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经进入后工业化、后资本主义和后现代化的美国社会,由于制度的问题,贫富差距、族裔、社群矛盾越来越大。而基于现有的制度,无法根本解决这些尖锐的矛盾问题。”
4月美国高校校园内声援巴勒斯坦的示威活动愈演愈烈,美国警方迅速采取行动,大举逮捕参与抗议的学生。然而,这些相关行动并未扼杀大学生的抗议热情,反而导致抗议规模不断扩大,并波及到包括法国、澳大利亚在内的多个国家,都出现了大学生的抗议活动。
对这一问题,观察者网与长期居住在美国的王欣副教授展开对话。以美国国内政治、文化为背景,深度剖析此次抗议所反映的美国政治经济问题,并就这场运动未来可能的发展展开讨论。
观察者网:王老师您好,作为一位长期居住在美国的学者,您对美国国内的政治生态变化有深入的体会。您是否认为近年来的一系列对抗背后是否存在某类政治或者经济因素驱动,本次抗议学生们的诉求是什么?
王欣:这个问题其实触碰到了美国国内政治和社会的一个关键问题:美国的社会、文化和政治等各方面都处于一个非常撕裂的状态,本来被视为象牙塔的大学校园,受保护的精英们,也脱离不了政治和资本的影响,走向更大的分裂。
近期美国的经济也在不断报警,在美生活成本不仅居高不下,一季度通胀高于预期,而GDP的数据也远逊于预期。同时,美国大学日趋高涨的学费,对学生家庭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作为教授,我观察到近些年大学生学费上涨速度大概是每年平均5-10%。以哥伦比亚大学为例,今年哥大官网对于本科生一年花费的指导价格是9万美元以上。其中包括大约6.8万美元一年的学杂费,大约1.7万美元的住宿、3700多美元的书本费等。
我所在的大学位于得州,号称是私立大学里面性价比最高的大学之一,但是仅学杂费也要4-5万美元一年,综合一年花费将达到7-8万美元。这个价格已无法让绝大多数的普通家庭负担得起高质量的高等教育。这无疑从侧面加重了各个学生对相关社会现实的不满。
从校方的角度看,顶尖大学主要的年度收入来源是学校的捐赠基金、学费,以及政府提供的科研经费。根据哥大年度财报。在2023财年哥大的收入是62亿美元,其收入主要包括:哥伦比亚大学附属医院收入(其最大一部分的收入来源)、学生学费及政府补助和合同等。而来自于捐赠基金的收入则达到哥伦比亚大学年收入的12%,即7.7亿美元,约为其学费收入的一半,可见学费和捐赠基金对私立大学的重要性。
【哥大年度收入分布 图片来源:哥大官网】
【哥大年度支出分布 图片来源:哥大官网】
事实上,由于很多收入都会有对应的固定支出,所以具有更高流动性的各类校有基金会是学校非常重要的核心资产。根据哥大2023财年财报,截至2023年6月30日,由哥伦比亚投资管理公司(IMC)管理的哥伦比亚大学捐赠基金总额达到136亿美元。而哈佛大学在2023财年的捐赠基金规模达到了507亿美元。
【哥大捐赠基金总额 图片来源:哥大官网】
这使得在校方看来,所有学生收入只占学校收入的一部分,一部分学生的呼声对于学校的收入影响就更小了。
但是学生运动造成的舆论影响对校方的影响可能更大。去年哈佛、宾州大学、麻省理工三位女校长因少数学生在校园的反以抗议,因学校在尽量尊重集会自由和言论自由的原则上,没有及时制止,引发多位华尔街金融资本界的犹太人士的不满。
抗议爆发后,阿波罗全球资产管理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也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董事会主席, 要求董事会撤销对时任宾州大学校长马吉尔女士的支持。著名对冲基金经理比尔·阿克曼(Bill Ackman)当时不仅强烈抨击校园里的抗议行为,就曾指责支持学生抗议的时任哈佛校长抄袭论文。
受到相关影响,在去年11月美国国会的国会听证会上, 国会议员们对上述三所顶级高校的校长进行了多个小时的训斥,指责她们回避了一个问题:如果学生呼吁对犹太人进行种族灭绝,是否应该对他们进行惩罚。听证会结束后,很快导致其中两位校长辞职。
这也让相关矛盾被暴露在日光之下。
值得注意的是,本轮哥大学生的抗议从去年年底开始后已持续了一段时间。此轮抗议骤然升级主要是因为哥大的埃及裔校长在接受众议院听证会询问后,直接要求纽约警察进入哥大逮捕抗议者,并清理支持巴勒斯坦聚会的营地。矛盾逐渐开始激化。哥大学生要求学校谴责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的种族屠杀,要求学校的捐赠基金从涉及以色列公司及有关武器研发和武器生产的投资中剥离出来、停止在以色列的学术合作、取消对抗议学生的处理等等。这就再次触及到金融、政治及学术界的复杂关系。
比尔·阿克曼还要求校方公布抗议学生名单,并威胁说华尔街将这些学生放入永不录用者名单。在这样严厉的批评和压力下,从校长和校方的利益考量,各方意见孰轻孰重就非常明显了。
但是政府粗暴干涉学生抗议的行为无疑会激怒学校的学生以及群众,造成极坏的影响。在此前3月的盖洛普民调中,对拜登中东局势处理的满意度仅有27%。如果此事没有得到妥当处理,相信对拜登的满意度还将继续下降。这也客观上表现出,在已经进入后工业化、后资本主义和后现代化的美国社会,由于制度的问题,贫富差距、族裔、社群矛盾越来越大。而基于现有的制度,无法根本解决这些尖锐的矛盾问题。
观察者网:您是否认为这是学生和民众借此机会,实质上是想表达对美国国内政治和社会问题的不满?
