美国问题的本质
美国问题的本质可以被概括为两个字“兼并”。
中国学者非常熟悉,因为中国农业文明的历史就是均田兼并、兼并均田反复轮回的历史性过程。如果做经济学解释,在农业社会时代,土地是主要的资本载体,土地兼并是社会利益相对集中的一个进程,甚至是一个自然进程。
兼并在一定情况下有正面意义,尤其是在经济发展、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移的特殊时期。如果不土地兼并,土地的运营效率就没有那么高。大规模土地兼并形成庞大资本,有利于开工厂、进行工业化或者是创造工业化的进程。它的坏处是自耕农消失了,变成了佃农甚至变成农奴。
进入工业社会,资本的载体不再是土地,而是工商业的产权,是工商资本或者产业资本,它仍然有“均田向兼并转移”的趋势,只是换了新的名词叫“垄断”。数据资本依旧会出现兼并。这构成了美国经济问题非常重要的特征和本质。
美国的产业资本空心化,使得美国的金融资本迅速吞噬产业资本,向数据资本转移。在这个历史性过程中,美国的中产阶级被消灭,经济结构出现了严重的扭曲。美国的学者、专家并不知道,在数据经济时代,美国最佳经济结构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们认为服务业占主体,制造业退居第二位是经济发展,但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的数字经济、工商经济和农业经济之间构成怎样的关系,并且没能理解依托于这些经济上的人和他们的关系。
二次大战之后,一直到里根时期,美国都处于转型。里根经济学是奥地利学派发挥到极致的产物。里根瓦解了苏联,他并不理解二次大战之后美国战略家的思考。二战后,美国和苏联形成盟友,形成两个阵营,这两个阵营的存在对美国的外部管理和内部管理意义都非常重大。外部管理是,因为有苏联体系的存在,所有的西方国家、甚至第三世界国家,都是美国的小弟,容易管理。内部管理方面,由于有苏联的存在,必须保持竞争状态,不能放纵金融资本。因为产业资本不发展,没有军工业,军事竞争就会处于劣势,所以不能放纵金融资本,要对金融资本进行管控。
里根打破了这个平衡。苏联解体后,外部平衡被打破,放出两个巨无霸,一个叫欧洲,一个是中国。外部的环境发生了逆转。欧洲在德国的强有力努力下,东西德统一,德国用马克代替坦克统一了欧洲,形成了相对稳定的一极。中国在两大阵营裂解之后,终于出现了发展的历史性空间,我们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获得了空前的发展。
美国的内部的环境也发生了变化。由于没有了外部压力,美国国内的政治政策和经济政策向右转,里根经济学非常强调市场、私有化、自由。理应做的社会保障变成了保险。美国用金融手段来处理公共问题,特别是解决公共卫生问题,是最差选择。苏联解体之后,美国将通信技术用于民用,开始出现互联网,移动通讯突飞猛进,带来了新经济的物理条件或者物质条件。这也导致美国的金融资本脱离产业资本,迅速进入到最先进的领域,金融资本占据了主导地位。
里根在解构了二次大战后美国控制全球的秩序之后,美国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发生了经济上的不断衰落。今天的美国大选虽然看起来是特朗普与拜登之争,其实那不是本质,真正控制美国的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同时控制共和党的建制派和民主党的建制派。
如何解决“兼并”问题?
中国人解决兼并往往从两种方法入手。第一是土改、均田。第二是通过税收水平转移支付。第一种方法过于激烈,因为通常土改都伴随着革命,伴随着流血,伴随着生离死别。非万不得已,通过直接税、税政改革将兼并所获取的超额利润重新返还给被剥夺者,以温和的方式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从而避免兼并。比如华为模式,华为将产权它分给员工,就像岳家军打下了新的土地、解放新的土地,把它分给普通士兵,普通士兵获得产权之后,保家卫国积极性非常高。
二次大战之后,美国由于苏联存在,外部压力增大,不得已在内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社会主义改造,并且在产权方面做了努力。像美国大股东不得超过5%,控股不得超过一定比例,不能形成超级垄断。我把美国的上市公司理解成变相公有制,它的公有不是国家所有,而是社会所有。美国、英国建立了直接税的体系,不过直接税在体系结构上有问题,远远不如北欧、德国、瑞士。
美国在处理兼并问题上做的不好,以至于美国在苏联解体之后金融资本被彻底放纵,没有了外部约束条件,内部约束条件丧失。这个就业结构导致了美国社会的分化。
对中国的启示
中国由于没有工业时代工商业资本的包袱,较容易接受新经济。加之中国是一个新兴的工业化国家,比较年轻的工业化国家对新生事物的敏锐程度更高,更追求时髦和现代,对互联网的接受很快。
我把新经济概括为两化。第一化是信息产业化,是跟信息技术相关联的企业,华为、中兴、中芯、京东方都属于信息产业化的过程,现在中国提产业生态主要讲的也是这一化。第二化是产业信息化,是用信息技术对传统产业进行改造。中国工商业发展是新丁,所以制度约束很少,不像德日的制度约束那么多。同时,我们没有将个人的自由放到那么高的位置,所以在产业信息化方面走在了前面。我们用信息技术改造传统产业,比如外卖的美团、平安好医生的医疗、众安在线是金融保险业,而蚂蚁金服是用信息技术改造金融行业的重要的节点。
蚂蚁上市是数字资本在中国发展一个非常重要的表现,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数字资本兼并的情况。马云说,中国的传统金融业是当铺思维,他们在高度垄断下吃息差,通过制度性设计来获得超额利润,以至于中国上市企业一半的利润由金融机构构成。也因为如此,他们不愿意做小微企业的生意,因为对小微企业的信用确定没有兴趣,对中国的经济发展构成了重大问题。信息技术改造之后,通过大数据可以解决小微企业甚至个人的信用评价问题,蚂蚁金服在这个领域里填补了空白。但是这一块只占20%,大概4000亿左右,剩下的16000亿是高利贷。如果我们把数据、数字空间理解为房地产,他们在跑马圈地,在迅速形成垄断和兼并,在飞速兼并过程中由于高杠杆,形成了非常恐怖、甚至是超级利润。
我们处在资本高度集中的一个历史进程,这个时候需要资本高度集中以获得规模效应、高速发展,转型时期允许出现制度上的扭曲,但制度扭曲不是合理的,不是常态。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就会犯颠覆性错误,拉丁美洲、前苏联地区、北非和中东都没有跨越制度扭曲的问题。他们的经济学家、他们的思想家可能被奥地利学派给带偏了,对德国的历史学派的继承是空白。我国对德国历史学派研究的人太少,对德国历史学派的理解肤浅,这是个问题。
我们国家在工商业发展上不是很成熟,经济学家对工商业企业的“温和土改”都是从管理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并没有从道德角度或从社会均衡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目前,我们不但没有做一级部分的股权均衡,也没有在二级再分配领域做均衡。我们必须解决兼并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