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鹏：从南京“1865”，看中国工业化之路

　　前几天大家看航展，看得都很过瘾。

　　J20、J16掠过长空，各种飞机、导弹、无人机、高精度火箭炮、武装机器人层出不穷，乱花迷人眼，更厉害的是，这些还都是“过于落后，可以展示”的技术，真正的硬家伙可能还没有拿出来呢。

　　然而这一切的基础是什么？是空气动力学、航空发动机、火箭发动机、材料科学、工程学、电子科技、卫星导航技术、无数毕生致力于此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你需要一个强大的工业国，和一个完整的理工科人才教育体系。

　　现实就是，我们是世界第一工业国，拥有全部门类的工业体系，工业总产值是美国、日本、德国之和，我们也是全世界理工科人才储备最多的国家。

　　想想二十年、三十年前的军迷们，哪里有这种福气？

　　熟悉近代史的同志们都知道，我们军事工业、航空航天工业、国家工业化的起点，其实很低，低到不如印度。

　　中国工业的崛起，还不止是军事、航天、航空工业的崛起，而是从消费领域民用工业到高科技的全面崛起。

　　大家都知道今年中国汽车出口量已经超过了德国，紧追日本，英国《金融时报》一篇报道中写道，“一个可能改变全球制造业结构的趋势已经开始，这一趋势就是中国作为汽车出口大国的崛起。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即将冲击全球汽车出口量第一的国家，在二十年前还是众多发达国家“不屑一顾”的对象。”

　　前不久我听到了一个故事，说如今已经是国产自主汽车品牌中流砥柱的长安汽车，来南京“寻根”了。实际上，这根还真没寻错，长安汽车诞生于1862年，它的前身是洋务运动时期的“上海洋炮局”，在1865年迁至到南京，成为“金陵机器制造局”，1929年改为“金陵兵工厂”。

　　1937年又迁于重庆并改名为重庆兵工厂，最后在1946年改名为21厂。1958年长安汽车生产出我国第一辆吉普车并将其命为“长江吉普”，于1959年参加国庆阅兵仪式。对了，这个“长江吉普”，就是后来北京吉普的前身。

　　1995年，长安机器厂和江陵机器厂合并成为长安汽车有限责任公司，随后2006年在中国兵器装备集团公司的带领下，以重庆长安汽车为主体成立了中国南方工业汽车股份有限公司，随后在2009年将名字改为中国长安汽车集团......现在的长安汽车，已经是非常优秀的中国自主汽车品牌了，与比亚迪、吉利鼎足而立。

　　这个“根”，就不得不提“金陵机器制造局”了。

　　如果你来南京玩，一定要去“1865创意园”看看，这里就是当年洋务运动的“金陵制造局”原址，也是南京第一座近代机械化工厂，这里是中国近代工业化的起点之一，是民族工业的摇篮。

　　现在这里已经是一个旅游景点了，没有机器轰鸣，没有枪炮弹药，只有那一幢幢数十年、百年前的建筑，成为了中国近现代的“岁月史书”。今天，你可以在这里逛公园，喝咖啡，读历史，但是在百年的时光中，它一直在硝烟、汗水和鲜血中努力向前，完成它的历史使命。

　　百年前的金陵制造局，承载着晚清中国人的自强之梦，它诞生于1865年，已有100多年的历史。这个洋务运动中开办的工厂，至今依然保存完好，如今有9幢清代建筑、27幢民国建筑在内，共计60余幢不同年代、不同风格的建筑，占地面积约3837平方米，这里也是国内目前最大的近现代工业建筑群。今天你进入园区，就会见到那风格独特的“锯齿状厂房”。

　　早期的机器正厂、机器右厂和机器左厂已经拆迁，不过建厂的标牌依然保存在厂房门额上，清晰地注明同治五年(1866年)建机器正厂、同治十二年建机器右厂、光绪四年(1878年)建机器左厂。除了清朝时期遗留下的厂房建筑外，还有民国时期的厂房及办公用房三十多座(间)，至今仍在使用。

　　最初的金陵制造局规模并不大，早期只能生产一些简单的军用品，比如炮弹、水雷、火炮等。直到1883年中法战争爆发，金陵机器制造局才迎来了转机，广东、云南、浙江、福建等地纷纷发来订单，订制枪炮弹药，金陵机器制造局生产的军火发挥了很大作用，这才使得制造局规模才有了较大的发展。

