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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100岁的基辛格去世了。
基辛格的一生完整地经历过二战、冷战和新世纪的反恐战争以及俄乌冲突,更何况他曾经站在权力的巅峰,不仅亲历,而且在这些重大的人类历史节点做出过决策。他的人生堪称一本行走的历史教科书。
但对中国人而言,基辛格显然具有更特殊的意义。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认为,基辛格“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如今“老朋友”逝世,我们在表示哀悼的同时,也有必要借这个机会,好好讲讲这个人。
1923年5月27日,基辛格出生在德国。
出生后没几年,希特勒和纳碎党上台,而作为犹太人后裔的基辛格,只能随家人移居美国。
那时候的他,名字还叫海因茨·阿尔弗雷德·基辛格,这是一个典型的犹太名字。
1938年,基辛格随父母迁居纽约,名字也改成了亨利·基辛格。这是典型的美国名字。
可以说,从那时候起,基辛格就立志要为自己的第二祖国美国奉献一生了。
1943年,基辛格加入美国国籍,之后参军入伍,二战结束后,他回到哈佛读书,并开始参与政治。
1968年美国总统大选,基辛格加入了纳尔逊·洛克菲勒的阵营,结果洛克菲勒在共和党内初选就失败了。
而他的对手则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成了美国总统。
这个人,也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名叫“尼克松”。
尼克松在选举中看到了作为敌对阵营的基辛格的才华和能力,在当上总统后不计前嫌,聘请了基辛格担任总统安全事务助理。
基辛格从此走上政治舞台。
1973年,基辛格兼任了美国国务卿,属于他的时代正式到来。
从那时候起,这个人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影响了半个世纪,直到90多岁了,还时不时参与一些重要的政治活动。
而真正让基辛格声名大噪的,毫无疑问,就是他对中国关系的处理,所以他也被称为中国问题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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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认,基辛格真的很懂中国。
当然,一个从50年前就开始接触中国,研究中国的老人,他不可能不懂中国,一个和中国五代领导人打过交道的老政客,和毛主席聊过天,和周总理吃过饭,可以说,他的整个下半生,都在研究中国,他不可能不懂中国。
他写过一本书,叫做《论中国》,里面有一句话,叫做“西方传统推崇决战决胜,强调英雄壮举,而中国的理念强调巧用计谋及迂回策略,耐心累积相对优势”。在他看来,西方的战略,好比国际象棋,追求结果;中国的战略,好比围棋,追求“势”。
基辛格2018年到北京,在北大和学生们交流的时候,说了类似的话,他说45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周恩来总理,对他说“中国很神秘”,周恩来说:“我们并不神秘,你觉得神秘,是因为接触的太少。”
基辛格回忆,45年前,北京还没有这么多高楼、汽车,那时候,他根本不敢想象中国会有今天,1976年中国与美国的贸易额都比不过洪都拉斯。但30年后,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他更没想到中国可以成为世界第一大工业国,可以吃下全部的产业链。
他在《论中国》一书中说了一个很中国的词叫:“势”。
中国人向来不追求一时的决胜,中国人喜欢“论持久战”,喜欢比拼历史的耐心,汉高祖白登之围的时候,唐太宗渭水之盟的时候,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的时候,抗战太原会战失败的时候,90年代台海危机的时候,形势都是很危险的,但中国人不追求一时的决战决胜,而是希望能够一步一步积累优势,最终“攻守之势异也”。
他懂得这个,已经证明他完全吃透了我们的文化和思维方式,很了不起,也很危险,实际上,美国高层精英中,能够想通这一点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所以如今美国众多保守派高官才显得如此迫不及待,他们试图在经济领域寻找一个决战的机会,一个可以扼杀中国未来的机会。但他们其实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什么时候?对不起,我不说)。
只要是人,就有两面性,基辛格也不例外,一方面,他90多岁高龄还要赶赴中国,做中美之间沟通的桥梁,口口声声说着中美两国要求同存异,要为了世界和平放下冲突和争端,他说过:“如果世界秩序由美国和中国之间的持续冲突来定义,它迟早会有失控的风险。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如何爆发的历史。”
另一方面,他又以一种悲观主义的视角“危言耸听”,渲染西方世界的衰落,和“中国的重回巅峰”,这本质上和“中国威胁论”也没有什么区别。
基辛格曾说过:分裂的大西洋将把欧洲变成“欧亚大陆的附属物”。随之而来,这些国家将会受恢复了历史地位、成为“全人类主要顾问”的中国“摆布”。
与此同时,位于两洋之间的美国将成为一个地缘政治孤岛。届时,美国将不得不模仿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此外,由于美国没有维护秩序的规则,没有那种对外保持分而治之的习惯,因此美国和西方国家之间变得像英国与欧洲大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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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辛格去世了,如无意外,今明两天,全网都将是各种有关他的文章。
甚至很多是介绍其励志经历,各种名言金句的。
但我们一定要清醒认识到,基辛格首先是,而且一直是,一个重量级的政治人物。
我们看待一个政治人物,一般要听其言,观其行。
首先,无论基辛格多么懂中国,无论他多么希望中美之间减少冲突和对抗,但他代表不了美国政府;其次,以他这些年的行动来看,他毕竟是个美国人,美国人不希望美国的衰落,不希望世界经济政治格局被重写,更不希望50年前那个没有高楼和汽车的中国,忽然一跃而上。
正因为他懂中国,正因为他亲眼见证过“势”的力量,所以他更加要坚定地站在美国一边。
基辛格是个完全理性的实用主义者,一切都从美国的利益和立场出发,50年前,他可以作为尼克松的马前卒奔赴北京,全然不在意机场上挂着“打倒美帝国主义”的标语;后来他也可以作为美国的马前卒到中国来交流访问,全然不顾当时的中美经贸斗争正如火如荼。
西方世界虽然号称自由,但是更加重视一个固有的“秩序”,普世价值中,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但事实上,在美国、德国等大部分西方国家,木匠的儿子大多还是木匠,教授的儿子大多也在搞学问,警察一家世代都是警察,而白宫的政治精英们,大多出生于政治精英世家或者权贵联盟。
这就是秩序,富人区和贫民窟泾渭分明,职业天花板无处不在,一个人如果能够突破自己所在的阶层,那就是天打雷劈的奇迹。
放在世界国际关系上,同样如此,美国挟二战胜利成果,靠武力、科技和美元,建立了这个国际秩序,并且一直维持到今日,中间也扼杀过苏联、日本对它地位的挑战。
那么如今,它同样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国际秩序的崩溃的。但这个世界秩序,也并非一成不变的,美国这个秩序,日不落帝国也曾建立过,既然是可以更替的,那就必然会更替。
这才是政治的逻辑,这才是现实的思考,这才是历史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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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查理芒格去世了。
今天,100岁的基辛格也去世了。
这才是人类社会永远不能避免的终极趋势:凡人终有一死,万物终有尽时。
我们悼念基辛格,也怀念他曾经为中美关系带来的美好期盼。
但也不要真的就陷溺其中,好像他去世了,世界就不转了,中美关系就不发展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从来没有不朽的帝国,也没有永恒的秩序,煊赫一时的罗马帝国何在?繁荣昌盛的唐帝国何在?日不落帝国何在?
