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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锡良:从“农村年”到“城市年”

2025-01-31 10:05:37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孙锡良
点击: 3013    评论: 0 (查看) 字体: / /

  十年前,我大年初五从农村老家过年返城时,大街小巷异常清冷,进到小区内亦是如此。

  五年前,我在城里过年,大年初一的街上就能看见成群的行人与飞驰的车辆。

  今年,大城市的人气表现得更加浓烈,除夕夜的炮声,人流量,车流量,小区的高亮灯率,都在宣称城市过年人的与年俱增,回乡下过年并非唯一选项。

  过年,已经正在发生着悄悄的变化。

  年味,过去的感觉全是“农村味”,现在感觉有更多的“城市味”。

  这些现象直接体现了整个社会关系的渐进式变迁。

  它正在告诉我们,中国人与人之间情感的离散化已经成为必然。

  有朋友问我:“你今年回老家过年吗?”

  我笑着讲:“回老家?老家没有家了,家乡已成故乡。”

  从个人讲,当“家乡”变成“故乡”之后,我跟它的距离就越来越远,情感也越来越淡,家乡是用来爱的,故乡却只能留着思念,在“爱”与“思”之间隔着不短的情感距离。

  人与人,久而不交,必致疏远,几十年在外,故乡人多不认识我,我亦不认得他们,陌生的爱本不存在,若说有,显然带着虚伪,硬说有,那便是人间普爱,与亲近感无关。

  至亲之人,随着流动性增加,早已经分布在全国各地,各家自有各家事,很难在过年时聚在一起,亲戚之间,往来有亲情,不走动,见面亦路人。

  微信群,这些年在人际交流中起到非常大的作用,一度成为情感的桥梁。

  然而,这座桥似乎正有废弃或塌方的危险,同学群,亲友群,或寂静,或偶尔跳出几句象征性祝语,你,我,他,中间都拉起来一层隔帘,不象是边界感需要,准确讲,它是典型的离散化表达。

  离散化,是物理上的描述,它对社会学的直接改变是,中国的人情社会正在走向淡化甚至瓦解。

  情感,遵循守恒定律,有输出,才有输入,它不会表现为始终的单边现象,情感关系密切者之间的物理距离增加之后,必然会增加情感双向输送的难度,一年不输送,关系还正常,五年不输送,情感渐疏离,十年不输送,双方就只剩下标识意义上的关系。

  情感关系,最终会表现为相互依赖性多少,越离散,依赖性越降低,中国几千年人情社会的形成,都离不开一个“有用”,这里的“用”并非庸俗意义上的利用,而是情感依赖上的有用,当然也会包括部分利益关系的利用。换句话讲,就是在你需要某种帮助时,情感越紧密的人,你会在第一时间想到他并且向他寻求输入。离散了,或许还存在情感寄托型输入,但实质性帮助变得很不现实,远距离输入,成本会很高,难度会很大,远亲不如近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微信群为什么会越来越冷?人情味,是暖味,人之间没了情,哪来的暖?

  年味中最浓的一味是人情味,这一味淡了,年味也就淡了。

  再经历两三代人,中国的离散型社会将定型。

  农村的城市化,带来节日的城市化,它会颠覆性改变中国传统节日的习惯与文化。

  过年,当然会包含部分贵族文化和城市文化,但它的主体是农耕文化,它的根在农村。节前文化一直在围绕一个“吃”字做准备,如磨豆腐、杀年猪、杀年鸡、做腊肉、蒸枣花、打糍粑等。这个“吃”的背后反映的都是农业。为什么会有“过年”这个节日?是因为人们希望借此祈求农业丰收,丰收了,才能获得各种各样的吃食。要丰收,在没有科技的时代,又只能寄托于神灵,于是就要设置各类信仰,过年文化的准备中就多了有地方特色的仪式,如贴门神、挂桃符、驱傩、放爆竹、迎财神、祭祖先、接灶神、送灶神等。农业丰收了,生活富足了,人们就会幸福,礼节与娱乐活动顺势成了过年的必需,如拜年、送礼、观花灯,看大戏、划纸龙船、舞龙舞狮等。

  目前的大部分农村,早就不单家独户地养猪养鸡,杀年猪已经只能在极少数农村可以看到,常年在城里务工的人甚至根本就没有守住民俗的必备条件。“农村味”常常只见之于电视节目,它是为了用来映衬节日氛围,只在旅游型村落和民俗旅游热点地区仍在顽强地保留,并非农村普遍性存在,腊鱼腊肉等年货慢慢开始规模化和产业化。因为“科学”的介入,许多人甚至早已经开始远离腊制品,说是多吃有害。

  拜年,是中国人过年的最重要一环,村民之间,百般矛盾,过年那一拜,便能化于无形,万千隔阂,过年那一拜,便显血浓于水,五亲六眷,过年那一拜,俱显血脉温情。

  人的离散化,情感的淡化,拜年的礼节与形式正在成为背影,电话里拜,视频里拜,还有“过路式拜年”,不拉家常,不吃饭,放下礼物就走人,主人与客人饮酒寒喧的叙事少了。统统这些,都已经只剩下形式,没文化程式可言,低生育率会加剧人情淡薄的大趋势。

  再过三十年,农村,就不只是“年味”的问题,而是枯萎的问题。有些传统人,还寻思着死后魂归故里叶落归根。罢了吧!归了也是孤野,后人过节都不回,还能想着你?过去是隔三代无祖宗,今后是祭一代万幸矣!终哪儿搁哪儿吧!