王欣:这是在高通货膨胀背景下,学生们面对日益高涨的学费和收入差距表现出对大学的不信任、对政府的不信任、对学校的不作为、对正义的不能伸张的不满,是学生们的理想主义与现实差距所造成的。
近期的视频中,我们可以发现哥大支持巴勒斯坦的演讲中出现了一些反资本主义的口号,也用到了“同志们团结起来”这一类的词语。可以说,他们现在的行动在自发地表现出对资本主义的不满,但是从组织的角度,相关活动并没有向反资本主义或者反对美国国内政治体制的方向发展。
【截图自记者杰西卡 · 施瓦尔布(Jessica Schwalb)】
观察者网:从此次对抗中,我们也看到了美国国内意识形态认知非常分裂和扭曲,民间和政府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大。例如美国国会通过议案确定“从江河到海洋,巴勒斯坦将获得自由”(From the river to the sea, Palestine will be free)这个最受欢迎的支持巴勒斯坦解放的口号定义为反犹口号。
还有在本轮对抗中,受到美国政府支持的美国警察对自发美国动员的师生动用暴力,并在数日内逮捕数百人。随后众议院议长前往哥大并声称如果抗议情况得不到控制,哥大校长应该辞职,国民警卫队应该在合适的时机出动。当这些“深层政治”被不断翻搅晾在台面上的时候,会不会进一步对美国国内政治叙述带来破坏?还有建立共识、弥合分歧的可能性吗?
王欣:分裂是必然的。这不仅体现在学生和政府、政客之间,还体现在学生、大学和华尔街金融资本的矛盾。
传统上议员到访高校,应该去聆听学生诉求、安抚学生。但是此次众议员议长在哥大拜访犹太学生后的表态更像是在威逼抗议学生,同时施压校长辞职。这次众议院议长到哥大后非常粗鲁。他责问校方和抗议学生,并称应该让国民卫队(national guard)进入校园维持秩序。共和党保守派一直对大学持有非常怀疑的态度,认为是滋生极端主义、进步主义思想的温床,需要对这些大学有更多的监管。
华尔街因为与犹太资本的关系,使得此轮矛盾就更加激烈。这也是利益集团对大学控制的一个重要方面。另一位著名富豪,橄榄球队新英格兰爱国者队老板、卡夫集团的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CEO),罗伯特·肯尼思·克拉夫特则表示因为校园里存在“反犹主义”问题,他将终止对哥大的资助。甚至早在去年十月份,美国律师事务所Davis Polk & Wardwell就因签署支持巴勒斯坦公开声明,取消了三名来自哈佛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学生的工作offer。
这种分裂和对立无疑是对大学自由的威胁,对大学的绑架,和对弱势学生的打压。大学传统上应该放飞自由思想、并为推进社会进步储备力量。金融资本的施压无疑是在钳制大学生的选择,利用手中的资本控制大学言论和思想。这让支持巴勒斯坦的学生和大学老师们处于夹缝中。我看不出有短期内弥合这种撕裂的可能性。一方面学生的诉求并没有达到,甚至没有得到回应;另一方面外界压力,包括学校方面的压力正在使得学生们担心被清算,让越来越多的学生在游行期间戴上了口罩。
学生抗议已经开始外溢蔓延。近期包括加州伯克利、得州大学奥斯汀分校等一些的美国公立大学的学生也开始了反抗,而且受到警察的强力执法,有的地方已经用了电击枪(taser)和橡胶子弹。此外法国、英国、澳大利亚等大学的学生也开始联动。如果以色列对拉法发动地面进攻,我认为抗议升级概率会更大。近日,哥大学生已经占领学校的一幢楼,校方宣布会开除这些学生,并宣布纽约警察会在校园驻扎到5月17号,大量警察逮捕了示威学生,并要进入被占领的校舍。学生一直都在和平抗议,没有占领任何校舍。
【爆发支持加沙学生抗议的学校(图源:美国伊斯兰关系委员会)】
观察者网:有人将本次美国高校学生支持巴勒斯坦的行动看作是新时代的民权运动,您赞同这一观点吗?为什么?
