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指定管辖、异地侦办：唐山雷霆风暴的背后

　　据媒体报道：

　　6月12日下午，唐山市召开夏季社会治安整治“雷霆风暴”专项行动动员部署大会，唐山市委、市政府决定，从即日起开展为期半个月的夏季社会治安整治“雷霆风暴”专项行动……整治内容为：

　　-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故意伤害、侮辱妇女等违法犯罪行为。

　　-敲诈勒索、欺行霸市、强揽工程、强迫交易等违法犯罪行为。

　　-聚众赌博、组织容留卖淫、吸毒贩毒、盗窃、抢劫、诈骗、网络犯罪等违法犯罪行为。

　　-对违法犯罪进行包庇纵容，失职失责的违纪违法行为。

　　随着唐山烧烤店恶性伤人事件曝光所引发的全民关注，越来越多的普通老百姓开始拿起身份证、站到镜头前，“实名举报”当地的涉黑案件以及腐败案件，许多“陈年旧案”浮出了水面。

　　随着“雷霆风暴”专项行动的开展，继唐山烧烤店恶性伤人案的9名歹徒迅速落网，另外两起被老百姓实名举报的“旧案”也很快有了进展：

　　阅读这两份最新的“警情通报”，我们可以发现一个细节：与“烧烤店恶性伤人案”由河北省公安厅指定管辖、由廊坊市公安局广阳分局异地侦查办理一样，路北区某蛋糕店被打砸案由唐山市局指定管辖、由丰南区公安局异地办案，路北区某酒吧非法拘禁案由唐山市局指定管辖、由滦州市公安局异地办案。

　　为什么这几起案件全部采取“异地办案”？笔者认为大概是为了向百姓展示“排除本地利益集团干扰、维护司法公正的决心”，这样做不仅仅是出于“形式化”的动机，更有着“实质性”的深刻原因：

　　根据孟某的举报内容，蛋糕店被暴力打砸发生在2021年7月，当地派出所不作为，举报首先是出现在一两个月前，直到这两天借着烧烤店恶性伤人案的舆论热点才受到舆论关注，两名主要犯罪嫌疑人很快被抓获；

　　酒吧驻唱女歌手举报老板无故殴打员工、非法拘禁的案件发生于近20天前，当地派出所接警后却并未对涉黑的酒吧老板进行任何处理，女子实名举报后当地派出所竟然电话要求删除视频，舆论关注后，四名犯罪嫌疑人也很快被抓获；

　　而烧烤店恶性伤人案不仅仅是自媒体讲的涉案人员案底累累那么简单，这起案件我们反过头来可以做一些假设：

　　假如案发当场有一群普通民众愿意站出来见义勇为、与几名歹徒英勇搏斗，双方互有伤害，最后当地派出所会怎么定性这起案件？（别说还没有真正的见义勇为发生，就是受害女子最开始的反抗都被某些网络喷子非议。）

　　假如当地派出所在出警之后不肯放过犯罪嫌疑人、立即着手调查，烧烤店的监控录像很可能第一时间就被派出所拿到，而歹徒残忍行凶的4分钟监控视频还有可能流传网络、引发全民愤怒，导致一个涉黑团伙覆灭，进而触发一场“雷霆风暴”吗？

　　用一个网络名词来讲，这些问题都是“细思极恐”的。也正是因为这些不可言说的因素，烧烤店恶性伤人案被异地出了唐山、交给了廊坊广阳分局侦查办理。

　　由此，我们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黑恶势力的保护伞”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与烧烤店恶性伤人案这样的随机性出现、让普通老百姓也失去安全感的寻衅滋事案件不同的是，大多数的举报背后或多或少地都涉及到了经济纠纷问题。

　　例如，蛋糕店被砸案是黑恶势力以讨债为名行敲诈勒索之实，酒吧非法拘禁案背后是老板对雇员的人身压迫。近期出现其他数起网络举报，往往都跟强拆、诈骗、暴力催债等经济纠纷案件有关，网络实名举报的风潮也从唐山烧到了河北其他地方以及全国其他地方。

