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自陈安《列宁对民族殖民地革命学说的重大发展》第二章第三节,三联书店1981年1月第1版,112~120页。注释略
马克思主义关于民族殖民地问题的革命理论,不仅遭到右倾机会主义的攻击和阉割,而且遭到“左”倾机会主义的歪曲和篡改。在后一种场合,法国的社会民主党人古斯达夫·爱尔威是一个代表人物。
祖国“无所谓”论
古斯达夫·爱尔威(1871—1944)的职业是新闻工作者和律师,原先接近法国的无政府主义者,后来加入法国社会民主党。
在二十世纪的最初几年中,帝国主义列强重新瓜分世界,争夺世界霸权的矛盾冲突愈演愈烈,各国的反动统治者一方面疯狂扩军备战,加速军国主义化的步伐,另一方面在国内拚命煽起沙文主义狂热,以“保卫祖国”为名,力图驱使本国劳动者为他们火中取栗,卖命当炮灰。针对这种情况,各国马克思主义者大力开展斗争,反对军国主义化,揭露帝国主义战争的罪恶本质,借以戳穿“卫国”骗局,提醒劳动者切勿上当。而伪马克思主义者爱尔威也独树一帜,在他自己主办的《社会战争报》上,在法国社会党内,在第二国际的会议上,经常以极左面目出现宣传他那独特的反对军国主义的斗争纲领和策略,曾经轰动一时。
爱尔威歪曲了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思想,对民族、祖国这一类概念,采取了极端虚无主义的立场。他对于任何维护祖国主权和民族独立的言论和行动,都一概扣上“民族主义”的帽子,加以绝对的否定。在1907年第二国际的斯图加特代表大会上,爱尔威鼓吹说,“任何祖国都只是资本家的奶牛”;“祖国是统治阶级的祖国,与无产阶级无关”。对无产阶级说来,无论生活在哪一个祖国都无所谓,生活在君主制的德国,或共和制的法国,或专制的土耳其,反正都一样;无论是德国受法国统治还是法国受德国统治,对无产阶级也都无所谓。由于无产阶级横竖都要遭受资本家的剥削,所以“资本家在什么样的民族和什么样的政府的标帜之下进行剥削,对于无产阶级说来是无关紧要的”。因此,爱尔威强调:“祖国对于所有无产者来说都只是幻想,说真的,他们犯不着为了幻想而拚得头破血流”。
基于这种观点,爱尔威蔑视任何有关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的观念,表示坚决反对任何涉及“祖国”和“民族”问题的战争。据他说,这是“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观点,因为马克思本人就说过:“工人没有祖国”。
在大力鼓吹这些奇谈怪论的基础上,爱尔威进一步要求以代表大会的名义,宣布反对所有一切战争,并号召全世界无产者用“罢战”和起义来对付任何性质的战争。爱尔威的计划“很简单”:不论任何战争一旦爆发,在宣战那一天,社会党的现役士兵统统开小差,后备兵则宣布罢战,统统坐在家里不出来;同时,工人阶级很快就会转入公开的反抗,即举行起义。据爱尔威断定:这时“由于作战的军队驻在国境上,起义胜利的机会就更大了”。
不能拒绝在民族战争中保卫祖国
在当时,爱尔威的真实面目尚未充分暴露,列宁对爱尔威的主张作了一分为二的、马克思主义的具体分析。一方面,他肯定爱尔威的思想从一定意义上说包含有“一线灵活的东西”,包含有“一个实际上正确的内容”:它企图说明当时修正主义者、社会沙文主义者所宣扬的资产阶级爱国主义的欺骗性,强调工人阶级国际团结的重要性;同时鼓吹无产者为了对付战争,必须采取革命的行动手段,而不应当仅仅局限于修正主义者所崇拜的温良恭俭让的议会斗争。但是,另一方面,列宁又十分严厉地指出,就整体而言,爱尔威所宣扬的只是种“半无政府主义的谬论”。列宁从斗争的手段、斗争的目的以及否定革命战争(包括民族解放战争)、否定任何民族和祖国观念等方面,尖锐地揭露了爱尔威及其信徒们这种轻率浮夸的言论的反动性。
就其斗争手段而言,爱尔威分子的主张实际上是一种盲动冒险主义。他们不对斗争的具体环境进行正确的形势估量和阶级估量,而象无政府主义者那样,“盲目相信一切直接行动的神奇力量,把这种‘直接行动’从整个社会政治局势中抽了出来”,用简单机械千篇一律的策略来对付千变万化的斗争局势,其实践结果就必然是作茧自缚,“剥夺无产阶级选择决战时机的权利,而把这种权利交给敌人”,从而导致革命力量的无谓损失。因此,爱尔威开出的万应“策略药方”实际上是一种“英勇的愚蠢”!
