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漫说官山海

　　卢麒元老师向大资本收重税的观点，当然要受到人家的攻击。大资本，现在是“市场主体”，正得宠幸，卢麒元想向人家要大钱，受到人家的攻击，情理之中的事。

　　向大富豪征重税，这个事，汉武帝就办过。不过，效果不太好。

　　征税，也就是要钱。

　　钱，表现形式就是货币。

　　如果皇家能够独占铸币权——我通常称之为货币发行权——，货币，不管是纸币还是五铢钱，皇家可以随便铸造，要多少有多少。富豪手里的那点货币，对于能够大量铸造货币的皇家来说，其实，不算个什么东西。

　　既然，皇家已经独占了铸币权，何必在乎富豪手里的那点小钱？何必向富豪征重税？

　　这里，我谈谈我对货币的理解。

　　秦始皇车同轨、书同文、行同轮、量同衡，这个大家都知道。更加重要的是，秦始皇还“官山海”。“官山海”，什么意思？就是说，这天底下的土地、山川、河湖、森林、荒原、沙漠，都是我皇家的财产！不是你们什么王爷、豪强、大臣的。

　　货币，是用来干么的？

　　货币，是用来调动人力的，调动了人力，也就调动了物力。

　　皇家，要搞经济建设，要修长城、挖运河、治黄河、搞水利，那都是大工程，要人多，要吃饭，要石头。皇家，还喜欢打仗，征匈奴、突厥、蒙古、后金、倭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援越抗美之类，都要人力，要粮草、弓箭、车马、火炮等，耗费巨大。

　　我大中华历来都喜欢说，“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就是说，天下的物力，是极其巨大的。虽然天下物力巨大，如果没有办法将这些物力动员起来，也是没用。

　　怎么动员？仅从经济上看，发行货币，就是最有效的办法。这个办法，早在黄帝，中国人似乎就明白了，就开始用了。

　　到了秦始皇、汉武帝时，这个办法用得更加熟练。

　　皇家独占货币发行权，办事机构，拿着皇家发行的钱，征调人力，生产武器装备、收集粮草、组织运输。于是，全天下的人力、物力，就集中到了皇家手中，大长城、大运河、大型水利工程，纷纷上马，抗击外敌，加上几个勇猛的军事家，才可能打胜仗。

　　但是，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皇家发行的货币，会留存到地方豪强手中：人家上缴了人力、物力，加上自主经营，自然手中有了巨量货币。人家可以用这些货币，向其他人贷款、购买土地、开办企业、开展商业。那么，这些货币，就成了这些富豪调动人力、物力的手段。这实际上就挖了皇家的墙脚——“官山海”，成了私山海。

　　皇家当然不喜欢富豪这么干。

　　怎么办？

　　于是，征税，是办法之一。

　　征税，征重税，这个办法，汉武帝用过，甚至还搞过卖官鬻爵，就是让富豪把钱拿出来，给他们一个荣誉或者类似弼马温、看管蟠桃园之类实权的官家职位。不过，人家富豪也不白痴，花大钱买虚名的事，人家知道是上当，还不如自己买一大块土地，买一大群奴婢，自己当个土皇帝呢。所以，用卖官鬻爵的办法，回收富豪手中的货币，其实效果不太好。为了享有独家调动全天下人力物力的“特权”，汉武帝便想出个损办法，就是向富豪征重税。这一招叫杨可告缗。

　　告缗的效果呢？“得民财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宅亦如之。”我再强调一下，这里的所谓民财，其实就是富豪家积攒的货币。这些货币被皇家收缴，意味着富豪丧失了征用天下人力、物力的手段，不能与皇家争利了。被解救的奴婢，实实在在是可以参加生产劳动的，他们属于国家了，自由了，解放了。田地、山川、森林、河湖、矿产之类生产资料，也不再属于富豪，而属于平民，皇家又可以调动这些人力物力了。

　　向富豪征重税，这下要了富豪们的命：他们个个都是守财奴呀，他们能不恨汉武帝和杨可吗？能老老实实地向皇家缴税吗？当然不会，当然要偷税漏税。结果，杨可告缗令，弄得社会矛盾很复杂，其实，这个矛盾，就是富豪与皇家之间的矛盾，放在今天，就是富豪与中央政权之间的矛盾，本质是争夺天下人力、物力调动权的矛盾。要不是汉武帝有军队，恐怕这些富豪早就造反了。

