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为了使大家更深入地理解毛主席的文艺思想,依依特地整理了孔庆东老师的讲座视频——《评析毛泽东文艺思想》的文字稿,供大家学习、参考,今天发出第二部分。(注:1、文章发出时略有删减;2、阅读第一部分请点击孔庆东:文艺为什么不能脱离政治?)
我们看看西方的这个文艺作品,哪个脱离政治了?都没有脱离,特别是他卖给我们那些作品,更没有脱离政治。不论它是以艺术的旗号,还是以商业的旗号打入我们市场的,背后都有它明确的意识形态指向,最可恨的就是拿了你的钱,还要洗你的脑。
比如说,这个《色戒》不是政治吗?《色戒》就是既打着人性的旗号,又要赚你钱,这就是政治。
而相反呢,我们在这个方面是打了败仗啊。我们输出到人家国家的电影,既没有赚到人家的钱,还在加倍地说自己得不到人家国家去证明我们确实不好,确实很糟糕,去迎合人家的政治。
但是,毛泽东直面政治很容易进入一个误区、进入陷阱,那就是很多人认为政治可以取代文艺。毛泽东挑明了艺术离不开政治,文艺在政治的照耀之下,但是他没有否认艺术本身的价值。
毛泽东本人就是非常讲究艺术技巧,他自己也是一个大艺术家,所以他能够将二者分开。毛泽东成了中国意识形态的主要领袖之后,他又面临着一个强大的对手——那就是苏联。苏联认为自己是马列主义正宗,传承了马克思的思想。
马克思是一个思想家,马克思并没有建立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第一个建成社会主义国家的是苏联。苏联认为自己是正宗,还要把自己的文艺理论输给个个社会主义国家。
苏联经过几次争论之后,30年代后期,苏联开始形成叫做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样的一个创作理念。
苏联也是强调艺术跟政治的关系的,强调这个艺术为政治服务,但是苏联认为艺术就是政治,这是跟中国不同。
毛泽东认为,艺术还有自己的艺术价值。他认为,文艺在不可脱离的政治之外,还另有艺术价值,就犹如人,除了思想之外,还有相貌、还有身体。我除了评价你这个人人品好不好,也可以说她身材真漂亮,这人长得很凶,我可以这么说。
这些跟他的思想立场没有关系,一个好人可以长得很凶,一个坏人也可以长得很凶,这是另外的一个标准。
毛泽东自己是文章大家,他自己的诗词文章就非常讲究。我有一个观点,我认为中国五四运动以来最好的白话文是毛泽东的文章,至少是之一。
鲁迅的文章不是很好的白话文典范,鲁迅的文章深刻,但他语言半文半白的,不是白话的典范。胡适的更数不上,胡适那种是小学生的语言,幼稚的语言。朱自清的文章呢,偏于柔弱,毛泽东说,朱自清的文章不神气。
李敖说,自己是500年来白话文第一人,我佩服李敖的勇气,李敖的文章也确实不错,但是李敖的文章跟朱自清相反,火药味太浓,不够雅致。
毛泽东的文章,他是用心探索。尽管他是一个政治家,他每写文章,那都是咬文嚼字。他遣词造句非常讲究,其诗词文章具有文学艺术的感人魅力。
比如说:他在《反对党八股》中给党八股列了八条罪状,其中第四条说“党八股的第四条罪状是语言无味,像个瘪三,上海人叫瘪的那批角色也很像我们的党八股,干瘪的很,样子十分难看。如果一篇文章、一个演说颠来倒去,总是那几个名词,一套学生腔,没有一点生动活泼的语言,这岂不是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像个瘪三吗?”