　　1888年，金陵机器制造局仿制成功马克沁单管机枪(亦称赛电枪)，这是中国制成的第一代重机枪。1894年，东子弹厂建立，采用无烟药装弹，这是制造技术上的一大进步。局中工匠唐坤明制造出新式快炮，送大沽炮台和沿海地区使用。

　　但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不实现独立自主，不完成工业化，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技术，洋人、买办们也不可能让中国人真正掌握先进的军事工业，所以在甲午中日战争中，洋务派“实业救国”的美梦破灭了。中国的铁甲舰和速射火炮，已经在技术上落后了日本一个时代，至今日本还供奉着当年北洋舰队“定远舰”射出未能爆炸的“开花弹”，以纪念他们的“国运”。

　　随着清政府灭亡，金陵制造局遂于1928年改为上海兵工厂金陵分厂，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又将金陵分厂独立建制，直属军政部，称金陵兵工厂。

　　1937年“八一三”上海事件爆发，金陵兵工厂被轰炸数次。为准备抗战，兵工厂西迁重庆，命名为兵工署第二十一兵工厂，在抗日战争中提供了弹药3000余吨，手榴弹三十万余发和各类枪械约五十万只，是整个抗战期间最大的兵工企业。

　　但我们知道，国民党的“中华民国”同样是一个不能独立自主的政权，在政治军事上相当依赖帝国主义，所以民族工业在内有官僚买办、外有帝国列强的双重压迫下，只能苟延残喘。

　　民国没有自己的工业体系，武器装备都是“万国造”，直到开战了，国内的很多厂矿工业炼钢炼铁还掌握在外国资本手上。国民党登台的1927年，全国钢产量是3万吨，到1935年才达到5万吨，也就是所谓的黄金十年中的黄金八年，民族钢产业的产量只增加了2万吨，发展速度，还不如清末和北洋时期。与印度相比，我们的人均生铁仅为是印度的0.8，人均钢材是印度的1/27。作为对比，新中国成立后的前7年，就生产了1433万吨钢。

　　1949年之前，我们是个什么工业水平呢？复杂点说就是钢铁、发电、机械、化工、发电、汽车、飞机制造等于全部没有，用的肥皂叫做“洋皂”，用的火柴叫做“洋火”……简单说就是不如印度。

　　1949年印度钢产量134.7万吨，中国15.8万吨；印度生铁产量163.6万吨，中国24.6万吨；印度铁路里程54754公里，中国只有21800公里；1949年印度拥有600万产业工人，而中国只有120万；1949年印度拥有122万在校高中生，中国只有26万。1949年中国发电43亿度，人均8度电，日本600度 ，美国3000度，非洲肯尼亚都有人均十几度电。

　　你知道1936年的民国，到底有多少大学生吗？1936年大专学校在校生只有41922人，毕业生更是只有9154人；四亿人的民国，大学毕业生只有不到一万人，其中绝大多数还都是学文史哲的文科生，工程师少得可怜。基础教育更是一塌糊涂，全国只有10%的人不是文盲（注意，当时只要会写自己名字就不算文盲），我们对比同时期的日本，他们89%的人都接受过现代小学教育......所以他们的军队更有文化，更有组织。日军士兵大部分能阅读，能写日记，能看地图；而国民党的军队都是抓来的文盲壮丁，听不懂口令，也没有人教他们现代军事知识......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抗战打得那么艰难吗？

　　“民国大师”们普遍都是文科领域，“仁义礼智信”讲得再好，也挡不住工业时代的内燃机、坦克、飞机、军舰，以及工业国训练出来的高度组织化军队啊。

　　相反，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和根据地的军民们，才做到了真正的扫盲和普及教育，这样的军民，才更具有“工业化”的气质。在延安，没有名字的战士，要给他们起名字，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不但教军事技术，还教文化知识。我军指战员的见识、文化水平，远胜国民党的士兵。那些装备简陋、衣衫破烂的年轻战士，居然对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装备知识非常了解，他们竟然在讨论航空母舰和战列舰谁才是战场的主角，要知道，他们自己在山沟沟里连机关枪、迫击炮都很缺，吃饭都吃不饱，却在思考未来的海战。

