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冲锋队的街头暴力与希特勒的当选

　　有暴力和金钱干预的选举，不存在公正。

　　如果没有冲锋队，希特勒是不可能靠选票上台的。

　　希特勒上台有两大支柱：一是冲锋队的拳头。二是资本家的金钱。

　　1930年代，世界经济危机。作为一战战败国的德国一直靠贷款维持虚假的繁荣，这时也陷入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大批人口失业，社会动荡，面临选择。或左转，或右转，德国站在十字路口上。

　　当时，左转与右转的力量势均力敌。最终，1933年5月，由大资本家支持的纳粹党胜出，通过选举成为第一大党，由大资本家支持的，雇佣了数以十万计的流氓无产者打手的希特勒掌握了政权。

　　希特勒的做法大致分为几个步骤：

　　一是招募打手。这一点不难，当时的德国经济先崩溃后萧条，社会上饥肠辘辘，无所事事，没有前途和希望，给钱就卖命的年轻人有的是。

　　在经过了相当困难之后，冲锋队改组成为一种武装团体，拥有几十万队员，其任务是保护纳粹党举行的集会，捣乱其他政党的集会，和一般地恫吓那些反对希特勒的人。身穿褐衫的冲锋队自始至终不过是批杂七杂八的打手。

　　二是寻找金主。这也不难。当时社会上不满情绪不断发酵，随时可能爆发革命。在马克思的故乡，在出现过基尔水兵起义，出现过德国十一月革命，出现过李卜克内西和罗莎卢森堡的德国，这也不是吓唬人的。

　　为了镇压革命，大资本家舍得出钱雇佣打手。

　　米尔•“寇道夫是个痛恨工会的煤矿大王，负责掌管西德矿业界募集的一笔名叫“鲁尔金库”的政治贿赂基金，他是在1929 年纳粹党代表大会上被希特勒拉拢过去的。钢铁托拉斯头子弗里茨•蒂森捐款还要早一些，他后来对他的错误后悔不止，终于写了一本书，叫做《我为希特勒出资》。他最初是在1923 年在慕尼黑遇见这个纳粹党领袖的，初次见面就被后者口若悬河的辩才所征服了，于是通过鲁登道夫第一次向当时还不大为人所知的纳粹党捐了10 万金马克合2.5 万美元。继蒂森之后的是艾伯特。伏格勒，也是联合钢铁公司的一个巨头。事实上，煤钢企业是工业界人士方面帮助希特勒在1930 年到1933 年期间克服他取得政权的最后障碍的主要经费来源。

　　有了打手，可以向大资本家要钱，有了钱，可以雇佣打手。当然，打手们的暴力，最终还是要落实在行动上。毫无疑问，希特勒的打手们越能制造流血事件，资本家给的钱越多。

　　巴本在6 月15 日取消了对冲锋队的禁令。接着马上发生了甚至德国在过去也从未有过的一阵政治暴行和谋杀的浪潮。冲锋队员涌到街上去寻衅闹事，他们的挑战常常受到应战，特别是受到共产党的应战。仅仅在普鲁士一邦，从6月1 日到20 日，街头就发生了461 起斗殴，死了82 人，重伤400 人。在7月间，在殴斗中死亡的共有86 人，其中38 人是纳粹党人，30 人是共产党人。7 月10 日星期日这一天，街头被殴致死者有18 人，下一个星期日，纳粹党人在警察保护下，在汉堡工人阶级郊区阿尔托那举行游行，当时被打死的有19 人，受伤的285 人。

　　擒贼先擒王，除了街头斗殴，打击、威慑对方的基层士兵、同情者、支持者，还要有目的地威胁、杀伤对方领袖和骨干分子，让对方闭嘴，让自己的思想占据主流传播渠道，让对方的声音销声匿迹。

　　到2 月初时，希特勒政府已经取缔了共产党的集会，封闭了共产党的报纸。社会民主党的集会不是被禁止举行，就是受到了冲锋队打手的捣乱阻挠。社会党的一些主要报纸一次又一次不断被勒令暂停出版，即使天主教中央党也没有逃脱纳粹恐怖。天主教工会领袖施特格瓦尔德想要在一次集会上讲话，遭到了褐衫队员的殴打。在另外一次集会上，冲锋队员打伤了好几个人， 勃鲁宁不得不要求警察保护。在竞选运动中总共有51 名反纳粹分子被谋杀，纳粹党方面声称他们也有18 人被打死。

　　获得警察的控制权，是核心关键的一步。如果警察干涉的话，希特勒的打手们显然不能这样胡作非为。如果警察袖手旁观的话，希特勒的打手们对有组织的德国共产党最多是打成平手。如果警察偏袒的话，那么局面自然一边倒了。戈林兼任普鲁士内政部长是关键的一步。