　　尽管这些网络举报中很多都涉及了暴力犯罪问题，但要将暴力犯罪的施害方在司法上认定为黑恶势力却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里不仅涉及到黑恶势力的组织特征及危害程度的认定门槛问题，也有“保护伞”的放纵因素存在。

　　与二三十年前的黑社会团伙大多是无业游民组成有所不同的是，后来的黑老大们大多已经“洗白上岸”，有些则是大老板对黑恶手段的“反向寻求”、“黑白灰”通吃。

　　黑老大不再以犯罪头领的面目示人，他们通常注册有公司、并且普遍是跨业经营，成为一地的商业精英或商业精英的合伙人；有些甚至去参与竞选地方的村官、代表之类，或是与地方权力精英建立深厚的联系。

　　电影《战狼2》开头演绎了这样一幕，冷锋去看望自己牺牲战友的家属，却遭遇了黑恶势力对战友家属的暴力拆迁，冷锋怒而暴打黑老大导致自己丢了军职……这一幕其实是由真实事件改编而成。

　　黑社会涉足的行业基本就是会所、KTV、酒吧、地下赌场、采矿业以及土方、拆迁等建筑行业，这些行业的一个普遍共性就是暴利并且技术含量低。

　　特别是十几年前开始的房价暴涨、房地产业、“拆迁事业”蓬勃发展，吸纳了一大批“社会闲散人员”，这是地方公共管理者以及资本精英所乐见的局面：一方面，这尽管埋下了隐患却客观上降低了打黑的成本、减少了黑恶势力对商业精英的威胁，另一方面，垄断市场需要暴力维持，而黄赌毒等黑色产业以及暴力拆迁等公然得罪老百姓的事，一般的生意人也不愿意亲身冒险，最好的办法就是与那些地下势力合股经营。近年来，随着债务经济特征的显著化，黑势力又进入到暴力催收这个新兴行业……

　　所以，“保护伞”的存在不仅仅是腐败和利益相关问题，在“店小二”思维下，这背后也涉及更深刻的灰色市场逻辑，这个逻辑与当年某主流经济学家鼓吹的“腐败是润滑剂”的逻辑存在着某种共性，是对纸面上光鲜亮丽的资本和市场逻辑的真实反映……

　　然而，蛊虫最终还是会“反噬”，特别是随着经济下行，房地产业和服务业的萧条，“吸纳”功能也就逐渐萎缩，黑恶势力对平民的“随机性伤害”又会重新逐渐冒头，最终导致了唐山烧烤店恶性伤人案这样的恶性事件。

　　这才有了前面持续几年的全国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有了唐山的这一次的扫黑除恶“回头看”以及半个月的“雷霆风暴”。

　　“指定管辖、异地侦办”的手段，固然可以最大程度地摆脱地方黑白灰势力交织的干扰，极大地打击黑恶势力的嚣张气焰，但正如笔者前文所说，只要生产资料的私有占有局面不变，失业问题和贫富分化问题也就得不到彻底解决，黑势力存在的土壤也就不会彻底消失，它们或许会随着“雷霆风暴”蛰伏下去，但下一次很可能又会改头换面重新出现。

　　社会主义公有制的实现将是一场长期的斗争，而在此之前要保护普通的老百姓，除了国家权力的强势介入、对腐败势力重拳出击，更需要群众力量的支持和配合。

　　罗翔说，“没有愤怒就没有正义”。这话并不完全准确，事实上是没有全民的激愤与普遍关注、呼吁，这一次正义很可能也就不彰，这就是群众监督的力量；而唐山另外两起“旧案”的被“发现”和处理，同样离不开当事群众的举报以及广大群众的监督；当侵害“随机”发生时，旁观群众更需要摒弃市场逻辑塑造的“自私、冷漠”，让见义勇为、互帮互助可以重新普遍出现，侵害才能被制止于未然。

    【文/子午，红歌会网专栏作者。本文原载于“子夜呐喊”公众号，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