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在中国底层民众中间,有相当比例人口,还是对工业化扩张持有正面体验和感受的。应该看到,那部分基于生存境遇提升而生产的粉红态度,不是基于意识形态说服而获得的,也当然无法透过逻辑去反驳和消解。
这个状况可能与美国相反。1970年代之后,美国没有上过大学的白人,换一次工作就降一次工资,去工业化基本上消灭了美国的工人贵族阶层。时至今日,美国没有大学学历的白人人口,其预期寿命都显著下降了,这个群体对于特朗普散布的幻想,很是买帐,这才有了特朗普在媒体支持大幅度落后对手的情况下当选的“异常”。
实际上,很多左派老是执着于谈论阶级,但对于阶级状况的具体变化并不敏锐,甚至还相当迟钝。对于劳动者(特别是农民工)中间的“粉红性”内涵,缺乏起码的理解,甚至还不愿意去理解,简单指斥为特色宣传效果,所以,谈论起来很盲目,最后多集中于狠批特色。
对于我农村同学那样的粉红性而言,谈论阶级和剥削不见得对卯,他们感兴趣的问题或者困扰主要有:
1、娶媳妇难题:由于极端的计划生育政策,以及实际上的性别选择存在,农村地区性别比往往高达130左右,这批人在世纪初进入婚恋年龄,相当一部分农村男青年找不到媳妇,老家农村“男光棍”占比不低于20%,每个自然村落都有十几个二十几个光棍。同时,农村地区彩礼无节制上涨,10万打底,往往上涨到20万或更高,这加重了问题。同时,而已由于性别比失调,还由于农村男青年多处于社会底层,成了家的,也往往也不稳定,老婆“跟人走”的比例也不低。而女性由于稀缺,往往有更多的婚姻机会,近年来一些热点事件的主角,很多就是没有母亲的家庭,例如“毕节四兄妹自杀”“云南冰霜男孩”,都是失去母亲的单亲家庭。
2、农村老年人口失去赡养条件:因为青壮年必须去城市或者外地打工,才能够维持家庭开销,两代人不再居住在一个村落中间,年老多病的农村人口就失去了赡养条件,很多人选择自杀。这是“农民工”制度的极大罪恶,或者如主流所说的“代价”,这是低成本工业化和低水准城市化的恶果,要由一代代农民工“老来失养”去承担和体现。
3、田地大量抛荒与种田养不活人:这是老一代农民的心结,很多人从毛时代过来,为了多生产粮食,累死累活修梯田,为了增产,田修好了,现在却抛荒了,大家都得离乡背井去打工过活。这也是一份很大的伤害。
4、至于说到阶级和剥削,当然这个会有感,毕竟很多人从毛时代过来,也受过基本的教育,土改的记忆也还在流传。但这个对于农民工群体而言,真不是主要问题,如同我小学同学那样,对于工业化扩张有着提升生存境遇的具体体验,他虽然不一定信服右派和主流的什么“迁徙自由”和“生产力发展硬道理”,但是他有与此密切相关的体验,巨量打工收入进入农村修了小楼,收入增加后消费范围扩大,都是具体可感的。
5、农民工雇佣条件的普遍化,才是真正的改开特色。在蓝领劳动者中间,改开搞的主要成就是以非正式用工替代了正式工,即便在国企中间正式工也趋于消失。中国今日底层的体力劳动者,不管是出生于城市还是农村,都被集体地卷入“工作不稳定”和“家庭不稳定”的泥坑,由此造成了海量的伤痛和体验。
老田之所以很反感一些人老是在左派内部打码头,装纯,倒是不完全在于其策略失当什么的,而是他们对于新一代劳动者的理解也相当浅薄,甚至连农民工具体可能关心的社会问题有些什么,都不屑于去了解,然后就振振有词地发言他代表谁谁,然后把这个自居的代表性作为一根棍子去打人,这种恶劣学风和宗派主义手法很可怕。
纯左派虽然喜欢拿阶级分析说事,但是对于底层劳动者的苦痛却很隔膜,其中最苦最痛的部分,肯定还不是与剩余价值剥夺相关的纯粹经济感受。政府倒是执着于这么个思路,“毕节四兄妹自杀”后,当地政府出来说他们家不算贫困户,这种思维把人视为机器——不是还没有到缺油的时候吗?怎么就停机了?除非把个体收入天量增加并上升到统治者地位视为劳动者解放的进路,否则执着于经济上的剥削率分析,跟政府那个“纯粹的经济头脑”一样看问题,舍弃了劳动者遭遇到的具体困扰,这样去跟劳动者对话,效果不会有多好,所以劳动者的解放肯定不是把剥削率降低到零或者工资翻一番,就能够实现的。
所以,从与劳动者对话效果看问题,即便是从阶级分析出发,也需要在具体可感的关键问题入手,最后才能够逐步地触及到阶级和剥削问题,这样的顺序,才会有说服力。而一些左派的选择,则是以其狭隘的理论视野,去压倒和替代(如果不是掩盖的话)具体的苦痛体验和感性材料本身,不关注感性材料倒是可以节省“调查研究”的付出;但试图甩开具体的感性认识环节,直接以老旧的理性认识去快速掌握群众,这个路数,至少目前看来效果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