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归来,本来还有“五天五检”,突然风向变了。走在街上,看见一年轻女人,边走边打电话,不知跟什么人说,孩子“羊”了,去医院,医院不收。听口气,年轻女人很无助,也很不满、很无奈。我知道,这座城市本来防疫做得很好,这波疫情,如果不是突然风向变了,应该不用太长时间,就能再次实现动态清零。可是突然间风向变了,病毒立马如风卷残云般,竟然走在路上都能遇到孩子感染住不上院的事。
我知道,这还是暴风雨来前的一颗雨滴。
接下来便在砖家网红苍蝇一般“嗡嗡”的叫声中,不断传来“羊”“羊”“羊”的消息。医院的医生、护士“羊”了,律师“羊”了,政府大楼里的官员也“羊”了,连去政府大楼消杀的防疫人员也自报家门,说自己是“羊”。
所幸此前因为要远飞云南,我已备足了医用N95口罩。目的地腾冲在三年疫情中没受到多大冲击,当地政府对疫情控制得很好,市民生活工作都很稳定。我带的N95口罩没派上大用,剩余很多。不过返回家园,因为风向变了,N95口罩该有大用场了。
需要说明的是我每天必须带奥八马下楼,至少两次。奥八马是一条狗,本来是我儿子花700元钱买的,后来我儿子有了儿子,也就是我有了孙子,儿子便把这狗放我这,由我饲养。奥八马本来不叫奥巴马,他原来叫“提提”,是我给他改叫奥八马的。因为我觉得奥八马这个名字足够响亮,并且这是条黑狗,叫奥八马再贴切不过。“提提”显然也很接受这个名字。如今在我住的这个大院,几乎很少有人不知道我的奥八马的。社区每每在院里组织核酸检测,我都顺便带上奥八马。负责维持秩序的志愿者们都会亲切地叫“奥八马,奥八马,你也来做核酸了?”后来连做核酸的大白也熟悉了奥八马,有时也会叫:“奥八马,过来做核酸。”于是就有人笑,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那时大院里总会有很多人。有大白,有胳膊上戴了志愿者标志的党员,有晒着太阳聊天的退休老人,有单位午休出来遛弯的或中或青的男女,也有半大孩子溜旱冰或是骑童车满院转圈。孩子们叽叽喳喳,凑在一起玩儿,像一群快乐的百灵。
突然间,风雨依旧在,但没了遮风挡雨的伞。几百户数千人居住的大院,没有了欢快的语声,没有了姑娘踢毽子的倩影,没有了孩子们的嬉闹,甚至连狗叫的声音都稀有了。院子里,楼道里,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偶尔出现两个人,彼此都离得远远的,仿佛对方是冠状病毒。我楼下的邻居,见到我也是离得远远的。以前见到我,他总会说,给我姑娘写篇纪实,宣传宣传她呗。他姑娘是部队的尉官,小说写得相当不错,有大评论家给她的小说写评论。但是作为父亲,还希望我给他姑娘写篇介绍她的纪实。所以每逢见到我,总要说上一句,给我姑娘写篇纪实呗。我总是说,我得跟你姑娘谈谈,了解些情况啊。但是姑娘在部队,很忙,我一直没能跟她谈上。如今,他见到我,再不说写纪实的事,远远躲着我,急匆匆地走了。仿佛我不再是纪实名家,而是瘟疫。这也难怪。强调动态清零,有专门的核酸筛查。能自在活动的,都是有健康“马”的。彻底放开,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羊”,谁也不敢接近对方了。
但我还是要带奥八马下楼。楼下有汽车修理部,有图印社,有连锁店,也有一个烤串店。烤串店的铺面原来是个高档发廊,装修极度奢华,灯光也别具一格。每天晚上,耀眼迷离的灯光下,通常只能见到几个理发师,个个都是百无聊赖的样子。偶尔有一两个穿戴时髦的女孩出现在理发专用的椅子上,理发师便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女孩儿也是天女下凡一般的漂亮,很是养眼。有一次赶上没有来理发的女孩,我牵了奥八马路过,恰好小老板在门外。我就好奇地问,你这么高级的理发店,挣钱吗?小老板说,我们是连锁。一副东方不亮西方亮的姿势。我又问,你们这是理的什么发?小老板说,是接发。我恍然,原来是给女孩儿们接头发。不过,来接头发的女孩儿看上去头发似乎并不短。我不知道本来并不短的头发,为什么还要接发。
这叫代沟吧?哈哈!
