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圈”政治经济学：不想保护镰刀的韭菜不是好粉丝

　　“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成”。

　　《让子弹飞》里的这句台词，不仅解释了历史，而且解释了现实。

　　公号“X博士”写过一篇《让子弹飞》是如何成为新时代“圣”经的，留言区第一条评论是：

　　“爱豆出道得巧立名目，拉拢粉头，缴税捐款，他们交了，才能让粉丝跟着交钱。得钱之后，粉头的钱如数奉还，粉丝的钱三七分成。”

　　爱豆者，idol也，当代青年对偶像的称呼。粉头者，顾名思义，粉丝的头，据百度百科，粉头通常受雇于明星本人或明星亲友，负责帮明星打理粉丝工作，甚至帮明星筹集资金。

　　近年来，内地娱乐圈为中文舆论场贡献了大量的新话，以致于官方近期出台的“饭圈”乱象整治公告，都不得不援引了一些饭圈术语，比如拉踩引战、打榜、控评，以及“饭圈”这个词本身。

　　追星几乎是每一代青年身上都会出现的现象，这一代中国青年追星更是追出了新境界。“饭圈”的乌烟瘴气，早已成为一项公害。但是在疯狂、奢靡、低智的表象背后，当代青年的精神生活现状才是更值得探讨的。

　　其中最不可思议也最耐人寻味的，是饭圈青年对资本的矛盾态度。

　　娱乐圈是名副其实的名利场，名与利高度正相关。造星工业是成熟的市场机制，偶像代言是赤裸裸的商业行为，粉丝还会花真金白银为偶像打投（打榜投票）。但是粉丝群体却表现出强烈的“反资本”情结。

　　“视频平台亏，影视公司亏，完美日记那些广告主也是亏的，只有明星赚钱，而粉丝还说’自家哥哥’被资本欺压了。”

　　财新报道《“饭圈”生态畸变》中提出这个有趣的现象：致力于帮“爱豆”（idol，偶像）获取商业资源，抵抗资本不公平待遇，成为诸多粉丝团结一致的动力。

　　这里面最大的悖论当然是，你家哥哥背后也是资本。没有资本，你家哥哥可能就是快递小哥了（防杠声明：没有歧视快递小哥的意思）。

　　资本捧出你家哥哥，当然不是为了做雷锋，而是为了赚钱。你家哥哥参与资本设定的游戏，也不是为了给你送温暖，也是为了赚钱。

　　资本和哥哥之间，是互相利用的商业关系。粉丝们无条件热爱哥哥，却瞪大双眼警惕资本。不能不说有点讽刺。

　　即便你家哥哥翅膀硬了，要跟资本掰手腕，那也只能说明你家哥哥自己也成了资本家。一个资本战胜了另一个资本，有你什么事？

　　我想很多时候，哥哥背后的资本是不介意被骂的。因为粉丝越心疼哥哥，越会为哥哥花钱，最后资本与哥哥一起快乐地数钱，皆大欢喜。

　　这比《让子弹飞》里黄四郎假剿匪、真募捐的游戏还要有创意。粉丝们以“抵抗资本”的名义帮资本赚钱，将资本主义带到了历史新阶段——我称之为心智资本主义时代。

　　在心智资本主义时代，谁掌握心智，谁掌握财富。而掌握心智的诀窍就是示弱，激发粉丝群体的保护欲。

　　“资本又欺负我家哥哥了，来，咱们给哥哥多筹点钱，多刷点数据，帮他多接代言……”

　　问题是，哥哥们代言的哪个商品，不是资本生产的呢？哥哥们亮相的哪个节目，不是资本运作的？就连粉丝团本身，都是资本安排的。

　　资本幻化成哥哥的形象，假装受到了资本的欺压，粉丝们慷慨解囊，拯救哥哥……不想保护镰刀的韭菜不是好粉丝。

　　如此明显的bug，为什么粉丝们看不出来呢？是他们学历太低了？

　　事实正相反。粉丝群体的学历高于互联网人口的平均水平。

　　据《2018年微博粉丝白皮书》统计，在所有微博娱乐粉丝中，20到29岁的青年人占比达到71.2%，女性占比为61.1%；粉丝中有57.5%为全日制学生，76.8%拥有大专/本科及以上的学历。

　　为什么会这样？这样才对了。

　　学历太低是不会成为死忠粉的。你去村里找个大妈去采访，谁是你的敌人？她可能会说隔壁张姨偷割过她的韭菜，前街王婶传过她的闲话。她绝不会义愤填膺地喊：把资本家挂到路灯上！

　　有了一些知识而又没有很多知识，学过一堆理论而又没有实践经验的青年学生，是饭圈经济最理想的客群。

　　另外也只有学生党，才有充足的时间被收割。

　　根据辰海资本偶像市场研究的内部调研结果显示，50%的粉丝有5年以上追星经历，70%的粉丝有固定追星团体，平均每天追星2.2个小时，粉丝行为呈现有组织、有经验且愿意花费时间的特征。

　　一旦他们进入社会，对市场经济的实际运作有了更深的理解，他们花自己挣的钱就会比花父母的钱更加心疼，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帮偶像免费做事。

　　现在的粉丝后援会，已经演变成了非常严密的组织。据Tech星球的一篇文章介绍：

　　后援会就像一个小型的创业公司，会长是经过层层筛选才可以胜任的。候选人投递简历，由上一届会长及会员选出，相当于一个意见领袖的存在。一个后援会，分设一个会长和两个副会长，下面有美工、财务、数据、反黑微管组，每个组两个组长；工作量比较大的数据组，还会分出打投组和控评组。

　　跟创业公司不一样，创业公司是赚钱的，后援会是被赚钱的。

　　一群韭菜，深度参与到了联合收割机的制造、销售、用户评价全链条中。谁要说我们的收割机不好，坚决跟他战斗到底！不能不说，这是一项奇迹。

　　所以我说，饭圈已经不是一个经济学现象，而是一个政治经济学现象了。到此打住，不能再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