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民：我国经济模式的三次转变和当前对策

　　【摘要】当前经济最大问题是美国脱钩带来市场萎缩，生产能力过剩，推动我们加快转变依赖外部市场的经济模式。难点之一是改变利益分配带来的阻力。改开时代开始的第一次转变是由中央政府统筹管理的经济模式改变为依赖市场调节为主，是给地方放权，阻力小。由于管理经验少，经济变得很不稳定，多次发生物价飞涨。为此1993年央行开始依据外汇发钞，印钞都买西方货币，交给西方资本家，推动外资投资。2002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西方不断增加进口中国产品，从而提供了不断增长的市场，推动生产能力持续稳定增长，但多被西方资本控制，带来财富损失等问题；更大问题是美国自2017年以来开始技术封锁，用市场攫取我国更多经济主权，对我国经济安全的威胁也越来越大，促使我们加快第三次转变。

       当前经济的根本问题是分配给居民的收入太少，导致消费不足，生产过剩十分严重。我们应停止单方面资本项可兑换外币，从而不需储备大量西方货币，外汇储备就可以卖出，央行印钞就不需要购买外币，而是购买国债，国债就可以大量发行，使中央政府获得大量资金，用于补贴失业者，提高工资，从而增加国内市场，不再依赖西方市场。由于国债是给市场提供净资金的唯一途径，经济不断发展，国债也就需要不断增长，从而不需要偿还。名义上缺点是国债增多，但生产资料等物质财富随之增加，与国债对应的民间金融资产也随之增加，从而实现国富民富。

　　改开以来，我国经济管理模式经历过两次转变，目前正在进行第三次转变。

　　第一次转变是国际环境变化推动的。改开之前，经济资源主要掌握在国家和各级政府手里，包括中央和地方国营企业与集体企业。虽然当时也是市场经济，如老百姓主要消费都依赖市场，但各级政府常常也直接调配自己掌控的经济资源，解决市场经济出现的问题，尤其是中央政府规定了很多战略性物资的价格，政府对经济的管理深入而直接。这是当时面对美西方军事威胁和经济封锁所采取的必然选择，但也导致民用消费品生产不足。1979年中美建交后，外部直接威胁消失，我们在军事上投入大幅度减少，包括大规模裁军。与此相适应的，是经济上需要改变国防为主的生产导向，增加各类消费品生产，从而推动第一次转变。

　　改开开始后，首先提出了国家管理方面的党政分开原则，推动了国家经济管理模式的改变，包括逐渐减少中央政府统筹计划的经济资源，由中央政府统筹管理模式，更改为由市场调节资源，不找市长找市场，增加地方和企业自主权；同时减少政府制定的物价，增加市场调节的物价，调动企业积极性，增加为消费者提供产品，改变了过去围绕国防需求的经济格局。在此期间，逐步增加了来料加工，三来一补型的外来企业，增加了外部市场，但它们在经济中的比例很小。这种模式的转变，由于缺少经验，也产生了诸多问题，最重要的是市场需求和价格都波动很大，曾四次物价飞涨，造成经济波动大，发展慢；加上盲目相信西方，停止技术研发，主要依赖西方进口，导致发展后劲不足。

　　第二次经济模式改变是90年代初，又一次出现严重通货膨胀，最严重时，半年物价上涨30%。为限制货币膨胀带来的物价问题，央行实行依据外汇储备发钞，只有获得西方货币，才能发行人民币，从而限制人民币发行量。在这种模式下，发行人民币都拿去换西方货币，交给西方资本家，很大部分用于在中国境内投资办厂。实质是每年经济增长所需要增加的基础货币，都交给外资，加上配套优惠外资政策，等于每年新增经济资源大都交给外企。到2002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西方同意从中国进口商品，不再实行歧视中国的关税政策，阻挡中国商品，于是，就解决了企业至关重要的市场问题，外资纷纷涌入，生产能力就迅速发展起来，形成了中国负责生产，美国负责消费的中美国模式。由于美国和西方对国内生产的产品需求稳步增长，这些企业就有了市场，就可以稳步增加，经济就稳步发展。而且通过技术不断进步，也就不断降低成本，从而可以不断增加西方本已存在的市场份额。

