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校尉|长沙自建房倒塌事件：53条人命，抵不上1000多块钱？

　　长沙自建房倒塌事件，已经过去了10多天。

　　在大多数人或吐槽、或期盼即将来临的五一假期时，有一些人的时间，却永远按下了暂停键。

　　4月29日中午12点20分左右，湖南省长沙市望城区雷锋大道，发生了一起建筑垮塌事故。

　　轰隆几声巨响后，漫天都是烟尘。原本一栋小楼的位置，只留下了两层楼高的废墟。

　　这栋小楼位于长沙医学院北门附近，一共有8层，建筑面积在800平方米左右。其中1层是麻辣烫门面和奶茶店，2层是饭店，3层是一家私人影院，4到6层为家庭旅馆，上面还有两层加盖的建筑，是房东自住的房屋。

　　事发时间，正是中午的用餐高峰期，楼下的店面都人声鼎沸；作为学校旁边的商业街，小楼门前也时常有许多学生经过。

　　无论是外卖小哥，还是店里忙碌的工作人员，或是正在用餐的客人，以及门口过路的学生，这一刻都毫无防备被压在了各种板材砖块下。

　　只有少数人在发现墙面不停落灰、并不断有异响传来后，认为情况有些异常，才从屋里走了出来。

　　接到报警后，长沙消防救援支队立刻调派了23辆消防车、134名消防救援人员、4条搜救犬前往现场。

　　首批救援人员在事故发生不到半小时后抵达，并开始了初步的搜救工作。在利用各类生命探测仪和手机定位、搜救犬等多种手段共同侦查后，发现废墟中还存在被困人员的生命体征，立刻在各项严格安全防护措施下，准备开辟一条生命通道。

　　救援活动一直持续到5月6日凌晨，事故现场被困、失联人员全部找到，其中有53人遇难，10人在医院接受治疗。

　　在这些遇难者中，不少都是正值青春芳华的学生。一位母亲在众人面前放声痛哭“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让周围不少人都暗暗湿了眼眶。

　　长沙自建房倒塌事件，很快就引起了网友们的关注。不少建筑相关的专业人士，根据现场的情况从各个角度进行了分析：

　　有的通过看废墟中散落的砖块，判断出房子的内部结构；有的上网搜索了这栋小楼几年以来的变化，判断出房子经过多次加盖，地基已经不符合标准；有的分析了房屋内部，看究竟是哪个楼层的问题最多，导致了房子“头重”，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有人翻出了当地关于自建房的相关法规，判断这个房子就是不折不扣的违建……

　　还有一些当地人现身说法，有的指出这栋楼在事发前楼体就已经有了明显裂缝，但是房东并不在意，一心只想赚钱；有的认为当地法律在这方面过于薄弱，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简而言之，这类自建房在长沙司空见惯，不是什么新鲜事。

　　长沙市望城区，设立于2011年，其前身是属长沙市管辖的望城县，是长沙新六区里起步最晚的一个。

　　这里虽然历史悠久，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哪怕与长沙近在咫尺，也时常被认为是乡下——“望城，望城，就是天天望城里”。

