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爱玥：农妇之死

　　【在这个纸醉金迷的黄金时代里，还有数亿农民，在为了“补贴家用”而疲于奔命，那些血与泪的悲剧故事，都成了不被提起的穷人记忆。】

　　1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上小学的时候，对一篇课文印象极为深刻，是列夫托尔斯泰的《穷人》。

　　一个浪涌风吼的夜晚，渔夫妻子桑娜在等候丈夫归来时，意外发现邻居西蒙病死于家中，出于善良和同情，桑娜收留了邻居的两个孤儿。

　　可是抱回家之后，桑娜就开始担忧起来，因为贫穷的家庭环境下，桑娜自己还有5个孩子要养，现在加上邻居的两个孤儿，她要养7个孩子...

　　惶恐不安地等待丈夫归来。

　　“你知道吗？”桑娜说，“咱们的邻居西蒙死了。”

　　“哦？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昨天。唉！她死得好惨呐！两个孩子都在她身边，睡着了。他们那么小……一个还不会说话，另一个刚会爬……”桑娜沉默了。

　　渔夫皱起眉，他的脸变得严肃、忧虑。

　　“嗯，是个问题！”他搔搔后脑勺说，“嗯，你看怎么办？得把他们抱来，同死人呆在一起怎么行！哦，我们，我们总能熬过去的！快去！别等他们醒来。”

　　但桑娜坐着一动不动。

　　“你怎么啦？不愿意吗？你怎么啦，桑娜？”

　　“你瞧，他们在这里啦。”桑娜拉开了帐子。

　　——三十五年身未死，却为天下最穷人。

　　2

　　9月4日，刚在林孤先生公众号上，写完黑龙江“穷人的悲剧”，第二天下午，安徽就发生了同样的悲剧。

　　世界就是这么操蛋，日子就是这么扎心的疼！

　　9月4日凌晨4时20分许，黑龙江省七台河市勃利县。

　　一辆重型半挂牵引车追尾一辆搭载采摘万寿菊农妇的无牌拖拉机，造成严重的交通事故：

　　重型半挂牵引车司机1人死亡；四轮拖拉机上的14名工人死亡。

　　14个采摘万寿菊的小工，是附近多个村的村民。

　　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年龄多在50--60岁，一般是凌晨4点左右开始干活。

　　人工费用是100元钱一个人，采摘周期大约是一个月，但不是每天都有活，一个月下来大概能挣1000多块钱。

　　“当地村民说，这对家里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收入。”

　　为了挣100块钱的人工费，黑龙江14个农妇丢了性命。

　　早在一年前，吉林松原也发生同样的悲剧，那一次，也是凌晨5点钟，普通货车上16人全部死亡，死者多为去掰玉米的农民，有男工也有女工。

　　昔日物产丰富黑土地寸土寸金的东北大地，如今人口不断流失。

　　100元钱的日薪，都成了许多农妇“补贴家用”的重要收入。

　　9月5日下午，安徽省安庆市。

　　太湖县牛镇镇龙湾村路段，一辆运送20名采茶除草妇女的皮卡车冲出道路，坠入约80米深的崖谷，事故造成12人死亡，2人受伤。

　　一张旧照显示，该皮卡的后车厢曾挤满20余名采茶女工。

　　她们是谁的妻子？又是谁的母亲和女儿？

　　其中一位遇难农妇今年50岁，有两个儿子，大儿子30岁，已经成家；小儿子在外地工作，本打算今年十一期间在老家举办婚礼。

　　“现在全家人都在准备后事。”

　　喜事筹备妥当，突然就要开始办丧事...

　　掰玉米、摘万寿菊、采茶叶除杂草，就为了那100块钱的收入，来补贴家用。

　　有人日薪208万还要偷税漏税，有人日薪100元还要冒着极高的交通安全风险。

　　世上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一座人间城，就是三个世界：

　　天堂、地狱、人间，众生牛马、诸佛龙象、偷生蝼蚁，都在这个维度空间里。

　　3

　　几千年过去了，中国的女性，尤其是乡村的农妇，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不说自己“饥饿劳累”。

　　从黑龙江到安徽，从拖拉机到皮卡车，26个不幸遇难的人，几乎全部都是农妇。

　　——农妇之死，穷人之殇。

　　年轻的时候，她们跟着丈夫下田种地、外出打工，辛苦了20年，供孩子读书、把下一代人拉扯大，挣钱养家、洗衣做饭、操持家务、教育孩子，20年当牛做马，孩子们长大了，考上大学了找到工作了。

