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北大在读女博士说,在北京的学术圈,李北方大约是个有意思的存在。——这话让我感觉很有意思,我很想知道这“有意思”是啥意思。问了人家也没说,但看她前后话语,也是比较欣赏她这个学长的。那么,我就以我的观察和理解,来胡乱揣测一番。既然是胡乱揣测,错了也就不要大惊小怪了。
李北方从不讳言自己是个毛派,在《北大南门朝西开》封口作者简介里,他就坦坦荡荡写座右铭是“做毛主席的小学生,做一个人民的知识分子。”据他自己说,本没打算写,后来一想也就义无反顾了。他也曾在多种场合公开宣称,自己就是个毛派!在多少学者拒绝标签拒绝被贴标签尤其是对“毛派”这个的字眼畏之如虎谈虎色变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李北方毫不掩饰的宣告,是需要勇气和胆量的。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按求学经历和知识结构,李北方似乎也不应是毛派。在反毛分子那里,毛派就是一群没有知识没有文化没有水平的脑残粉,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可李北方却是中国最高学府北大毕业的,后留学英国伦敦经济学院,其才华也得到公认。还要注意一点,派他出去的不是毛派不是左派,而是无论现在说起来还是当时说起来都是大名鼎鼎的自由派人士。可见当初人家是把他当公知培养的,孰知这家伙叛变了。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从出身上看,李北方也是个背叛者。他家是富农成分,他却站在底层立场人民立场上,这当然不是毛时代改造的成功。 阶级和意识在一定条件下相分离,这在马克思、恩格斯和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刘少奇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身上都能得到印证。马克思放着衣食无忧的伯爵不当甘愿颠沛流离四处流浪,恩格斯放着大资本家的公子不当亿万家财不继承大把大把的金钱不赚却甘心为穷人鼓与呼。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刘少奇的祖上也都不是穷人。20年前小平同志逝世的时候,李北方大一正在冰天雪地的美丽的哈尔滨城度着悠哉悠哉的寒假。开学后的课堂上,老师让他们谈感受,李北方当时说,他要感谢邓小平,没有他,八成上不了大学。这也可见李北方原来也不是啥毛派,就是个公知。“没错,我真的是那么说的,20年前我就是资深公知了。”李北方说,“20年过去,公知还在原地踏步,用黄纪苏先生的话说,踏出个深坑都够把他们自己活埋了。”而李北方摇身一变成了毛派,忘了自己的富农出身,在多少富农地主的后代为自己喊冤叫屈的时候。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而我更感到有意思的,不是李北方从公知到毛派转变的这个事实,而是转变的原因以及一大批70后80后从右到左转变的背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说来改开已经是40年了。这40年里,新自由主义是一统江湖,可惜不能千秋万代,他也想千秋万代。近些年呈现出颓势,尤其是2008年自新自由主义大本营美国始的金融危机,让人们彻底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不过,尽管如此,新自由主义还是占据着主流,只是不比从前风光了。70后80后生长在改开的春风里,沐浴在改开的阳光雨露下,接受的都是新自由主义这一套。可正如鸦片战争后向西方学习救国救民真理的知识分子一样,向英国学、向日本学、向美国学,学了一大圈,越学越困惑。“国家的情况一天一天坏,环境迫使人们活不下去。怀疑产生了,增长了,发展了”。 在《北大南门朝西开》跋中,李北方写道:
“只要开始思考,就要面对各种实实在在的问题,就不难发现自由主义在解释现实世界时的无力。自由主义者总想按他们的蓝图从头创造一个新世界,而创造必然要基于既有的历史条件,如果连既有都无法解释,又如何谈得上创造?一些自由主义者适时地扮演了反面教员的角色,他们越界了,在历史方面制造了太多弱智的谎言,有时候让我觉得简直是在侮辱我的智力。尤其令人反感的是他们自以为人上人的姿态,有个别的书(就不点名了),我硬着头皮也没法读完,那字里行间的腐臭气味,实在让人受不了。”
青年学人萧武也经历了一个从右到左的转变,他说:
“从右到左,这样的转变不仅发生在我身上,也是很多年纪和我差不多的朋友的共同经历。我们都在自由主义的熏陶中度过了大学时期,进入社会或继续在学校深造时,才逐步意识到现实的复杂性和中国的独特性,尤其是近一个世纪的革命留给中国的独特遗产,平等已经成为这个民族最深层的基因。而且,作为革命的遗产的一部分,中国最大多数人虽然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都处于无权的状态,但我们深信,他们中间蕴藏着最巨大的力量,这是足以改变历史、改变世界的力量。”
经历了上个世纪80年代末的那次事件,1992年的春天中国又走在了改开的快车道上。自此“思想淡出、学术凸显”,知识分子痛苦、迷茫,失去了“对政治生活的热忱、对国家对民族的责任感”。那边厢人民大会堂正开着大会,这边厢北大校园内有教授在跳楼。什么理想、道德、主义,谁再谈已不折不扣是堂吉诃德式的疯子。向钱看,向钱看,向钱看,这才是最时髦的话语。转化成冠冕堂皇的词汇,就是发展经济。时间已经到了21世纪,那个以写企业史闻名的作家还在谆谆教导他的下属,别谈什么政治、理想、主义,要紧的是赚钱、赚钱、赚钱!进入21世纪以来的十多年,中国经济飞速发展,GDP已坐到了老二的位子,据说当老大也是指日可待。李北方2012年写了《中国社会的变动与重构》一文,就1992至2012这20年间,从几个角度切入进行了细致地阐释和分析,为我们提供了审视改开中国社会变迁的视角。
有意思的是,李北方这么多年来“竟然毫无庸俗的气息”,这是一个朋友对他的评价。我不知道这“庸俗”二字该怎样去理解,恰又看到开头提到的那个北大在读女博士的一句话:“我在北大,对于李北方文中提到的一些观点,我想说中国的知识分子还是有不多不少的那么一批没有向钱看的。”李北方在不在“那么一批没有向钱看的”之列?如果成立,恰也回应了那位朋友对他的“毫无庸俗”的评价。我似乎在李北方哪篇文章中看到过有朋友奇怪他对钱不感兴趣类似的话,一时找不到了,也许我记错了。倒是马云说的对钱不感兴趣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但给我的感觉很假很虚伪。
作为一个媒体记者,李北方身在媒体又反着媒体,一个反媒体的媒体人。这又很有意思。汪晖在为《北大南门朝西开》所撰写的序言中说:“媒体对政治领域的殖民,媒体与资本从结盟到一体化,媒体—资本—权力的三位一体,或许是当代世界最为重要的现象之一。它不但扭曲社会舆论,为某些特殊利益直接地或曲折地服务,而且也导致传统政治逻辑的失效。”也即鲁迅说的官的商的帮忙、帮闲和帮凶。像已经曝光了的某些南方系记者,专门写些洗地软文。那么,没曝光的,又该有多少呢?
鲁迅曾说:“敌人不足惧,最令人寒心而且灰心的,是友军中的从背后来的暗箭;受伤之后,同一营垒中的快意的笑脸。”我不知道李北方有没有鲁迅这种感受,同样让我感到有意思的是,李北方遭遇着敌我两方面了夹击。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同时也是战士、斗士,李北方以手中的笔,——噢,不对,现在说该是键盘和鼠标了——为匕首为投枪,同市场教、普世教、法律党、女权婊们做着坚决地彻底地不妥协地斗争。而另一面,来自号称同一营垒的同一战壕的阶级弟兄们频频射来冷箭。对左派批判批判右派的左派更起劲的现象,学者卢麒元很是痛惜。就没有比批判李北方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吗?