　　当前，我国土地所有形式是“二元制”，即城市土地国有制和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

　　过去二三十年，随着我国城镇化的脚步加快，不少农村都被“包围”到了城市中，但其土地所有形式没有发生变化，依旧是集体所有制，上面的房子就是居民的自建房。

　　倒塌事件中的小楼虽然位于城郊结合部，但这里一临街，二在学校附近，因此具有很高的商业价值。在巨大的利益驱动下，房东就把房子越盖越高，这栋楼也就频频加盖。

　　有媒体采访过这栋房子中的商户，也有网友根据网上一些零散的信息以及相似位置相似面积的房子租金，简单计算了一下这栋小楼给房东带来的收入。

　　保守估计，这栋小楼一层的年租金为10万元左右；二层在2万元左右；三层也在2万元左右；四至六层在3万元左右。

　　这位房东仅在房租一项上的年收入就达到了17万元，平均每月收入达到了1.4万元，而长沙市上年度平均月收入只有7131元。

（相似房源租金）

　　除了单纯的房租收入外，房东是否从营业额中有抽成，我们不得而知。但与此同时，他还期待着一笔随时可能从天而降的拆迁款。

　　仅从今年年初到现在，望城区政府就发布了5份关于征收土地的文件，没准哪天就拆到了这里。

　　根据这附近6000元一平米的房价来看，这栋小楼能为他带来500万元左右的补偿。

　　只要花点儿水泥钱，就随时可能有一笔巨额收入，也难怪当地有人称“傻子才不加盖”。

　　肉眼可见，这栋房子的质量并不过关，不然也不会发生坍塌事故。

　　根据《长沙市望城区个人建房管理办法（试行）》第十一条规定，自建房原则上不超过两层，但从图片来看，包括倒塌楼房在内，周围许多自建房的高度都达到了至少六层。

　　同时，房子没有防震功能，楼体还在事发前就出现了开裂迹象，倒塌并不意外。

　　这样一堆危楼，是如何通过街道验收，又是怎样成为商户的，和当地的“房屋安检”产业链有关。

　　在官方发布的通告中，湖南湘大工程检测有限公司的法人和技术人员等5人，都将被追究刑事责任。

　　这个湖南湘大工程检测有限公司被查出，在对倒塌自建房的4、5、6楼进行鉴定后，出具了虚假的安全监测报告。

　　首先，是网上不少建筑方面的分析都指出，这个房子的严重问题之一，是二层餐馆内部的承重墙被拆除，导致了楼体无法承重坍塌。

　　而在检测报告中，只提及了4-6层的旅馆，却对底层和低层的问题视而不见。

　　按照规定，最低等级的三级房屋质量鉴定机构，需要从事相关业务至少三年以上，才有资格进行房屋质量鉴定。

　　但湖南湘大工程检测有限公司到今天为止，只注册了两年的时间。

　　然而，网上确实可以查到这家公司的资质证书。

　　为什么明显不满足条件的公司，却能担此重任？

　　这家公司，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作坊。网上可以查到，该公司的参保人员有12个，被拘留的技术人员宁某和龚某不光是员工，也是公司的股东，分别持股5%和10%。

　　公司的大股东谭某和杨某，还关联了许多家建筑工程服务、检测公司。

　　同时，龚某还是一家材料公司的90%控股人，是实际受益人，这家公司已经有13年“代办各类证照及年检”的业务经验。

　　从材料到检查，再到代办执照，可谓是一举打通了上下游，成功完成了房屋安全鉴定的产业链条。

　　网上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说这家公司承担此次自建房倒塌事件中小楼的鉴定工作，只收了1000元钱，连人力成本都不够，或许根本就没实地考察。

　　用最少的时间和成本来获取利益，只要不出事，就永远都能逍遥快活，毕竟没人知道多久才会出一次意外。

　　而在当地，没人知道究竟还有多少类似的“检测公司”，他们或许和各个阶层上下勾结，才能睁着眼说瞎话，出具完全没有任何道理的检测证书。

　　在他们的心里，50多条人命，或许还抵不上1000块。

　　自建房的隐患不是一天两天，全国各地每年都在发生相关的安全事故，仅去年一年就有不少让人揪心的相关报道：

　　2021年6月19日中午，湖南省郴州市汝城县卢阳镇一处居民自建房垮塌；房屋中共有住户27人，事发时有15人外出，12人被困；最终有7人遭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5人抢救无效死亡；

　　2021年6月25日凌晨，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的一家武术馆发生了火灾，造成了18人死亡、4人重伤、12人轻伤的重大火灾事故，遇难者都是该武术馆的学员；这个建筑是村民的自建房，建设时的性质也不是培训机构，更没有相关的审核、验收和消防备案；

　　2021年7月24日下午，吉林省长春市净月区一栋三层建筑发生火灾，这栋建筑是吉林省远程物流有限公司和历史婚纱梦想城共用，也是一栋自建房，造成了15人死亡、25人受伤……

　　自建房事故频发，主要有施工和监管两方面的原因：

　　居民自建房一般都没有正规的设计图纸，或者用大概的草图，一般都是在施工前和施工队口头交代，边建边改，既不专业，也没有相关的资质，从根本上影响了自建房的质量；

　　再加上建材质量的不合规，一般建材选择和配比都有严格标准，比如混凝土的比例，钢筋的直径等等，但自建房通常都是凭借经验大致估算出来的；

　　同时，自建房的施工队伍许多都没有正经的资质，比如会使用落后、淘汰的机器，人员也没有经过相关的安全管理、培训，因此房子或多或少都会有缺陷；

　　同时，监管的缺失也使得自建房乱象丛生；

　　质监站主要负责开发房和商品房等有施工企业的项目监测，许多自建房房主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专门的部门来进行管理，也不清楚有哪些内容需要检验，缺乏相关的概念；