  过年,又叫春节,据说已经被国家申请为世界性的“非遗”。

  然而,“非遗”是基于传统文化的一种标识,不是现代文化的通俗品,如果中国的春节只剩下少数村子里和典型民族聚居区还能看到传统,那“非遗”的内涵岂不是很空洞?

  春节,在旧俗里,立春时,得以鼓锣吹乐接春,要奏阳春之象,乘坐小春牛,以彩炮鞭春,以示丰稔之兆,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节迎的是五谷丰登,在朝堂上,宰相以下,皆赐金银幡胜,悬于幞头,入朝称贺。这些文化,早就没了。

  媒体的视野里,春节的繁荣只体现在,电影院票房屡创新高,旅游景区的人流如织,繁荣街区的消费旺盛,这里堵车,那里也堵车,“电视里的春节,景点里的春节,民俗村里的春节”可以支撑起传统文化意义上的“非遗春节”吗?不可能。

  如果不能从普遍群体身上植入城市化的过年(春节)传统文化的新元素,“非遗”只有保护遗产意义上的作用,最终它还是要进入“遗产”的名录,没有传统内涵的传统节日就是普通的旅游节和休闲节。

  如何将年味的农村文化特色无缝地嫁接到城市是文化工作者未来的重要任务,也是政策设计者的历史使命,过年,不只是文化传统,更是社会凝聚力量的一次集中展示,家人团聚,亲人团聚,本质上是国家的大团圆,中国人固有的“家国情怀”只有在过年时才会有最全面的彰显。

  城市的“小区年文化”有没有可能成为未来“年文化”建设的重点对接突破口?倘以我的设想,这里面不只是能承担中国城乡转型过程的传统文化对接口,而且还可以产出相当高的经济效应。我当不了“代表”,那些有能力走进“两会”的文化代表们,郑重地呼吁你们重视城市“小区”这个文化单元,希望你们能写出“把城市小区建成传统文化对接口”这样的提案。

  城市里的年味不能只在公园、电影院、网红打卡点和大街边的灯笼里看到,必须能在人们生活的小区里品尝。

  非常遗憾的是,在我的心里,中国主流人士近些年来对文化的宣传有一个误区,那就是把中国文化当成一种给外国人看的装饰品,只想让外人感觉到中国有文化,而不是让自己人慢慢浸透进自己的文化,文化,是媒体人用来养眼的工具,是少数人用来炫耀的工具。中国,有文化。中国人,未必好文化。从普遍的人与人之间的生活交际看,聊文化,伤感情,聊文化,坏气氛。

  节日文化,愈来愈成为铜钱眼上的泡沫,不是用来化人,只是用来营生。

  基于这种危机感,我对过年的热情和对它作为“非遗”的价值都持平淡态度,或许是我年老了,又或许它真代表一种主体趋势。

  过年前的准备仪式感与过年中的互动过程都消失于国民主体,过年,就是一个纯长假,跟“非遗”无关,费力去申请这个国际权利只是为了面子,外国人真愿意抢,任它去抢,只怕没人抢。

  当然,也可以换个说法:传统的春节正挥手告别,打扮传统的长假正在招手到来

  附言:

  1.过年期间,中国的Deepseek很火,火到有人把它上升到“国运”的高度。评:这个东西有成就,在某些指标上超越了美国应用,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我个人认为,这件事仍然类似于我前面文章提到的“木匠徒弟跟师傅学做椅子的故事”,AI,提出者是美国,最早开发者是美国,我们是跟学者之一,是学得很好的徒弟之一,今天的椅子比它做得更好,或许明天它又拿出一把更好的椅子,师徒都还是在做椅子,并且,我们的椅子,部分构件还是产自于美国。技术进步,可以自豪,决不能无限拔高,这方面的教训是深刻的。在没有一招制胜的功夫时,还得苦练内功,等你具备了当武林盟主的实力,不吹,全世界都主动在下面等你振臂一呼。

  2.关于春晚,我个人感觉总是满意的,不想过多涉及政治分析和阶级逻辑(尽管它隐含着这类元素),我就是把它当作小家庭大国家团圆饭中的一道菜,好吃,你就多吃点,不好吃,你便少吃,这道菜必须上,上了,才有喜庆味,上了,才有家国一体味,持续几十几百年,它就成了大中国的传统程式文化之一。

  今天,是大年初二,给大家拜年啦!

  写于2025年1月30日星期四

  【文/孙锡良,红歌会网专栏学者,独立时评人。本文原载孙锡良新公众号“孙锡良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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