但是,高档理发店还是人走灯熄了。然后就来了一个男孩,把奢华的装修拆了,用了一些类似地板的板条,把棚顶墙壁什么的都用板条装饰,替代奢华有了一种接地气的感觉。柔柔的灯光一亮,小店里外都飘荡着缕缕温馨。男孩不用电脑,只是用笔写了菜谱。字迹不隶不楷不草,透着一股活泼的稚气。我看男孩面容和善,脸上透着稚气,担心他投钱租房装修赔了本,就问男孩,你开这个店能有人来,能赚钱吗?男孩说此前他在一个海滨城市,那里有人开了这样的一个小店,来吃饭的年轻人很多,很火爆。所以他也效仿开了这个小店。他说,他用的羊肉什么的,都是最好的。为的是揽回头客。
果然,小店开张后很快就火了。无论中午还是晚上,店里所有的桌都坐满了年轻人。有时来的人太多,便不得不在临街的外面再摆上几桌。而且每天都火到夜半三更。我也请朋友在店里吃过,开始是想捧场,后来是因为他烤出的串,味道的确不同凡响。
不过因为疫情,小店有过停摆。但停摆的时间不长。这座大城市,疫情三年,只停摆了有限的几次,时间并不长。疫情过去,小店又迎来火爆。我见男孩快乐并忙碌着,心里默默为他高兴。
这一次不是疫情过去,而是防控放开。我还是带奥八马走过小店,小店虽然开了,但是没有了此前的火爆,吃饭的寥寥无几。尤其是夜晚,小店早早便熄了灯,漆黑一片。我偶然遇上过早闭店的男孩,于是又问:这些天放开了,生意怎么样?男孩一脸的苦涩,郁闷地说,没几个人。我问,为什么?男孩说,怕“羊”,不敢来了。我问,你“羊”了没有?他说,还没,快了。早晚的事儿。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
我见男孩无精打采的没情绪,也就不再多问。一边牵了奥八马走,一边算计。依照小店现在的上座率,应该连后厨加跑腿的工钱都挣不出来。男孩开业还不如不开。不开,赔的只是房租。开业,还得赔上雇工的钱。难怪男孩脸上黑云压顶一般,没了往日的笑容。
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开美容店的老板,已经很长时间没动静了。这人胆大,不管什么疫情不疫情的,很少闭店。也难怪,她要养家糊口,要供养老公,还有一个上学的孩子。于是我微了她一下。果然,这次这人“羊”了,孩子也“羊”了,一家三口都“羊”了。
我知道,北京“羊”的更多。我儿子在京是带人研发制造芯片设备的。疫情三年,他们一直没有停歇,一直在昼夜加班搞科研。这次他身边今天“羊”一个,明天“羊”两个,搞得人心惶惶。儿子惦记远方的我和他娘,还惦记家里的老婆和孩子,还得防备自己被“羊”。并且身边不断的非战斗减员,这科研还咋搞?
再带奥八马下楼的时候,我看见对面五楼的房门紧闭,门口的垃圾袋里有“连花清瘟胶囊”的纸盒,还有其它什么药的纸盒。我想到这几天他们一家三代,有老有大有小,本来带孩子上楼下楼的挺热闹,这几天却一直没动静。垃圾袋里有了这么多空药盒,我想怕是有了情况。于是意识到奥密克戎已经逼到我的家门口了。北京的外甥女说感染后头像炸裂一般的痛。朋友发来小“羊”人的症状总结:小刀割嗓子,同时截肢,再加一个无麻醉开颅,无麻醉掏眼球,最后是水泥封鼻孔。活过来,你就是“杨过”了。并且我的熟人圈中,已经有一位在京“羊”了但没“过”,逝世了。不许遗体告别,闭环火化。我不由得有几分悲凉,又有几分愤懑。恨那些鼓噪“共存”躺平的砖家、网红、大V。于是想到,我是为著名人物和著名事件写过传的人,我必定还会写传,会把这些人神共愤的害人魔鬼,牢牢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别看他们能得逞一时,但这笔账人们必定要跟他们清算!他们必定会一个个丑陋地曝光在我的笔下,一个都别想跑。
天黑下来了。大院里除了我和奥八马,看不到其他人影。暗夜里似乎有数不清的冠状病毒在舞动,自然也少不了丑陋不堪的网红病毒龇牙咧嘴一副吃人的样子。我打破寂静对奥巴马说,你帮我看看这黑夜的尽头在哪儿。奥八马抬头看看我,并不懂我说的话,又低下头拿鼻子在地上仿佛考古一般的嗅。我举目望去,那暗夜确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无数的冠状病毒与网红病毒在狰狞地起舞。
这夜便有了几分恐怖。
【文/吕永岩,军旅作家,红歌会网专栏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