　　由于自建房各个环节的缺失，质监站也不愿意去给自建房做鉴定，就算去了，鉴定费用也相当昂贵。

　　住建部印发的《乡村住宅建造技能方针（试行）》文件中，对农村房屋进行了一系列规定，比如最高不能超过5层，层高不能超过3.3米等等，私自加层是违法的。

　　但在实际管理过程中，却很难实行。

　　2020年8月29日，山西省临汾市的聚仙饭店发生了坍塌事故，造成29人死亡，28人受伤，直接经济损失1164.35万元。

　　事故调查显示，这起事故是由于违法占地建设，且在无专业设计、无资质施工的情况下，多次盲目改造改建，建筑物工程质量存在严重缺陷，导致了部分建筑物坍塌。

　　为了发展经济，当地鼓励村民利用闲置住宅发展农家乐、民宿、乡村旅游等产业，于是不少人利用这一机会，在原有住房基础上大量改建扩建，增加了房屋安全隐患。

　　发生事故的自建房，起初都是为了自住设计、建造的，结构比较简单，功能也很单一，不适合大规模改建。尤其是改作经营场所时，对设计和施工技术要求更高，但却没有提升监管力度。

　　聚仙饭店坍塌事故发生后，国务院安委会决定举办挂牌督办，推动全面排查违建房屋风险。

　　比如江西上饶实行了《上饶市农村居民住房建设管理条例》，规范了当地农民建房行为。

　　以前，当地居民在建房方面，攀比成风，你盖三层我就盖五层，还有的盖到了七层，空置严重，乱占耕地，未批先建，各类乱象难以管理。

　　而在新出台的《条例》中，详细规定了新房占地面积不能超过120平方米，解决了“面子问题”，让不少经济条件捉襟见肘的村民松了一口气。

　　（图作者：翟桂溪）

　　农村建房乱象背后，凸显了三个矛盾，一是基层治理不足，尤其是属地管理不清；二是农村建设发展受到了严重阻碍；三是我国现行的《城乡规划法》等与村镇建设相关的法律法规，在执行层面受到挑战，需要当地制定更细致的法规。

　　比如法律规定，农村村民违法占地建筑债，无论是否符合规划，均必须拆除，但在实际查处中，很多地方官员难以下手；于是江西省上饶市的《条例》出台后，不少村干部带头先拆掉了自己家的违建；

　　比如法律规定了农村“一户一宅”，但有些地方挤占、挪用计划指标，甚至停批、限批宅基地；

　　同时，违法占地的罚款数额很低，违法占1亩耕地，最多才罚款2万元，非法占用基本农田5亩以上或者基本农田以外的耕地10亩以上，才涉嫌犯罪，和带来的利益相比不值一提。

　　4月29日，在长沙自建房倒塌事故发生的当天，山西省襄汾县人民法院对聚仙酒家“8·29”坍塌事故涉及刑事犯罪一案，一审作出宣判，以重大责任事故罪，判处聚仙酒家投资人、经营者祁建华有期徒刑七年。

　　和失去生命的29个遇难者相比，这个惩罚还是太轻了。

　　目前，长沙开始了住建领域安全风险隐患的大规模排查治理，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国家也全力开始推动有关部门组织各地开展开展居民自建房等建筑安全风险隐患排查，依法严厉打击擅自施工、擅自改变房屋主体结构等违法违规行为，坚决防止坍塌等事故发生。

　　在城市化的进程中，自建房只是其中一个最为凸显的问题。

　　现在，这个持续了多年的问题还没得到彻底改善，后面还有多少问题隐患在等待解决。

　　倒塌的自建房，是建筑监管的真空地带。

　　而在农村，在城乡结合部，不知道还有多少类似的“真空地带”，正准备打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在更多血的教训来临前，出台更加细致的监管措施，防患于未然势在必行。

　　参考资料：

　　房叔有意思：53条鲜活生命！长沙4.29房屋倒塌事件，揭开了自建房背后最丑陋的一面

　　瞭望 2020年第32期：用“面积问题”解决“面子问题”，看江西上饶整治任性的农村建房乱象

　　人民日报：加强农村自建房安全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