不是李北方都是对的,也不是李北方不可以批判,问题是批判的方式、态度,能不能批到点子上。不要到最后沦入了谩骂、攻击,明知扣帽子还要扣。比如说李北方是五毛,论据是李北方自己说过的话:这个五毛我当定了。——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得到了尚方宝剑,大呼小叫:看啊,李北方说了,他就要当五毛!这种言说方式太熟悉了,不就是公知说的:毛泽东是汉奸啊,他感谢日本人!有意思不?这是智商有问题啊,语文谁教的?还是孔庆东说得好:语文不好,何谈自由?洋鬼子理解汉语难,一个中国人也难吗?莫不是别有用心,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以恶意揣度人,不搞公知天天叫嚷的阴谋论,只是感到有意思。今天他说五毛了,你就说他五毛;现在他又说他是儒家士大夫了呢,你也跟着说他是儒家士大夫?小心被遛狗似的遛死。或曰,那你咋听他说是毛派你就说他是毛派呢?很简单,不要看一时一言一行啦!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作为个体的李北方,也正在形成一个“李北方现象”。温儒敏在给孔庆东《国文国史三十年》的序中说孔庆东:“或俗话连篇,或戏谑嘲弄,或詈骂泄愤,当然更多妙语连珠,颇有一种“痞气”的快感,有意标示“草根”而拒绝“绅士”;他擅用连类夸张,矫枉过正,在敏感部位打“擦边球”,三分偏要说到七分,让你捏把汗”又说:“难怪许多人要“倒孔”,认为“孔和尚”爆粗口是在挑战道德底线。但我纳闷的是,生活中的孔庆东从来不见他骂人,为何写文章就要骂?到底触碰到他的哪些“大是大非”,才会那样雷霆大发?还有,这明明是 “不文明”的言行,为何仍有众多“粉丝”支持?看来事情不那么简单,对“孔庆东现象”恐怕不能停留于道德层面的辩论,更应当做些社会心理分析,特别是要对传媒时代的社会心态有所分析,才能透过表面发掘其实质。”
说的是孔庆东,我想用在李北方身上也同样合适。纸媒上的李北方和微博、微信的上也大不相同。纸媒的过滤使得言辞“干净”,微博、微信上,李北方更显得快意恩仇酣畅淋漓,不骂两句似乎不能表达心中不平之气,从而也更见真性情。这是他更喜欢的写作表达方式。尤其一口一个女权婊,让女权分子很是不爽。一日一女权分子满大街说,《南风窗》主笔要轮我了,指的正是李北方。可通篇只是题目卖个噱头,截图显示确实是李北方微信上的留言,可往下内容就不是了。而《南风窗》主笔两三个呢,她也不怕不相干的告她侵犯名誉权? 我还是感觉有意思,嚷什么呢?法律党不早就教怎么做了么?分三步:第一步把套递过去帮戴上,第二步躺下闭上眼睛,第三步就开始享受人生了。——在别人都把女权分子当小事看的时候,李北方是在当大事来抓的。
尽管表述方式不一样,李北方还是一个,正如一枚硬币的两面。无论是正襟危坐还是嘻笑怒骂,李北方都是始终坚持人民立场天下情怀民族本位。字里行间,细细体味,你能感受得到他的正气、正义与责任。这也是不同于其他一般人的,李北方不满书斋里死读书读死书把书读死了的人,看上去很严谨很文质彬彬。李北方也曾想读个博做个书院式学者,“媒体太重要了”,汪晖的话既是对他的期许,也给他以动力。
生活中李北方也是有意思的,少有赞美,突然一句冷言冷语,似乎也没什么恶意,倒是显得有些真诚。不过,当下互相吹捧之风之盛,利于行的逆耳忠言不大有人喜欢听了,这也许招致了怨怼。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评价马克思说:“他可能有过许多敌人,但未必有一个私敌。”李北方多年战斗的硕果,是已经倒地或还没倒地快要倒地的僵死的敌人,也未必有一个私敌吧!用他一位朋友的话说:你看,他像不像个小孩?言下之意,就是个小孩。是啊,老谋深算的所谓成熟人士满嘴满纸是漂亮的言辞,实话实说的李北方就是那个戳穿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呀!
回到开头北大在读女博士的“有意思”上,不知道她的“有意思”是啥意思,但愿我的“有意思”还有点意思。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时代,现在犬儒知识分子太多,像李北方这样直言的“有意思”的人还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