　　卢麒元老师，想到的办法，就是杨可的老办法，相当于在经济上“削藩”。当然要招人恨。

　　汉武帝也是聪明人，看到，这么干，阻力太大，而且也搞不到几个钱，解放不了几个人。怎么办呢？好办。

　　建立国有企业体系、国有商业体系，运用经济手段、市场手段，把这些大富豪的商业公司一个个都挤跨，把发行到市场上的五铢钱，都及时地尽量地收回到皇家手中，防止形成大富豪，防止这些大富豪使用货币手段，与皇家争夺调动天下人力物力的权利。

　　即便“官山海”，如果没有“官企业、官商业”，皇家还是调动不了天下人力物力。

　　可是，国有企业、国有商业体系，运行起来也有问题：一是产品质量不那么好，官家的企业容易形成官僚主义；二是欺压消费者，强买强卖，价格还很高；三是官家企业，容易产生腐败，以权谋私，这就形成了新的富豪。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也就是法制、监管、检查、举报之类，老实说，这些招法的效果，都很有限，这个问题，封建王朝是解决不了的。

　　但无论如何，官企业官商业，总算可以承担调动天下人力、物力的作用。不过，老百姓仍然受到欺压，所以，他们不热爱国企。即使对他们搞爱国主义教育，也还是不行。

　　新中国的经济建设思路，其实很像汉武帝，但又有发展、充实和完善。新中国人民政权，也是国家独占货币发行权，人民币是唯一的结算、支付、存储货币，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私自铸币，不允许黄金白银流通，严格禁止引进外资，努力争取人民币在对外贸易中的计价、结算、支付权利，并且，人民币不出国门，防止外国利用人民币管理漏洞搞货币投机，以非法手段得到人民币。

　　新中国也建立了完备的国营工商业体系，从而限制了私有工业商的坐大，于已经已经存在的私有工商业，属于蒋宋孔陈四个官僚买办家庭的，没收；对于属于民族资产阶级的，赎买。特别是对于后者，共产党没有搞告缗、征重税，而是搞公私合营，因为国营工业、商业体系发达，这些私有工商业，其实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它们也愿意合营。国营工商业占据经济的大比例，则货币就必然属于国家，并存放在国有银行的账户上。私有小工业、小商业，虽然企业数量多，但是规模小，即使手里有些钱，也不构成对国家货币发行权的冲击，当然可以允许存在，但是鼓励它们走集体化、国营化的道路，因为集体化、国营化的道路，在获取奖金、销售渠道等方面，更加方便。

　　当国营全民所有制、集体所有制工商业体系足够强大时，也就是私营工商业规模受到限制时，也就是富豪无法形成时，也就是皇家可以独占天下人力、物力时，也就是国家的动员能力最强大时。这个时候，对小型私有工商业的税收，对于国家调动天下人力、物力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也就是说，这些税收，可以不要。

　　所谓税收，其实是削弱私有工商业调集天下人力、物力的权利，决非是国家财政要依赖税改过日子。国家的财政和发行货币，本质上才是调动天下人力进而调动物力进行生产、建设、战争的主要手段。税收，不是国家财政的主要来源，甚至不是国家财政的来源。如果国家意识不到货币发行权，把财政收入寄托在税收上，那么，这个国家的财政，必然依赖私有大资本即所谓“纳税人”，政治上必然向“纳税人”让步，这是十分危险的。

　　国家财政，要依赖货币发行！所以，我本人极其重视货币发行权。我理解的货币发行权，不光是决定货币发行数量，而且更重要的是包括货币发行对象（公有制、集体所有制）、发行领域（重工业、尖端工业、农业）、发行方式（拨款、贷款）、发行时机，以及货币的回收。

　　据说，朝鲜没有税收，也当然没有税务局。我知道的是，新中国70年代，似乎税收也不多。

　　似乎，卢麒元老师对货币的本质和税收的理解，与我并不一样。但是，对于私有资本运用货币手段调用天下人力进而调动物力的限制，我们的看法是相同的。卢老师是加重税收法，类似于汉武帝的杨可告缗。我的办法是：一是政权独占货币发行权，这个，可能卢麒元老师也应该是赞同的；二是发展壮大国营和集体所有制工商业，这个可能是卢老师忽视的（也可能没有忽视，只是我没有看到卢老师有关著作）；三是为了防止国营企业唯利是图、侵害百姓利益，要实施鞍钢宪法管理，每个国营和集体生产单位，都要牢固树立国家经济金融全局意识。

    【吴铭，红歌会网专栏作者，原载公众号“吴铭再评说”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