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奋斗，不能僭越：“土猪拱白菜”引发的惊诧

　　笔者在前几天的文章《穷人的孩子该怎么办？| “错的不是我们”！》，对河北衡水中学高三学生张锡峰在《超级演说家》节目上的一段演讲提出了批评。

　　笔者认为就像前段时间脱口秀节目拍摄现场被爆出“提词器”一样，张锡峰这段演讲也不排除是节目组提前编排好的，最起码演讲所表达的价值观是衡水中学在内的整个主流教育体系塑造的结果，演讲其实是为他这样的“寒门子弟”量身订制的蘸满了鸡血的成功学鸡汤。毒鸡汤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张锡峰这段演讲所愤懑的不是“金字塔体系”，而是自己没有在“金字塔的顶端”，换句话来说，有人想把张锡峰打扮成草根“奋斗者”的榜样。张锡峰的演讲所愤懑的不是“金字塔体系”，而是自己没有在“金字塔的顶端”，这是韭菜的悲哀。

　　笔者文章发出之后才发现，张锡峰同学已经陷入了精英们“群体而攻之”的舆论漩涡：张锡峰在演讲的前半段对城市（富）学生与农村（穷）学生所享有的教育和成长资源巨大差距的控诉，竟然被精英们理解为“仇恨社会”？

　　道德家们指责“土猪拱大白菜”是在传达物欲和色欲的价值观，扭曲了奋斗的方向，使得奋斗变得极端自私和狰狞。

　　笔者批评张锡峰的演讲，是希望韭菜们去拒绝成功学的毒鸡汤，不要在迷信个人奋斗可以改变命运，去自相残杀和内卷，而应该是去寻找问题的根源，改变整个阶级的命运；而道德家们对张锡峰的批评，则是恐惧于张锡峰那段演讲对贫富分化的不满情绪以及“土猪拱白菜”透出的“戾气”。

　　“土猪拱大白菜”的比喻，大约是节目组或张锡峰本人想让演讲显得更“接地气”，不成想却表演过猛，成了炮轰的对象。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笔者就不得不站出来为张锡峰们说几句话了。

　　道德家们就算要跑轰，首先该被炮轰的对象也不是张锡峰这个正在参加高考的高中生。看看高校招生形象片，不就是在向被精英视作“土猪”的寒门子弟展示青春靓丽的“大白菜”吗？

　　当然，还有清华大学校庆上那段“艳丽”的舞蹈……

　　“土猪拱大白菜”的始作俑者显然并非张锡峰，当他以一个“奋斗者”的身份自以为“接地气”地“接招”时，遭来的却是道德家的围攻，“土猪拱大白菜”的可怕想法竟成了寒门子弟的原罪。

　　这让笔者想起《东成西就》里的一段画面：

　　精英们对张锡峰的批评很快转向了对衡水中学模式“泯灭人性”的批评，如那篇广泛传播的“前衡中女生”的控诉——“不恨它，就是最大的感恩了”。

　　笔者虽然是二十多年前参加的高考，但对“衡中模式”一点都不陌生。笔者当年所在的是一个贫困县的普通高中，尽管没有衡中那种双重掐尖（不仅初中成绩要拔尖，还需要一定的家庭经济实力交得起高额学费），但同样是每天早上五点半跑操、晚上十点下晚自习，每周周日下午放半天假，高二开始就重复着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的刷题模式……

　　恢复高考以来，这样的模式应该就已经全国通行了，哪怕是北京的高中生也免不了这样的刷题模式；无非是北京的重点率、一本率、二本率比其他省份高太多了，类似衡中这样的其他省份的高中，“刷题模式”的程度会更重、同学之间的内卷更甚而已。

　　在社会严重两极分化，教育资源亦两极分化的今天，有人说，高考模式是对寒门子弟来讲“相对公平”的“非最差”选择。这话貌似有一定的道理，但且不说富人子弟除了高考独木桥外，有更多“可选项”；即便一起过“独木桥”，占据更多资源的富人子弟，过桥的能力和“效率”也会远高于穷人子弟。

　　虽然“一考未必能定终身”，就连清华北大的博士们现在也去深圳给富人们的教小学生了，但不可否认，高考的确几乎成了寒门子弟可能实现阶层上升的唯一通道，只是随着阶层固化，通道越来越窄了而已。而从精英阶层的角度讲，考试制度仍然是资本选择作为劳动工具的“奋斗者”的有效手段，但“奋斗者”不该有野心。

　　道德家们对张锡峰的审判，大约隐含着这样的含义：“奋斗可以，‘僭越’不行，韭菜就要有韭菜的‘自觉’和修养”，有“僭越”想法的张锡峰就已经不是合格的“奋斗者”了。合格的“奋斗者”应该是老黄牛般地踏实勤奋工、为资本创造利润，而不是总惦记着资本家里的“大白菜”。

　　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今天抨击张锡峰不该有“土猪拱白菜”想法的人，正是当年控诉毛主席“取消高考”的人。他们知道毛主席“取消高考”追求的是教育公平，是帮着“泥腿子”，但却断了他们阶层优势的代际传播，于是他们呼唤出了衡中模式；而今他们却又抨击衡中模式以及衡中模式的产物张锡峰，不过是底层的内卷一层层向上，终于快要卷到他们、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了……

　　希望经历过这场舆论风波，张锡峰们终能觉悟起来。

　　写到这里，笔者又想到了电视剧《恰同学少年》里塑造了刘俊卿这样一个反面人物。最初他和毛泽东、蔡和森等人差不多，都是贫苦的学生，也颇具才华，但家庭的贫困给他带来极度的自卑，他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出人头地，有个体面的工作，得到社会的尊重。

　　刘俊卿的想法在当今社会也会很普遍，很“实在”，很多寒家子弟，家里砸锅卖铁供他们上大学，不也是为了改变家里贫苦的境况吗？

　　抱着个人奋斗出人头地想法的刘俊卿，逐渐露出他极端自私的一面，最终走上了逢迎上级、阿附权贵、逆时而行、出卖老师同学、充当黑恶势力走狗的错误道路，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和爱的人，而利用他的人根本不会正眼看他一下，从头到尾他就是个可以被利用、可以被随时抛弃的工具。

　　愿这个时代多一些毛泽东、蔡和森、向警予式的青年，少一些刘俊卿式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