　　当然，如果警察被瘫痪，没有偏袒，但是群众也没有组织的话，局面也会是一边倒。有组织击败无组织，有财源击败无财源，这是常识。

　　戈林兼任普鲁士内政部长一职，他解除了普鲁士的好几百名共和派官员的职务，而代之以纳粹党人，其中大部分是冲锋队长和党卫队长。他命令警察要“不惜一切代价”避免同冲锋队、党卫队、钢盔队为难，但是在另一方面却要无情对付那些“敌视国家”的人，他要求警察“使用武器”，并且警告说，违令者将受到惩处。这等于公开号召占德国2/3 面积的普鲁士警察开枪打一切反对希特勒的人。为了保证无情地完成这项工作，戈林在2 月22 日成立了一支辅助警察部队，总共5 万人，其中4 万人来自冲锋队和党卫队，1 万人来自钢盔队。因此，普鲁士的警察力量就基本上操在纳粹党打手的手中了。只有没有头脑的德国人才会向这种“警察”要求保护，抵御纳粹恐怖分子。

　　用暴力控制了基层，无情打击了对手，垄断了宣传舆论，威胁了对方的群众以后，选举结果自然对希特勒有利。

　　在1933 年3 月5 日，他们在希特勒一生中最后一次民主选举的那天，用他们所投的票说话了。尽管这种种恐怖和威胁，他们的大多数人仍反对希特勒。纳粹党人在选举中虽然以17277180 票领先——比上次选举增加了大约550 万票，但是在全部选票中仍然只占44%。希特勒仍旧没有能获得绝对多数。过去几星期的迫害和镇压并不能够阻止中央党的选票得到实际的增加——从原来的4230600 票增加到4424900 票;把它的盟友天主教已伐利亚人民党的票数加在一起，它一共得到550 万票。甚至社会民主党也保持了它的第二大党的地位，共得7181629 票，较前只少了7 万票。共产党减少了100 万支持者，但是仍有4848058 票。

　　经过这么一通折腾，纳粹党获得1728万张选票，比上次多获得了550万，大约增长50%，成为第一大党。如果纳粹党没有成为第一大党怎么办?

　　很简单，那就接着折腾，重新投票。直到成为第一大党为止。

　　“街头流氓，”用阿兰·布洛克的话来说，“攫夺了一个伟大的现代化国家的力量的控制权，流浪汉上台执了政。”不过是——正如希特勒从来没有停止夸口的那样——“合法地”用议会的压倒多数来达到这个目的的。德国人只能怪自己。

　　希特勒上台，能怪德国人吗?尽管他这么折腾，至少还有56%的德国人没投他的票。反对希特勒和他的冲锋队的人，缺乏强有力的组织，缺乏暴力支持，缺乏资金支持，有道德底线，能达到这个结果已经很不容易了。

　　希特勒的操作方式很复杂吗?一点也不复杂。找打手，找金主，推动街头政治。使用暴力改变基层民意，然后投票。成功的话，就获得合法性。失败的话，接着来。只要金主不断给钱，希特勒和他的打手们能一直打到成功为止。

　　用这种方式操纵选举，其实一点也不新鲜。类似的事情，在美国南部也发生过。

　　南北战争结束，美国结束奴隶制。1870年，根据宪法修正案第十五条，黑人获得选举权：

　　宪法修正案第十五条[1870年批准生效] 第一款 合众国或任何一州不得因种族、肤色或以前的奴隶身份而否认或剥夺合众国公民的选举权。第二款 国会有权以适当立法实施本条规定。

　　这还得了?!

　　在美国南部一些州，黑人人口占多数，如果黑人按照自己的利益投票，白人的既得利益马上就会被推翻。

　　但是，不给黑人投票权是不可能的。

　　怎么办?

　　一是奴化教育。让黑人从自己的内心之中承认自己低人一等，没有前途和希望，认同白人的统制。

　　二是武力威胁。3K党毫不留情的打击任何想出头的黑人，包括并不限于毒打、放逐和暗杀。

　　三是控制经济基础。有了钱可以推广自己的意识形态，可以资助打手，可以让黑人顺白人者昌，逆白人者亡。

　　四是垄断上层建筑。尤其是垄断暴力机关，比如警察、法院等要害部门。

　　所以，美国虽然取消了奴隶制，但是美国南部白人的统制却一直延续下来。

　　有人认为选举是自由意志的表现。这种观点大错特错。在私有制社会，任何社会行为都不会脱离暴力和金钱的影响，选举自然也不例外。如果考虑到暴力可以用金钱购买的话，比如像德国大资本家雇佣希特勒及其打手，那么就会知道金钱对选举具有压倒性的影响力。在资金可以自由往来，无法追查的地区，这种行为尤其猖獗。