　　但其缺点也很多，首先就是发展成果大都被西方资本家投资控制的关键企业拿走了。中国的劳动者辛辛苦苦，都解决不了一家人在城里生活的基本费用，由此还产生了很多社会问题，包括孩子教育问题，老人养老问题，资源枯竭和环境恶化等问题。其次是严重依赖外部市场，对外贸易占GDP比例，最高年份超过70%，远超美日等外向型国家。第三是关键的技术都掌握在外资手里，以前积累的技术，随企业的消失，也都没有了。笔者早在15年前，就总结为经济殖民地模式。这也引起很多有识之士的关注，从而推动新的经济模式。

　　第三次转变是要发展独立自主的市场经济，不再依赖美国和西方技术和市场。这也是近年来美国加大对中国封锁，不得不加快行动。在技术方面，我们的进展很快，2018年提出的35项卡脖子技术，如今80%以上都已经解决，实现产业化生产，到半年前，仅剩下6项都已完成技术研发，正在推进产业化了。然而，市场问题，始终进展缓慢，虽然对外依赖程度比20年前低很多，有明显进步，但对外部市场的依赖仍然不可或缺。其难点何在？

　　1、经济管理模式的改变，要剥夺很多人的既得利益，必然遭到反对。新中国改变旧中国时代的半殖民地经济模式，首先是毛主席领导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经过战争和流血牺牲，将旧中国的既得利益者都武力镇压，清除了绝大部分阻力；其次，是美国为维护在中国特权，组织西方16国联军借道朝鲜侵略中国，在朝鲜战场上被中国志愿军击败，被消灭225万人，才没有得逞；但美国联合西方同时严密封锁中国，包括经济上封锁，也使中国无法继续过去的经济模式，只能和苏联合作，学习苏联模式，发展了统筹管理的市场经济模式。由于借鉴了苏联经验和协作，最初十年发展迅速，但当苏联集团控制中国图谋失败后，也对中国封锁；加上管理经验欠缺，经济也出现严重波动。到七十年代，才逐渐减小。然而，当时国家面临西方军事威胁，主要以重工业为主，在民用消费品生产方面增长缓慢。到1979年中美建交，不再需要大规模投入军事领域，从而推动了改革。

　　改变经济管理模式，历来都很困难。历史上美国曾经导致惨烈的内战，其根源就是北方和南方经济模式差异，涉及双方巨大利益，从而刀兵相见。当时美国南方青壮年白人男子都伤亡殆尽，才不得不投降，让北方主导了内部为主的经济发展模式。如今中国第三次改变模式，众多为西方市场配套的企业等都是阻力。美国搞中美经济脱钩，减少从中国进口，加技术封锁，则打击了这些企业，减少了改革阻力。

　　我们应主动加快脱钩和经济转型，无需担心脱钩带来的问题。苏联解体，俄罗斯建国后，工业空心化很严重，在过去两年又受到西方最严厉的经济制裁，2023年对欧盟出口下降68%，进口下降12.3%，问题比我们严重得多，经济反而增长6%。按照世界银行发布的购买力平价汇率，已经成为欧洲第一大经济体。这主要是俄罗斯用中国低价高质量产品替代欧盟高价产品的结果，足以弥补俄罗斯对欧贸易产生的缺口，同时增加对我国和印度等出口。我们停止资本项可兑换，就不再需要大量贸易顺差和对西方出口，对西方进口需求也会大幅度降低；再说，脱钩后，卡脖子技术将很快彻底解决，不再存在后，供应也就不是问题了，和俄罗斯贸易增加，也就解决了资源短缺问题。

　　2、解决市场问题十分关键，却困难重重。尤其现代工业产品涉及环节很多，分工细化后，参与者众多，最终的市场格局是参加者争夺的结果，也涉及产业链上众多企业的建立和相互合作，常常需要政府协调和政策支持，解决关键卡脖子技术，这点政府做得相对较好，解决得比较成功。