　　所以，当年金陵兵工厂拼尽全力生产，也没法帮助国民党军队在正面战场挡住侵略者的铁蹄。但我们不能因此苛求先辈，他们已经尽力了，这里铭记着中国民族工业奋发图强、不甘殖民掠夺的历史，也承载着在探索民族工业发展过程中，中国先觉者们的智慧与辛劳，是整个民族共同的“工业遗产”。

　　另外，金陵兵工厂还承载着我国近代无产阶级工人运动的历史。

　　1926年，中共南京市委派江北浦镇车辆厂工人党员梁文志、杜瑞等同志进入金陵兵工厂工作，并建立党组织，开展发展党员、收集情报、贴标语、发传单等一系列革命斗争活动。

　　1927年3月，金陵兵工厂工会成立，梁永被选举为工会秘书；同年4月，梁永英勇牺牲，年仅23岁。为充实、加强南京市地下党的领导力量，党委派工人领袖孙津川到南京市委工作，担任市委职工运动委员会委员。在白色恐怖笼罩下，孙津川来到金陵兵工厂工人生活区和工人党员开会，他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字型，左手拿个“工”字，右手拿个“人”字，再把两个字拼成一个“天”字。他说：“工人团结起来，力量比天大，什么困难也不怕!”使金陵兵工厂的党团员受到极大的鼓舞。1928年3月孙津川任中共南京市委书记，同年7月因叛徒告密被捕，10月6日在雨花台就义。

　　1945年，在日本无条件投降后，工厂迁回南京，改称六零兵工厂。

　　1947年，工厂党组织重新建立，先后发展党员10余人。当时为配合解放战争，党员秘密开展革命活动，和国民党反动派展开斗争，将收集到的工厂生产计划等机密情报向上级党组织报告。

　　淮海战役期间，国民党见败局已定，决定将六零兵工厂向台湾高雄搬迁。当时，中共地下党员带领工人开展抵制搬迁的斗争活动；工厂被迫搬迁后，地下党员又联系进步的工友组成护厂纠察队，保卫工厂、迎接解放。1949年4月27日，解放军军代表接管工厂，地下党员及进步工友完整移交厂内大批军用物资和机床设备。

　　1950年8月，工厂改属华东军区。1952年11月军械总厂改属地方，由原二机部领导。1952年底，山西长治三〇七厂搬迁南京，与军械总厂合并，称国营三〇七厂，再后来，就是南京人都知道的“晨光集团”了。

　　这座经历过百年风雨的老工厂，回到了人民的手中，也从此时起，开始焕发出它的蓬勃的生产力。当年的“金陵制造局”，在新中国分出了长安汽车厂和南京晨光机器厂，前者造汽车，后者造“过于先进的东西”。晨光集团具体做什么，我们看他们公司的主营业务就知道了：火箭发射设备研发和制造；火箭发动机研发与制造；火箭控制系统研发；特种设备设计；特种设备制造；特种设备安装改造修理；特种设备检验检测......

　　举个大家熟悉的例子，我们的“天宫一号”空间站的动力能源仓，就是中国航天科工集团公司四院南京晨光集团公司造的，还有神舟11号载人飞船运载火箭控制航天器转向的伺服自动控制系统，同样来自于南京晨光集团公司十九分厂的工程师们创造......

　　更多的技术创新和制造，我们普通人或许不知道，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大家都知道，今天中国的和平和安宁，是靠什么来捍卫的。

　　今天的1865创意园，已经是一个安静祥和、充满人文气息和现代互联网氛围的社区，但我们依旧能够从那些建筑、标语上，看到那个时代中国人的精气神，想起那些为我们战斗了一个世纪的铸剑者和执剑人们。

　　工业化，是个伟大而艰巨的任务，走上这条道路，就意味着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人家有的，我要有，人家没有的，我也要有！工业制造会诞生另外一种生产模式、社会形态和组织模式，它会诞生最强大的阶级，创造最辉煌的文明。

　　我希望来南京的朋友，有空都来这里看一看，读一读这段荡气回肠的历史。

　　了解我们的“世界第一大工业国”，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