　　每一个打手，以及他们的亲友，会如何投票是可想而知的。打手可能投票让一个可能在未来清算自己的街头暴行的政权上台吗?他们的亲友可能送自己的子侄去监狱吗?越卖力，越有血债的打手和他们的亲友，越不可能违背自己和自己亲友的利益。

　　他们的对立派系，此时往往已经被严重打击，溃不成军，既无法有效动员，也无法表达自己的观点。对立派系的支持者，或者失望，或者迷惘，或者选择沉默明哲保身，或者逐步接受对方的观点。如果他们不肯放弃自己的观点，也不肯迁移他乡放弃投票权，死硬到底，表现突出的话，很可能被打手们杀一儆百。

　　对社会上每天疲于奔命，只关心自己温饱，没有时间和能力深入思考，喜欢简单归因的大多数社会成员来说，主流舆论宣传什么，他们就容易接受什么。垄断媒体，捣毁对方的宣传工具，让对方无法反驳自己的舆论，对控制大多数人的想法来说，是非常有用的。

　　大资本的打手们一旦建立起有效的暴力组织，能精确打击每一个反抗者，垄断舆论媒体，那么投票选举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何况，如果投票结果不理想，还可以再接着搞街头暴力政治，接着投票。

　　所以，1933年的选举之中，德国共产党损失100万选票，纳粹党新增550万选票成为第一大党，是必然的结果。

　　从美国南部到纳粹上台，经过百余年的不断完善，类似的操作已经有了标准化的流程，甚至成为某些国家搞颜色革命的重要手段。

　　出钱，控制舆论，搞暴力政治(不限于街头斗殴，也包括支持恐怖主义)，瘫痪国家暴力机构，甚至让国家暴力机构偏袒自己，资助打手，迷惑中间派，威胁、驱逐、消灭反对派，改变民意构成甚至选民结构，然后投票。

　　如果投票结果理想，就搞既成事实，让投票结果赋予自己的政治行为和自己支持的政客以合法性。如果投票结果不理想，就接着控制舆论，搞暴力政治，直到最终结果理想为止。

　　苏联解体后，由境外势力支持的东欧和前苏联地区的暴力冲突、恐怖袭击+公投，可以认为是希特勒的街头暴力+竞选的操作的升级版。

　　话题转回来。

　　出现这样的组织和操作，要有一定的社会条件。私有制和巨大的贫富差距是必不可缺的。可以说，出现这样的雇佣暴力团和街头政治的操作，是极少数拥有巨大财富的社会成员，对自己财富权力的确认。当然，理论上境外势力在本地精英的支持、默许下，也完全可以采取类似的行动。毕竟，资本无国界，境外势力和本土精英有大量的共同利益。

　　贫富差距越大的社会，这样的操作越容易成功，因为不缺打手，也不缺金主，当然也不缺政客和替打手和金主制造舆论的人(比如当年的戈培尔)。大家都需要恰饭，金主出钱，政客、打手、吹鼓手为金主服务。

　　资金往来越自由的地区，这样的操作越容易成功，因为很难追查资金的动向。

　　与金主有共同利益的人控制国家暴力机构的地区，这样的操作越容易成功。偏袒打手，至少瘫痪国家暴力机构让打手逍遥法外，是执行这样的操作的前提。不然，打手刚一露头，就被抓起来，或牢底坐穿，或直接处决，那还怎么操作?只要给钱，流氓无产者不在乎为谁服务。但是，他们会权衡收入和风险的关系。

　　列宁说过，要依靠民意，但也不能忘记步枪。因为民意是可以被金钱操纵，被暴力裹挟的。当金钱雇佣的暴力猖獗的时候，就需要无产阶级的暴力出来主持公道，维持对无产阶级有利的社会秩序。

　　对无产阶级政党来说，对纳粹冲锋队那样的被雇佣的流氓无产者的暴力组织，实施逮捕、监禁、剥夺本人及其亲友的投票权，剥夺金主的财产和政客的人身自由，甚至处决个别背负血债的打手，是完全可以采取的行动。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反革命怎么做，无产阶级政党就可以怎么做。温良恭俭让不适合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

　　对无产阶级来说，与大资本、大资本雇佣的政客和大资本雇佣的打手之间，没有调和路线。这点，从纳粹掌权以后，干了什么就知道了。

　　当然，对那些为钱卖命的打手来说，他们的解决也不会好。

　　冲锋队无论对实现大资本的目标做出了多大贡献，说到底也是走狗，并不会因为擅长街头斗殴而成为大资产阶级的一员。兔死狗烹，大资产阶级的目的实现了，他们也就成为危险因素了。这一点，看看冲锋队领袖罗姆的结局就知道了。

　　大资本要争霸，他们是最好的炮灰。当年的冲锋队员，如果没有在“长刀之夜“被镇压，没有死于纳粹的德国的扩张战争的话，也将经历战后难熬的日子。他们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