　　更关键的问题是市场容量，与分配给个人收入密切相关。可以说，当前我国各种经济资源充足，根本问题就是一点，分配给劳动者占比太低，导致国内市场严重不足，从而十分依赖外部市场。由于当代中国境内各种资产，包括最重要的生产资料等资产都十分丰富，如今很多企业仅仅依靠订单，就能从一无所有，到获得投资和贷款，迅速发展起来。企业有了市场，一切问题都好解决。没有市场的企业，管理再好，技术再先进，政府帮助再大，最终都只会倒闭破产。对企业的一切其它帮助，都比不上给企业增加市场。

　　经济活动的最终目的，是给民众提供消费品，无法消费的产品及其相关经济活动，包括相关生产资料的生产，都会因过剩而消失。对比美国个人收入占GDP 80-90%以上，我国仅有40-44%，仅为美国一半。从基本逻辑来看，生产出来的消费品，都要销售给个人，国内个人总收入至少要超过消费品产值，并且比较平均，从而主要用于消费，才能让消费和生产达到平衡，才不会生产过剩。但我国个人收入却常常总体上都严重不足，还分配差距很大，导致过剩十分严重，生产的消费品主要供应西方。

　　要改变当前压倒劳动者工资的分配格局，同样涉及利益分配问题，但从根本上来看，是相关利益者的认识问题。在如今分配模式下，很多人借此积累巨额钱财，十分迷信西方的宣传，都换成美元欧元存到西方。对比俄罗斯建国，本就是迷信西方精英所为，他们控制了俄罗斯政权牟利，将大量利润转移到西方银行，很多人加入西方国籍，但俄乌冲突爆发后，西方却将他们的财产没收，如今更是将冻结的俄罗斯政府3000亿美元外汇储备交给乌克兰，俄罗斯这样的大国财富都被西方掠夺，更不用说个人了。事实上，美欧通过银行倒闭等经常性手段，如倒闭硅谷银行，已经没收了中国很多富豪的大量存款。

　　国家管理经济的一个基本原则，也是写入德国宪法的原则，就是国家对外贸易应平衡，销售出去的产品，包括消费品，是为了进口物资，生产本国需要的消费品和生产资料，而不是为了获得西方货币。如果一直贸易顺差，就等于让西方印钞换走我们的商品，我们一直积累西方钞票了，那对我们毫无用处了，就等于免费将我们的劳动成果送给西方了。因此，外部市场并不是我们的真正市场。依靠外部市场，导致大量财富损失，造成资源枯竭恶果，等于饮鸩止渴。美国和西方在1930年代的严重过剩危机下，生产下降一半，都没有接受他国货币所增加的国外市场，而是在自己控制的殖民地使用本币，限制使用他国货币，形成著名的美元区、英镑区和法郎区，对应当时西方三大强国所控制的殖民地。二战期间，美国给英国提供美元贷款，而不是接受还是“国际货币”的英镑支付。

　　只有解决了思想认识问题，建立成功的制度，最重要的是给失业者提供较高的补贴，消灭低工资工作岗位，推动个人收入占比保持较高水平，随经济增长而增长，同时包括较小的分配差距，市场容量才会不断变大，企业才有足够市场，经济才会持续增长，国家才会富强，个人财富才会有保障，否则持续下去，社会必将崩溃，重现我国王朝周期律，但在现代世界，敌对势力虎视眈眈，远超古代，也许就是亡国灭种了。

　　我们的根本出路是提高劳动者收入，增加国内市场。这是要改变分配格局，就需要政府干预劳动力市场。市场经济模式下，不能采用行政命令，而是给失业者提供较高的补贴，让企业用低工资招收不到工人，从而提高劳动者工资。

　　如何筹集政府补贴资金？首先央行根据市场需求印的钞，应购国债，借给政府，由于印钞量不超过市场需求，并不会引发通货膨胀。其次政府应大幅度增加国债发行，获得资金，用于补贴失业者，从而提高劳动者工资。市场容量就会增加，企业就可以增加生产能力，从而就增加了市场对货币需求，也增加了税收，给政府提供更多资金。