王欣:我觉得目前为止还只是一个学生运动,还没有达到60年代的民权运动开始的水平。虽然这次学生们的部分行为和呼吁符合民权运动的一些特征。但是现阶段运动的主体还是在美国的学生,没有成为全球性的学生活动,也没有演变成全社会性的抗议。同时这些学生诉求也很具体、相对有限。这与当年的民权运动有一定区别。
【60年代平权运动(图源:《纽约时报》)】
只不过,学生已经认识到美国外交里的种族主义,认识到美国的自由和民主权力被利益团体垄断。这使得他们哪怕是在象牙塔里也不堪一击。警察在政治机器的一个命令下就拿着盾牌和武器进入校园里,把抗议学生像犯罪一样抓起来、压在地上,有很多教授也遭受到这样的待遇。
观察者网:巴以冲突以来,反对以色列呼吁停火的运动却被画上了反犹太主义的符号,只要是批评以色列的暴行,就是反犹太人,把诉求泛反犹太主义化。对于犹太团体对于美国政治的影响,著名国际问题专家米尔斯海默曾在其著名的《以色列游说集团与美国对外政策》中对该问题有过一定论述。您对此有何观察?
王欣:我的一个博士生就向我表示,他已经深刻意识到华尔街的金融资本和利益集团对美国政治的影响。随着事件发展,我觉得更多人会认识到美国的政治制度是被利益团体控制的,是少部分人在操控的寡头民主。其实美国民众对政府和媒体的信任度一直都很低。学生们本来希望通过这次运动来支持巴勒斯坦,批评以色列的种族隔离制度,但被贴上了反犹的标签,说明美国的政治对话的空间已经被挤压到非黑即白的状态,都要选边站队。
同时,拜登两面派的做法引起了美国国内很多人的不满。本轮巴以冲突以来,拜登虽然在明面上试图限制以色列的一些军事行动,但是对以色列的行为并没有任何强制性的控制。
近期打包通过的援助乌克兰、以色列法案对这一点体现得很明显。在这个价值950亿美元的法律包中,对以色列的军事援助价值虽然只有264亿美元的援助。但是根据法律条文,其中直接用于以色列军队的比例非常高。这笔资金不仅包括用于补充以色列“铁穹”和“大卫投石索”导弹防御系统弹药储备的40亿美元,用于补充可应对短程火箭和迫击炮威胁的“铁束”防御系统库存的12亿美元。还有44亿美元将被用于向以色列提供的国防物品和服务,35亿美元将被用于采购其他先进武器系统,另有10亿美元用于提高武器生产。只有92亿美元用于相对与以色列军队无关的人道主义援助。
【美国950亿美元援助包(图源:CNN)】
相比之下,虽然援助乌克兰的名义额度为608亿美元,但是其中有230亿美元用于补充此前援助乌克兰产生的各种美国物资折损,超过110亿美元用于美国乌克兰及其周边包括情报行动在内的军事行动,80亿美元用于各种非军事援助。这使得直接作用于乌军武器援助的资金比例非常低。
乌克兰武器援助包归属于总价值140亿美元的乌克兰安全援助计划。该计划不仅涵盖了援助武器所需的资金还涵盖了美军给乌克兰部队提供咨询所需要的费用。最后落实下来,我估计用于援助乌克兰武器的资金总额可能低于援助以色列武器的资金总额。
此次援助也是美国近几十年来对以色列政策的缩影:虽然不同政府可能会用不同词语谴责以色列的行为。但都是表面上的。以色列依旧可以获得其所需要的政策空间和军事援助,并不会受到国内外舆论的影响。
如果说,援助武器从一方面证明美国的中东政策受到以色列方面的极大影响,那么众议院议长前往哥大对学生做出挑衅性的表态无疑从另一个方面进一步深化外界对此的印象。
从事后看,议长前往哥大的演讲是一场政治秀,其核心是向他和他的政治同盟背后的捐款人作出表态:力挺以色列和犹太人。这样他和他的政治同盟们才能得到更多资金和政治资源上的支持。我认为这是美国政治一个非常独特的特点,金钱和政治永远深度捆绑,并通过立法将其合法化,就像《纸牌屋》里所描述的那样。
观察者网:您觉得院外游说集团对美国政策的影响有多大呢?