就其斗争目的而言,爱尔威及其信徒们摆在首位的,是“和平”而不是革命,为了反对战争、“为了反对军国主义而忘记社会主义”。他们只强调以和平代替战争,而并不强调以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不强调利用战争所产生的危机加速推翻资产阶级。他们不可原谅地“忘记了战争同资本主义的因果关系”,如果按照这种主张去做,就等于“一方面把一切战斗准备(要知道,这里说的是起义)都用来同结果(战争)作斗争,另一方面却让原因(资本主义)继续存在”。可见,爱尔威及其信徒们的反战纲领充其量只是扬汤止沸而不去釜底抽薪;而其客观意义则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保持“和平”的稳定性,维持资本主义式的“和平”秩序,使革命人民永远遭受剥削压迫,永远遭受掠夺战争的磨难。
就其不分青红皂白地反对一切战争、否定任何有关祖国和民族的思想观点而言,爱尔威及其信徒们的主张尤其具有极大的反动性。它实际上是在极左的伪装下为极右的资产阶级沙文主义和世界主义张目。
列宁指出,“战争是资本主义的必然产物,无产阶级不能拒绝参加革命战争”。列宁特别强调:祖国这个政治的、文化的和社会的环境,是无产阶级进行阶级斗争过程中最强有力的因素,所以,“无产阶级不能对自己为之进行斗争的政治、社会和文化的条件采取无所谓的、漠不关心的态度,因而,他们对本国的命运也不能抱无所谓的态度”。列宁严厉驳斥了对马克思所说的“工人没有祖国”一语的曲解。他屡屡援引马克思本人当年在第一国际内部嘲笑和驳斥法国蒲鲁东主义者歪曲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思想的事例,说明民族虚无主义与大国沙文主义之间的“血缘关系”,说明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地否定一切民族、祖国的思想言论,实际上是全盘否定一切弱小民族争取民族解放、维护民族尊严、捍卫祖国独立的神圣权利,从而为觊觎他国领土主权的侵略者提供了最好的“理论根据”,助长了帝国主义者、扩张主义者的气焰。
1914年8月,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的最初几天里,就是这个善于哗众取宠、一向极力鼓吹民族虚无主义的爱尔威,竟猛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极端的社会沙文主义分子,并自告奋勇地作为参战志愿兵去报到了。后来,他又和历来公开鼓吹社会沙文主义的桑巴、托马以及盖德等人都加入了法国资产阶级的“全民族的”战争政府。这件事当然只不过是当时整个国际机会主义逆流中的一个小水泡,然而这个具有强烈讽刺意义的小水泡,却十分具体、十分生动地显示了民族虚无主义与大国沙文主义作为孪生兄弟的血缘关系,从一个小小的侧面证实了马克思和列宁上述见解的无比正确。“河水的流动就是泡沫在上面,深流在下面。然而就连泡沫也是本质的表现!”
