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一名叫内尔的17岁少年在警方截停检查时遭射杀,引发了法国郊区很多年轻人的愤怒,打砸抢烧充斥着法国街头,持续了数日,“骚乱”一直蔓延到比利时等欧洲其他国家。
据不完全统计,在法国的这场骚乱中,200个商业实体被洗劫,300家银行网点被烧毁,250家烟草专卖店被毁坏,5900辆汽车被焚烧,1.2万个垃圾桶被烧毁,1100座建筑物被纵火或破坏……
最新的消息是骚乱突然平息:从6月28日到7月2日,法国警察平均每天逮捕超过600人,而7月3日晚上至4日早间,只逮捕了72人……
骚乱之所以“突然”平息,很关键的因素就是“断网”。据法国国际广播电台报道,法国政府找到了Facebook、Twitter、Instagram、Snapchat、TikTok等一众社交平台,要求他们开始进行严格的内容审查,对于与骚乱有关的内容一律屏蔽、限制传播。于是,骚乱背后的组织者立刻失去了联系,被迅速地各个击破。
这通操作对于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都提供了正反两方面的启示,不过这不是本文打算讨论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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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自媒体认为,断网使得骚乱突然中止,能够进一步佐证是美国在背后策动了法国骚乱,因为这些社交平台绝大部分都是在美国本土运营的。然而,这种推论显然存在一个悖论,骚乱并未达成更迭马克龙政府的目的,如果真是美国政府有此目的,完全可以指示社交平台拒绝法国政府的要求。
法国骚乱发生以后,中国国内的社交媒体一直充斥着类似的声音,他们认为是美国政府不满马克龙政府改善对华关系、与中国发展贸易往来,所以要在法国煽风点火、策动骚乱。甚至此前法国民众对马克龙政府延迟退休政策的抗议,也被有些人冠以“美国策动”的原因。
然而,这种说法完全是单方面的臆想。
马克龙的中国之行为法国企业带回了1428亿的飞机订单,为当前的法国经济困境“纾困”;马克龙也为此表达了“善意”,例如反对北约在东京开设办事处的提议,表示在台湾问题上应“维持现状”。
这种表态看起来的确是与美国不同调,但实质意义并不大,只是“攻击”与“暂缓攻击”的差异。法国总统希拉克曾经说了一句生动而形象的名言,“我们是坏天气下的好朋友”,来比喻美国与德法等国的关系。
事实上,法国政界与法国媒体无论“左”中右对中国的负面看法并没有随着马克龙访华而减弱。而背后真正掌控法国政界和媒体的正是法国的财阀与垄断资产阶级,他们在背后结成了“世纪俱乐部”,操纵着法国的民意与选举——在公众面前可以因为“政见不同”相互破口大骂,而私底下却关系融洽。
法国记者拉蒂埃上世纪90年代所著的《权力的核心》揭露了“世纪俱乐部”的存在,法国《新观察家》周刊主编罗朗.若弗兰则于2011年5月12日发文,承认了“世纪俱乐部”的存在。世纪俱乐部的存在无关“阴谋论”,只是垄断资本主义进行统治的客观政治形态,垄断资产阶级可以因为利益争夺产生分歧,但在对外关系以及对下层的统治态度上却是完全一致的。
那么,被作为前台人物推出的现任总统马克龙,其对华“友好”姿态的展现,显然也不可能是其自己的“一意孤行”,而是法国垄断资产阶级出于经济利益考虑的实用主义选择。法国的垄断资产阶级至少目前仍然要依赖于美帝国主义全球军事霸权的保护,并且要仆从于美帝国主义的全球金融霸权。
对于当前法国的底层民众而言,他们对中国的观念更多地是来自于垄断资产阶级掌握的法国主流媒体的塑造,变得片面和负面。这并不同于上世纪60年代共产主义运动在法国高涨的时代,红色中国的影响还能通过“地下传播”的方式进入法国底层民众的视野。
1968年的法国“五月风暴”
而国内社交媒体上对法国民众反对延迟退休抗议行动以及当前这场骚乱起因的负面评价(美国策动的“反政府”行动),经过法国媒体遴选之后,反而会进一步疏远法国底层民众与中国人民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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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对“美国背后策动”因素的臆想,国内的社交媒体上还充斥着很多言论,将法国骚乱的另一矛头指向了黑人移民以及穆斯林,并将类似的问题代入到中国本身。
出于反种族主义目的而否认问题的存在,显然不是唯物主义的态度,但夸大问题更不是唯物主义的态度。
国内自媒体普遍流传的一句话是“巴黎的新生儿中有60%是非洲裔或混血儿”,有些甚至更加耸人听闻地说“巴黎的新生儿中有60%是黑人”。
然而,在把反对种族歧视当作政治正确、自我标榜“人权的祖国”的“自由法兰西”,法律禁止以种族或宗教信仰为口径统计人口。法国到底有多少黑人,连法国政府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数字,中文自媒体又是怎么得出这么精准的数字的呢?