王欣:游说是美国政治的一个特点,也是利益集团对政治影响的表现之一。在美国,开设游说公司,推进与自己利益相关议程是一种合法的行为。在国会山和白宫之间有一条著名的K街,那里就有各种游说公司。他们可能代表一个行业,也可能代表某个客户。而这些游说公司的重要成员都是从政府或者国会退休的前高官或者政客。
【K街著名游说集团Akin Group(图源:路透社)】
院外游说集团的能量也取决于其所处的行业。例如在能源行业、军工、医药行业,由于有很多退休的高官,利益牵涉也很多,其游说集团能量就很大。有许多游说团体在联邦和州一级运作,倡导相关的各种政策和利益。这些团体的规模和影响力可能因其关注重点、资源和联系而不同。
观察者网:鉴于犹太团体和美国政治的深度绑定,是不是意味着这次学生抗议最终会无果而终?会不会进一步升级,发展为流血冲突?
王欣:很难说,现在学生运动已经扩展到全美境内,而反对支持巴勒斯坦游行的声音也在加码。双方呈现出一种不断升级的趋势。无论是拜登还是多数国会议员们,都没有表现出倾听学生意见,寻求对话解决的态度。反而有不少人不断加强对学生的谴责,甚至要求调集国民警卫队清场。这就注定相关问题无法快速解决。
作为一名教授,我绝不希望出现任何流血牺牲,也不希望学生因为抗议被学校除名、或者上了某些公司的黑名单或者受到人身伤害。但是现在不仅是学生受到了威胁,甚至出手保护学生的老师也受到了影响,要么被抓、要么被警告。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在21世纪的今天,我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
现在哥大已经宣布课程转为线上,南加州大学也取消了他们的毕业典礼。5月是美国高校们的毕业季,今年的毕业季可能会非常不安宁。
就像我之前提到的那样,从去年底开始,反对援助以色列和反战的抗议一直没停过,但是都被美国媒体压制和消失了。先前自焚的布什内尔,也一度让美国各大媒体们集体失声,后面的报道也是带有极强的导向性。针对这次学生们自发的反战集会,一些媒体已经在使用“riot”(暴乱)来形容此次大学生运动。所以我对未来发展不是很乐观。
观察者网:2024年是总统大选年,从选举的角度看,此次巴以冲突对共和党影响较小,但是导致了民主党内部分裂。您如何看待本轮巴以冲突对美国国内各派的影响,以及它对今年大选的影响?
王欣:这也是美国国内每天都在讨论的问题。选举年,一切为了选票,因此政治与资本,政客与各种利益集团都会相互利用。共和党传统上支持以色列,特朗普就在其任期将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从特拉维夫迁到了极具争议的耶路撒冷,同时还为以色列量身定制了《亚伯拉罕协议》,并在共和党内受到支持。所以美国在此轮巴以冲突中支持以色列对于共和党的影响相对更小。
民主党近几十年一直努力深耕所有少数族群和弱势群体。在政治上,民主党的左翼自称为进步主义。因此,以各类高等学府为核心的学生群体,长期以来一直是民主党的一个重要支持者。然而,无论是从民调还是当前学生运动来看,一些本来支持民主党的群体对于民主党在此次巴以冲突中袖手旁观、无视巴勒斯坦妇女儿童遭受屠杀的态度感到非常不满。这无疑会对拜登的选情产生影响。
此外,根据2017年的调查数据显示,美国约有345万穆斯林,数量远少于基督徒(包括天主教和新教)和犹太教徒,居全美第三位。虽然他们的绝对数量不多,但在一些摇摆州会对选举结果影响很大。例如,在2020年的大选中,密歇根州的民主党赢得了胜利,部分原因是当地的穆斯林选择了拜登。然而,在最近的冲突后,密歇根州的许多穆斯林表达了他们对民主党的不满。而且现在俄乌战争远未结束,甚至近期各路主流媒体都在谈论乌克兰可能的战败及其后果。这对于拜登是外交的双重失分。
观察者网:这会是大选的一个决定性因素吗?