　　这些家庭妇女们，到了享福的时候了吗？

　　并没有。

　　儿子要娶媳妇、孙子要买糖吃、女儿要坐月子，第二代、第三代，她们还要继续伺候。

　　到了60岁了，法定意义上的退休年龄到了，“农妇”这个身份背负了大半辈子，没有社保没有养老金，她们只能继续干些杂活，以此来补贴家用。

　　这是时代迅猛发展的悲剧，也是农村生活的真实缩影：

　　年轻人进了城，农民兄弟去了工地，剩下独守乡村的，便是妇女、小孩和老人。

　　因此，特殊的时代背景下， 农妇反倒成了一个家庭的主心骨了。

　　今天的8090后，她们的母亲，6070后那一代人，几乎全部都是前面黑龙江摘菊和安徽采茶叶的那些农妇同类型的辛劳者。

　　是道路的规划设施问题、是交通安全的意识淡薄问题、是偏远地区经济落后发展的问题。

　　根源上的问题，是贫穷，因为贫穷，是一切问题的原罪。

　　因为贫穷，不被关注、没有话语权、不知道“生命高于一切”的含义，甚至贫穷到愿意拿命去博取那微弱的“补贴家用”收入。

　　扶贫攻坚、小康生活、共同富裕、国富民强。

　　兼顾公平和向下兼容，保护弱者和关爱穷人，口号和行动，似乎从来就不在同一个阵营里。

　　4

　　广西百香果女孩，为了替母亲分担家务，上山去摘百香果卖钱补贴家用。

　　辛苦劳累了一天，挣得32块钱。

　　回家的途中遇到了人渣杨某，杨某将其奸杀，并挖去眼睛、抢走女孩的32块钱。

　　最后的法院判决，杨某死刑，并且要求其退回抢走女孩的32块钱。

　　当法院判决杨某退回32块钱时，许多网友表示“破防了”。

　　河南焦作48岁的韦兴旺患病回家医治，术前检查时听说要花10万元治疗费，便悄悄独自离开。

　　6天后，记者从韦家得知，父亲已经被找到，但是已经确认离世。

　　10万元的手术费，48岁的父亲离家出走，轻生而去。

　　一条人命，经不起“10万块钱”的打击。

　　儿子说父亲平时挺开明，也和他谈过很多次心，表示能支付这笔费用，可能是父亲无法接受生病的事实，更不想儿子大学还没毕业，就成为孩子的负担。

　　贫穷，是压垮穷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类非“高光正”的正能量新闻事件，主流媒体一般都不爱头条推送。

　　只有新周刊在报道这条新闻消息时，用了6个字：

　　哀民生之多艰。

　　5

　　2017年12月4日，举世瞩目的乌镇互联网大会进行到第二天，全国脱贫攻坚奖获得者、京东集团董事局主席刘强东上台发言：

　　“30年前，我们说好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帮没有富起来的人，现在不少中国人已经富起来了。

　　那么，中国人富到什么程度了呢？富到了有人说赚一个亿是一个小目标了，富到了有人说一个月挣几十亿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了，富到了全世界买买买。

　　在这么富有的时候，在我国还有几千万人口生活在极端贫困的状态。这是整个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已经富起来的我们这些富人的耻辱。”

　　【不仅是脱贫，我们还得努力想办法，让全体的乡村农民变得更加富有。】

　　农民干了一辈子的苦力，农妇为家庭奉献了一辈子的心血，共和国70年的伟大征程，改革开放40年的辉煌历史，也该让她们感受一下社会的和谐，城市的文明，人间的美好。

　　荆州的关老爷巨像，建造的时候花了1.7亿，拆除搬迁又花了1.5亿，来回一折腾，3个亿没了。

　　人民群众骂街了，惹得荆州市委书记都“怒了”：

　　“说实话，我觉得关公雕像的每一块铜片，都是抽向我们的一记响亮耳光。”

　　3个亿拿去干点实事，修桥补路、安装防护栏和路灯、加强基础建设、投放到切实需要的民生工程上面去，该多好。

　　面子上少抹一层油，里子里少抽一滴血，也许就能多救活一个农妇。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