对于这个“数字”的源头,网络上已经有人进行过考证,它原本是法国一家小媒体公布的受镰状细胞病威胁的新生儿占比。
非洲裔新生儿占54%,的确过半,剩下的近一半大部分还是阿拉伯裔,而白人占比很少。镰状细胞病又称镰状细胞贫,是一种常见的遗传疾病,这种遗传病的祖先来自非洲、阿拉伯、印度。于是这个“54%”就被讹传成不同种族的新出生人口占比,进一步又被自媒体夸大到“60%”。
不过,外来族裔的问题在法国并不是不存在。
虽然肤色统计被禁止,但移民数字以及移民来源的统计却是可以进行的。
欧洲时报今年4月的一篇报道指出,根据法国国家统计局发表的研究报告,“2006-2020年,移民在法国人口增长中的占比略有增加,达到38%。增长主因是总体人口增长放缓。”
这个38%是新增人口占比,包括新增移民和本土移民新生儿。而根据最新的人口普查,2020年1月1日,有6740万人居住在法国,其中包括680万移民。也就是说,移民在法国的人口占比约10%。
2021年,有24.6万移民进入法国,其中10.1万人来自非洲,4.2万人来自亚洲,7.8万人来自欧洲其他国家,2.5万人来自美洲或大洋洲。近年来,来自非洲的移民人数的确在增加,在每年新增移民的占比从2006年的12%上升到现在的20%。而且1/4的非洲移民在19岁以下,半数年龄在19至37岁,而且一半拥有高等教育学历,其中女性移民的占比一直在下降……
法国对“移民”的定义是在“国外出生的外国人”,上面这680万移民可以算作“移民一代”,另外法国本土还有10.9%的“移民二代”和10.2%的“移民三代(及以上)”(后两者早已经合法的法国人),三者加起来才31%左右,这里包含了混血人群,而且大部分是欧洲裔。而即便将一、二、三代非洲裔移民加在一起,在总人口中占比实际上也并不高,仅8%左右。
这些数字表明,非洲裔在法国的增加是事实,但远没有国内自媒体夸大的那么严重。
而低生育率问题不仅仅是存在于法国底层白人群体,而是存在于法国整个社群(哪怕是那些郊区的黑人青年-这个问题下面分析);低生育率问题不仅仅存在于法国,而是存在于几乎所有的劳动者正遭遇残酷剥削的资本主义国家。
宗教问题同样如此。国内的自媒体对这个问题的夸大,恰恰是来源于欧美保守主义媒体的宣传,而且会在这些保守主义媒体提供的数字基础上进一步夸大。
为了制造种族主义和排外议题,几乎所有的欧美国家都喜欢夸大本土穆斯林的占比,意大利和德国认为本国的穆斯林人口占比在20%左右,但实际情况仅仅是5%;英国人认为超过16%,而实际情况不到5%;美国更夸张,美国人认为本国有15%以上的人口是穆斯林,实际情况是只有1%。
法国同样如此,根据2016年Ipsos的“民意调查”,法国人的平均估计是31%的人口是穆斯林,而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统计则是7.5%。不过这个数字,在欧洲已经是相对偏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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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笔者在上面所说,夸大问题和否认问题的存在都不是唯物主义的态度。种族问题并不会因为法国法律的“禁止统计”而消失,但是,种族问题却并不是种族问题本身造成的。
法国历史上有三次移民潮(三代及以上移民),分别是19世纪后半期的法国工业革命、一战之后及二战之后。引入移民的原因,第一次源于工业迅猛增长后的劳动力短缺,而后两次源于战争所带来的劳动力人口损失;而移民的来源,前两次主要是来自东欧和南欧等欧洲欠发达地区,第三次则主要来自法国在非洲的前殖民地。法国资产阶级对移民采取了同化政策,而且相对还是比较成功的,由此产生的社会矛盾并不明显。
然而,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与其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一样,法国经济由盛转衰,对移民劳工的需求已经没有那么旺盛,法国政府试图遣返前殖民地移民,妄图利用完廉价劳工就想把人家一脚踢开,结果收效并不明显。
加之新自由主义政策的推行,资产阶级为了维持垄断利润将劳动密集型产业逐渐外迁,大量的工作岗位被削减,前殖民地移民以及后来新增移民被迫从事本土居民所不屑的脏、累、差、工资很低的底层行业,他们主要的居住地就是在大城市郊区的贫民窟,由此造成了今天的“郊区青年”问题。
统计发现,对于法国整个移民群体而言,移民在2021年的失业率为13%(法国全社会平均水平是8%),体力劳动占比39%(法国平均29%),拥有房产的比例为32%(法国平均59%),居住在欠发达的所谓"城市政策优先区”占比23%(法国平均3%),生活在“货币贫困”线之下的移民占比是32%(法国平均11%)……