所以,他下面要讲要从哪里学习语言,怎么学习。这个话是对党内讲,但是其实也可以给所有的文字工作者讲。毛泽东在很多地方讲过怎么写文章,怎么跟人说话。
他自己学习中国古代的文学大师,特别讲究炼字,就是中国这个汉字很精妙,我们往往在一个字、两个字上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水平。
我举两个例子。京剧革命最早的一批戏里边有《智取威虎山》,毛泽东到现场去看,他很喜欢这个这个戏,其中杨子荣在那个打虎上山里面有一段唱,其中有一个唱词,这个唱词原来唱的是“恨不得急令春雪化春水,迎来春天换人间”,毛泽东说这句唱得好,但是有一个字要改,“迎来春天换人间”改为“迎来春色换人间”。
大家体会,把“春天”改成“春色”,是不是更好?这一下子,这个味道就不一样了。“迎来春天”太直白,“迎来春色”,马上就一个形象出来了,“迎来春色换人间”不仅是形象,还有一个诗词的平仄问题,“迎来春天换人间”不合平仄,“迎来、春天、人”这三个音节都是平音节,中间加一个“色”就变成“平仄平”,这就叫高手。
毛泽东自己的诗词也是要修改的。50年代的时候,《人民日报》跟他约诗词发表,有一次,毛泽东诗词寄去了,人家要发表了,毛泽东突然又写了一封信,说“先不要发表,我还要修改”,他很认真。
送瘟神里有一句,他原来写的是“红雨无心翻作浪,青山有意化为桥”,后来他觉得这两句不好,改为“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
我也写旧体诗,我能体会,人在第一次写的时候,往往是人有一个灵感,就先把意思写了,特别是“无心”、“有意”什么的,这是个俗套,很容易对上。但写完之后,他觉得这是个俗套,没有感觉。
你看他把这个“无”和“有”改成“随”和“着”的效果。“红雨随心翻作浪“,就把人民群众建设社会主义这个热情就写得非常鲜活,“青山着意化为桥”,这个山和水就好像活了,这两句改的是非常好。
当然,我也指出了毛泽东有改得不好的地方,他改得不好的地方,恰恰不是遵照艺术规律,他是屈服于科学规律,他怕那个科学家给他指错。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他原来写的是“坐地日行三万里”,后来请教了科学家,科学家说,“地球转一圈,正好是八万里”,他就改为“坐地日行八万里”。
其实,科学家说的是赤道,毛泽东并不住在赤道上,他被科学家给忽悠了,他在这个地方就是太尊重科学家。
还有,那个长《七律*长征》,其中有一句,他原来写的是“金沙浪拍悬崖暖”。当时这首诗已经传抄出去了,传到海外,胡适就读了这首诗。
胡适认为毛泽东的诗写得很好,旁边注上“可看”,胡适认为毛泽东的诗写的不错。但是有一句,他觉得这句写错了,胡适还是很懂格律,他说“那块不对”。
后来,毛泽东果然改了这句,改为“金沙水拍云崖暖”,你看这一改,马上就不一样。
所以,毛泽东在搞清楚了政治标准的前提下,他能够欣赏一切艺术。他只是告诉你,这里边有政治,他并没有说“合乎我们政治标准就一定是好作品,不合乎我们政治标准的就不是好作品”,他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他跟身边的工作人员动不动就讲《红楼梦》、讲《红与黑》。晚年,他身边有个工作人员小孟,他就跟人家讲,“说你喜欢出什么作品啊?你要读《红与黑》,《红与黑》这个作品很好”。
那个小姑娘说,“《红与黑》不好,里边于连嘛,臭流氓”。毛泽东说,“不对啊,说他是资产J级的一个新生人物,他代表了新生力量。”等等。
你看毛泽东,他能够欣赏资产J级的艺术。他先搞清楚你的标准是什么,之后他按照你的标准来理解你。
所以,他也是《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这些古典的文学作品很深的研究专家,他虽然不专门搞这些研究,但是他所提出的论点至少是自成一派,比如他说《水浒传》招安问题是一个关键,不是关键吗?就是关键。
当然,这个思想是从鲁迅那里一脉相承下来,现在我们研究水浒传,你绕不过去这个问题。
还有《红楼梦》,《红楼梦》那么多人研究来研究去,只有毛泽东一个人提出J级斗争的问题。就是说,红楼梦里那些丫环为什么甘心做奴才这一个问题,所有人都注意这个宝哥哥,这个林妹妹这些,就没有人注意那些跳井了、死了没人管的这些人,他注意到这个问题。
所以毛泽东说,”红楼梦第四回是个纲“,他是一家之言。“葫芦僧乱断葫芦案,薛蟠打死人不偿命”,这不是社会问题吗?这些问题和大观园最后的崩溃没有关系吗?下层人都活不好,宝哥哥能活得好吗?宝哥哥林妹妹这恋爱能谈好吗?谈不好!所以他是从一个高度来看问题的,他没有因为它是封建社会文艺而否定它。
毛泽东跟人谈话时候,谈的主要都是封建社会的文艺,他张口就是这方面的例子。
毛泽东对文艺与政治关系的论述,很多人很早就产生误解。这个误解也不见得是对毛的误解,从革命文艺一开始就有了。
我们今天容易把毛的思想理解为左,其实,毛是同时面对左右两翼,特别在他走上领导岗位、在他领导中国革命的过程中,他的主要对立面就是左。
毛泽东一生很多力量是用在反左上,他的那个对立面——海归派主要就是左的,中国革命差点就断送在那个左上。
在中国这个现代文学一开始的时候,革命文艺几乎就同时诞生了,就在邓中夏、张闻天这些人那个时候,他们是早期文艺的创作者,也是理论工作者。这个革命文艺一直在探索,但是他的不成功就在于,一直没有搞清文明与政治的关系,所以早期的文艺就容易等同于标语口号。
后来人家说,这个文艺是有自己的价值了,然后又有在政治里面加上一些他们认为的所谓艺术。我们现在有很多这个研究生,博士生,在最近几年开始重新重视革命文艺。
比如说,我们今年就有好几个学生来研究这个30年代的革命加恋爱的文学,这个革命加恋爱的文学,后来受到批判。
就是他们认为这个文艺首先是写革命的,但是怕革命不好看,就在里面加点儿恋爱的故事,就变成当时的革命畅销书,所以这就是一个极左文艺,这其实是极左文艺,所以后来受到批判。
搞不清楚文艺与政治的关系,就容易把文艺搞成体现政治理念的标语口号。
【文/红色青年白依依,红歌会网专栏作者。原载微信公号/红色依依,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