在革命洪流的冲刷下,爱尔威这个曾经名噪一时的小丑迅速沉没、销声匿迹了。但是,爱尔威之流从法国蒲鲁东分子那里继承得来并广为兜售的民族虚无主义观点以及祖国“无所谓”论,却由于它具有极“左”的、“革命”词句的装潢,仍在继续扩散。其流毒所及,甚至使当时国际革命左派队伍中的一些人也深受影响,在不同的时期和不同的历史条件下出现了种种糊涂观念。总的说来,他们致力于揭露和反对资产阶级文痞和修正主义分子所鼓吹的在业已爆发的帝国主义战争中“保卫祖国”的骗局,这是完全正确的。但其中有些人却从真理再往前“多走了一步”,进而怀疑和否定在帝国主义时代所发生的一切保卫祖国独立或争取民族解放的战争;也有些人醉心于反对被压迫民族中的资产阶级狭隘民族主义,却忽略了甚至忘记了比它更危险、更凶恶多倍的压迫民族中的资产阶级大国沙文主义,有如列宁所讽喻的:“猫是老鼠心目中最凶的野兽”。
为了进一步肃清爱尔威之流的思想流毒,澄清关于“祖国”和“民族”问题上的糊涂观念,列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第二国际破产之后迄十月革命胜利之初,又反复地就这个问题作了一系列的阐释和论述。
列宁并不限于就事论事,而是从方法论入手,对认识模糊的同志进行耐心的启发。他指出,马克思主义的全部精神和整个体系要求人们在领会每一个革命原理时,必须做到三点:第一,历史地看问题;第二,同其他原理联系起来,全面地理解;第三,同具体的历史经验联系起来加以考察。如果违反了这三点要求,竟然脱离具体的历史条件和具体的历史实践经验,静止地、孤立地,片面地抓住马克思恩格斯说过的只言片语,把它从马克思主义的整个科学体系中割裂出来,当作“一般原则”和“一般的死板的公式硬套”到“五花八门、形形色色、错综复杂”的事物上去,那就是“陷入了抽象议论和反历史观点的泥坑”,就会得出完全错误甚至荒谬可笑的结论,就会给革命事业造成严重的危害。
根据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点和科学精神,列宁首先对“工人没有祖国”一语作了经典性的解释。他指出,马克思恩格斯这句话的原意只是说,各国无产者的经济状况是国际性的,他们的阶级敌人和解放条件也是国际性的,因此他们的国际团结比民族团结更为重要。这也就是说,全世界的无产者,不论属于哪个国家哪个民族,都是同命运、共呼吸的阶级兄弟;由于他们有着共同的阶级遭遇、共同的阶级敌人和共同的奋斗目标,而且只有通过联合的斗争才能获得共同的解放,因此,他们应当不问国家、民族的差别,实现国际性的阶级团结,进行国际性的阶级搏斗。在这个意义上,不妨说,马克思恩格斯所教导的“工人没有祖国”,和他们所号召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实际上是同一思想观点的不同表述。可见,“工人没有祖国”一语的原意,与祖国“无所谓”论以及任何其他民族虚无主义观点,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其次,列宁强调,为了准确地理解和掌握“工人没有祖国”这一原理的真谛,务必把它同马克思恩格斯的其他教导联系起来加以考察。他提醒人们注意:不是别人,而正是“同一个马克思曾经不止一次地号召进行民族战争”;而恩格斯也曾在1859年和1891年先后两度直接激发德国人的民族感情,直接号召德国人民奋起进行民族战争,抗击侵略者,保卫祖国。
一方面讲工人没有祖国,另一方面又号召保卫祖国,从表面上看来,似乎“马克思和恩格斯今天说东,明天说西,是他们头脑不清楚吗?”针对这个问题,列宁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不是的”!
列宁进一步明确指出,“祖国是个历史的概念。……关于祖国和保卫祖国的原理不可能在一切条件下都是同样适用的”。无产阶级对“祖国”和“民族”,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应当采取不同的态度。他反复强调这样的思想:在帝国主义战争中,“保卫祖国”当然是一种骗局,由于这种战争从双方来说都是掠夺性的,因而无产阶级对它的态度应当遵循这样的原则:“二贼相争,两败俱伤”;但是,在民族解放战争中,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受民族压迫的国家为反对实行民族压迫的国家而‘保卫祖国’,这不是欺骗,社会主义者也决不反对在这样的战争中‘保卫祖国’”;“依我看,在民族战争中承认‘保卫祖国’是完全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因此,无产阶级“不能拒绝在民族战争中保卫祖国”,否则,就将犯“天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