我们中国曾经在历史上保持了近2000年的领先优势,那时候,我们没有外交部,只有“理藩院”,每一个圣王都觉得自己的王朝可以千秋万载下去,觉得自己的制度可以历万世而常青,结果呢?物质不灭,只是粉碎罢了!
世界是变化发展的,领先可以变成落后,落后也同样可以崛起。
基辛格在《论中国》一书中还曾写过:“(历史上)中国不仅在人口和疆土上远远超过欧洲诸国,而且直到产业革命前,仍远比它们富饶。一套运河体系把江河湖泊与人口中心连接起来。数百年来,中国一直是世界上生产率最高的经济体和人口最密集的贸易地区。由于中国基本上自给自足,其他地区对它的辽阔和富饶只有粗浅的了解。过去的2 000年里,有1 800年中国在世界国内生产总值中所占的比例都要超过任何一个欧洲国家。直至1820年,中国在世界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仍大于30%,超过了西欧、东欧和美国国内生产总值的总值......”
所以,连美国人基辛格都知道,近200年,只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短暂的意外,不是常情,那么,如果中国真能回到属于她的位置,并不意外。基辛格对此有着深刻的认识——
自古以来,西方国家的建立,总有一个开端,但中国似乎没有这个概念,在他们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他们随时都是一个起点,每当他们建立起大一统盛世的时候,总是不认为这是创造,而是复兴,是回到巅峰,似乎那个巅峰的中国,早在黄帝之前就存在一样。
中国人有一种迷之自信,总觉得自己本就该在那个位置,目前的情况只是因为一些意外,当意外过去,他们慢慢积累,终究会回到那个位置。其实这就是东西方文化的最大冲突。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一书中点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观点:“中国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文明”。
意思是——中国从来不是一个民族国家,中国人之所以自认为是中国人,不是因为民族身份的认同,而是因为近2000年文明成果的认同,当代人稍微用心,就能分辨出秦朝简牍上的文字,再仔细点,甚至能够读出青铜器上的铭文,我们的文字、语法,思维逻辑,其实并没有变,我们是一个早熟的世界。所以,我们的价值观,和西方民族国家,是有本质区别的。
中国的军事战略、政治文化,其实是一以贯之的,基辛格就曾提到毛泽东在60年代对印度的那次次军事决策,我们在军事上大获全胜之后迅速撤出,放弃了之前控制的土地,放回了俘虏,只是占领了战略制高点。
因为毛泽东说:“印度不是我们的敌人,敲打一下,让他们回到谈判桌上。”这在基辛格看来,这是“攻心为上”,这是在用千年前的战略思维解决现代国家的争端,这在西方人眼中非常不可思议。
所以,我们潜意识里有很多坚韧、甚至是“顽固”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我们不可能真正被影响和同化,让西方世界也不可能真正接纳我们。
所以,在中国传播科学和理性,大家都能接受。但如果有人试图在中国推销价值观和宗教信仰,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你说来说去,什么仁爱、什么善良,都是很多人的农民祖先挂在嘴巴上的常识,没有什么新鲜感。
你要说平等,说人权,一千多年前的草民们就会大喝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连共产主义,都能找到“天下大同”的根源!
基辛格对此有着深刻的认识:“美对华政策首要目标应该是保持两国关系和平稳定,而不应该是寻求改变中国的政治体制、在中国推行美式民主。美国不可能解决世界上所有的问题,关键是要解决好自己的问题。”这暗合特朗普“美国优先”的孤立主义政策,其实也暗合基辛格一直以来对中国文化的理解。
《论中国》一书中还曾写过,中国是一个世俗国家,没有兴趣对外输出宗教信仰和价值观,中国古代的统治者认为,试图对远离中国的国家施加影响是不现实的。中国不对外输出观念,而是欢迎他人前来学习。
其实,现在深刻研究中国,了解中国的西方学者很多很多,不只是基辛格一个,我们的神秘感,越来越少,虽然我们的思维方式还是令他们困惑。所以,我们对西方的研究和学习,也不能刻舟求剑。他们已经搞清楚了我们的自信心来自哪里,我们也要搞清楚他们的优越感是怎么一回事!
正如基辛格所说:美国人需要了解中国人怎么思考,中国人也需要了解美国人在想什么?
别了,基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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