左图:对比移民(深蓝色)和非移民或移民后代(图中为浅蓝色)的失业率、贫困率以及患病几率;右图:在10年间,移民中的女性(深蓝色)比例上升。(图片来源:《费加罗报》)
而上面提到的来自法国前殖民地的非洲裔移民在整个移民群体中则处于更加底层的位置。
由此可见,法国的这场骚乱有着极其深刻的社会根源。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骚乱和抗议的参与者不仅仅是郊区的黑人青年,相当多的法国底层白人也参与其中。
一名抗议者举着写有“警察杀人”的标语
而这背后则是法国社会更加普遍的社会根源:通货膨胀导致物价飞涨,大量的青年失业、付不起房租,延迟退休等新自由主义改革……最终,整个法国社会底层的愤怒情绪,借由“警察杀死黑人青年”发泄了出来。
然而,西方资产阶级的左翼媒体,却将关注的目光放到了种族矛盾上,故意掩盖了这背后根深蒂固的阶级矛盾,抗议的参与者也变得盲目,为发泄而抗议,对公共设施进行无差别地打砸抢烧,丧失了政治目标,更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纲领,沦为“身份政治”的牺牲品,在马克龙政府“断网”之后,立刻作鸟兽散。
而西方资产阶级的右翼媒体,一方面渲染“法兰西民族的纯洁和文化特性”、鼓吹黑人和穆斯林移民“和本地人抢饭碗”,刻意塑造黑人移民好吃懒做、有犯罪倾向的面目,不断挑唆法国底层白人和黑人内斗。
这一整套手法与美国资产阶级应对移民和种族问题的方式惊人地相似。遗憾的是,中国的媒体记者哪怕身在法国,也要去买美联社的通稿,国人形成“错位认知”以及对黑人的偏见,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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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法国的资产阶级对本土居民和外来移民事实上采取了差异化对待和“分而治之”的策略,与其标榜的政治正确并不一致,使得黑人移民在工作与生活等方面的确受到了歧视和不公正对待,进而使得种族矛盾在法国社会客观存在。
但这样的种族矛盾的起因恰恰是法国资产阶级的新旧殖民主义(以前是军事殖民,现在则是经济殖民)所一手造就的,是法国资产阶级强行“代表”法国社会所欠下的血债。而今天的很多新增的非洲移民,恰恰是北约在非洲一手造成的政治紊乱引起的。
这与中国的情形完全不一样,中国只是殖民主义的受害者,而非施害方。国内无论是马列左翼还是民族主义右翼,其实完全不必强行地将我们自身代入这样的情境。从这个角度讲,笔者既反对一切种族歧视和种族主义言论,也反对一切在当下鼓吹大规模引入移民以及对宗教采取放纵的主张。
也就是说,我们不应该听信欧美资产阶级的误导,凭空编造种族问题,也不应该人为地制造种族矛盾。
尽管阶级观点和阶级分析是认识一切历史和现实问题的根本观点和根本方法,但具体到民族、信仰问题,其本身的复杂性并不是阶级观点可以完全囊括的。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融合往往需要几代人去逐渐完成,而且这样的融合有赖于更加公平的社会制度、有赖于社会主义公有制。
欧美的事实告诉我们,在一个不平等的阶级社会,民族、信仰很容易成为转嫁阶级矛盾、制造底层撕裂的抓手,反而不利于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
毛主席为我们奠定了一个多民族融合的大家庭,这个大家庭来之不易,所以无产阶级应该反对任何分裂行径。
而对于外来移民,如笔者上面所说,中国是殖民主义的受害者,以后也不应该走欧美的老路,成为加害者。中国是没有历史欠债的,至少目前没有这个“义务”。当国内很多人还上不起学、看不起病、买不起房的时候,就不应该给外来留学生更“高级”的待遇……
毛主席说,“中国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这个较大的贡献是首先“把中国的事情办好”——建设一个公平、公正、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这就是对全世界一切谋求解放的无产者最大的道义鼓舞,是对全世界各国人民最有力的“文化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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