　　事实上，经济持续发展，市场需要的资金就不断增多，尤其在现代货币制度下，发行货币必须购买债券（外汇也是一种欠条），并没有给市场提供净资金；只有政府负债，市场才会有钱，让企业可赚，政府债务才是唯一给市场提供真正货币的途径。经济发展了，就需要增加市场上流通的货币，也就等于要求中央政府不断增加债务，因而中央政府发行国债必须不断增加，加上可以免费获得央行发行的现钞，也就是基础货币，足以偿付利息，也就等于不需要还债了。

　　需要注意的是，要让央行发行货币用来购买国债，就必须停止资本项可兑换，否则，必须要储备大量外汇。如今我国储备3万多亿美元外汇，已经持续超过十年，主要原因是为了应付政府单方面承诺的资本项人民币兑换，它们都是央行发行人民币兑换而来，约占央行货币发行量70%。也就是说，如今央行发行的人民币现钞，大部分都兑换给西方资本家了。而且衍生货币的发行，也十分依赖资产抵押，增发的基础货币给了西方资本家，让他们投资增加资产，作为抵押，也就必然拿走大部分增发衍生货币。这必然让西方在中国获利，就必须有大量贸易顺差，应付西方兑换外汇，从而依赖西方市场。最近十年，中国每年贸易顺差高达5000亿美元，最多时超过8500亿美元，但我国持有的国外资产，却基本保持不变，等于每年贸易赚的钱都凭空消失，实则是外资在国内赚走。停止资本项可兑换，也使它们及其代理人无法换成外汇逃离中国了，避免我们的财富损失。

　　由于当前发行人民币主要购买外汇，让中央政府难以卖出国债获得资金，也就无法改变分配格局，建立独立自主的市场经济体系了。对比美国央行发行美元，基本购买国债和政府债券，给联邦政府提供充足资金。2021年美国联邦政府转移给美国个人的财政补贴高达4.554万亿美元，占美国政府财政收入66.4%，占美国GDP19.2%。折合人民币等于29.4万亿元，约占我国14亿民众消费43.8万亿的三分之二。如果我们达到这样的补贴力度，考虑到乘数效应，恐怕消费和市场都会扩大一倍以上，经济早就超过美国了。其看起来不好的方面，就是政府负债增加，但这些负债，对应的都是增加的社会资产，包括有形的生产资料和与中央政府负债恒等的民间金融资产。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早就指出，国债越多，国家就越富。

　　承诺资本项可兑换，带来的更大问题是让西方印钞，就可以到中国兑换获得人民币，购买各类资产，控制我国经济资源，操纵我国国内市场；加上可以使用人民币兑换外汇，操纵我国外汇市场。我国有高达300万亿的存款，仅需十分之一用于兑换外汇，就超过了我国所有外汇储备，更远远超过国家储备的外汇现钞。西方资本家很容易用少得多的资金兑换，就可以引发兑换外汇潮，使得外汇市场崩溃。过去发生的拉美金融危机、东南亚金融危机、俄罗斯金融危机，资本项可兑换都是诱因。

　　当前我们最重要的解决措施是停止单方面实施资本项人民币可兑换西方货币，就可以大幅度减少外汇储备以及由此产生的出口，此时央行就可以卖出外汇，包括今后增发货币，都用于购买国债，保证政府可以大幅度增加国债，给中央政府提供巨额资金，用于补贴民众，解决国内劳动者收入分配问题，大幅度增加国内市场。我们就可以实行贸易平衡政策，就能大幅度降低对西方市场依赖，建立独立自主的市场经济。按照笔者估计，国债发行余额应达到上一年GDP，也就是120多万亿，而且每年都可以随GDP增加而增加，不需要偿还；这是为市场提供净资金的唯一途径，是市场经济正常运行的基本要求，遵从这种要求，才能为独立自主的市场经济打下基础。

　　作者系昆仑策研究院特约研究员；来源：昆仑策网【原创】，作者授权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