王欣:从现阶段看,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决定性因素,美国大选重要因素是经济,克林顿曾这样说过。但巴以问题短期内能否恢复平静也会影响选情。拜登政府当然希望尽快解决以巴问题,谈判为主,停火优先。但是近期又对以色列给予大笔军援,也可能希望以色列速战速决。在大选季9月正式开始前,阶段性结束巴以冲突,然后让选民在选举过程中淡忘此前的巴以冲突。同时,拜登希望通过援助乌克兰,让俄罗斯不要在短时间内取得决定性胜利。
【以色列财政部长斯莫特里奇要求内塔尼亚胡必须进攻拉法,否则内塔尼亚胡政府将倒台。(图源:X)】
观察者网:在外交方面,我们可以感受到美国现在对中东问题的影响能力有限,美国国内这次政治风波会不会促使民主党在相关问题上出现比较大的调整?
王欣:从目前的新闻报道看,现在内塔尼亚胡和拜登政府的关系非常紧张,近期还传出国际刑事法庭将对以色列政府的部分高官发出逮捕令的传闻。但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拜登似乎对以色列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继续援助。
此轮巴以冲突对美国在许多国家,特别是第三世界国家的外交形象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影响。特别是在联合国的投票中,美国与绝大多数国家,包括他的盟友,背道而驰,进一步损害了其外交形象。然而,这些外部和国内压力还不能让拜登政府在短期内对其外交政策做出调整。除非他的选情出现较大的危机。毕竟在选举年,美国国内政治一切都以选举为中心。
如果局势超出其掌控范围,我认为他们也没有多少备选方案。尽管以色列一直希望将美国卷入中东战争,并直接对抗伊朗,但拜登政府对此有一定的认识。他们先前多次表态不希望卷入中东战争,并敦促以色列不要将战线扩大到黎巴嫩和伊朗。美国目前的政策是尽可能提供军事支援,但其底线是不派遣士兵参与陆地作战。因此,一旦巴以冲突失控,无论朝哪个方向,美国似乎都无力将其重新纳入控制。
观察者网:您是否认为这次巴以冲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被视作20世纪民族独立与去殖民化浪潮残留的一轮余波?它对于全球去殖民化浪潮和去西方中心主义叙事发展有什么积极意义?
王欣:我觉得这个问题非常难讲,上世纪六十年代发生了很多事情。全球平权、民权、女权、学生运动、工人运动、民族独立、去殖民化等等运动,都交织在同一个时代发生。而现在的学生运动只局限在美国的高校内,还没有到星火燎原的状况,还不会产生全球的联动性。
现在巴以冲突带来的影响,也很难与当年的去殖民化进程进行比较。毕竟就巴勒斯坦来说,面对以色列的军事打击,其反击能力也是非常有限,依旧是一种非对称冲突。
而且这次冲突中,周围阿拉伯国家虽然发表了各类声明,但是对于没有实质行动。因为反对以色列就是反对美国,这可能会导致这些政府支持加沙而导致付出过高的“道德代价”。相反,离得比较远的印尼、马来西亚的声音比中东多数阿拉伯国家来得更加大更直接。
回顾上世纪五十、六十年代,当时全球南方崛起,美国反战运动、巴黎五月风暴、意大利的“热秋”、德国及拉美的学运、日本左翼运动等运动此起彼伏、全球联动。同时也引来了来自墨西哥、日本、法国等国军警的强力血腥镇压。而现在,巴以冲突虽然也引发了美国的内部斗争,但依旧是局部的,并不会带动全球去殖民化的过程。
近年来,美国学界一直在呼吁学术、知识和教育去殖民化,但实现这一转变并不容易。美国作为全球霸权和西方中心主义的代表,其文化和经济中心地位建立在其霸权之上。全球的知识生产体系依然是以美国为中心。目前,尚无国家能够全面挑战其全球霸主的地位,去殖民化谈何容易。巴勒斯坦的斗争也不太可能对其军事霸权产生根本性影响。因此,短期内,巴以斗争对于推动去西方中心主义的叙事影响有限。
(受访专家:美国得克萨斯州贝勒大学语言与文化系亚非语言专业主任、亚洲研究专业主任王欣;采访者:观察者网 唐晓甫。来源:昆仑策网【授权】,转编自“观察者网-底线思维”,修订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