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评中日与欧洲刀剑

　　刀剑随着人类攻防兵器生产技术的消长而发展，再精良的兵器也只在特定的情境中才是神兵利器。

　　先秦时代的治铁技术尚未完善，主要是青铜兵器的天下，铁时称“恶金”。当时的盔甲防护水平不高，欧洲最好的铠甲是古罗马的胸甲，中国人将小片青铜片缝在皮革上，锋利尖锐的兵器大行其道。当时东西方的短兵器主要是剑，青铜硬而脆，铸造的兵器稍长一些就容易断裂，古罗马人不得不将青铜剑铸得短而厚，且为单刃，青铜剑主要的用法不是砍削而是直刺。青铜剑不可能太亮，要做哑光处理，除了亚历山大那样自信的常胜将军，其他人兵器盔甲太亮了，战友们会先把他干掉。青铜兵器确实很锋利，中国出土的两千多年前的越王勾践剑轻轻一拉就能划开几十层牛皮纸。

　　汉晋两朝的钢铁炼制技术进步神速，所造兵器已可放心地用于砍杀敌人。当时的冶炼技术参差不齐，锋利的兵器大放异彩，削铁如泥不是难事，那得看削的是什么铁。在中国，出于武器制作成本考虑，刀逐渐取代剑在军中的地位。汉朝的主要敌人匈奴生产力落后，盔甲装备水平不高，汉军将士所用的环首大刀由百炼精钢制成，在战争中大显神威。环首大刀是窄长的单刃直刀。冶铁技术的发展使当时西方的剑能够比古罗马的青铜剑更长更薄，两面开刃，是欧洲军队主要的短兵器。

　　南北朝时期，进攻性兵器的生产技术已到了当时的极限，盔甲制造技术开始发力，东西方都出现了数量庞大的重骑兵。重骑兵人马皆披厚甲，就算持有人舍得，再好的刀剑也不可能砍破超过一副的铁制盔甲。现在有些刀匠将自己精心制作的刀剑砍断铁钉的视频放在网上，证明自己刀剑的品质，完全是噱头。古代那些冷煅而成的钢甲片，他们能砍破？单独一片平放与几片连在一起披在身上受力过程都不一样，金相学与力学规律不是谁想改变就能改变的。钝兵器从骑到步慢慢取代了刀剑的地位，无论是在史书、评书还是诗歌中，骑士们都开始使用锤、斧、锏、铁鞭、狼牙棒等打砸兵器，东西方的军人面对盔坚甲厚的对手时用钝兵器，对付防护力弱的用刀剑。

　　唐朝政府面对的主要敌人仍是北方游牧民族，有的游牧民族装备极差，唐朝重视直刀，直刀是环首大刀的升级版，据考证吸收了一些突厥刀的因素。直刀传入日本后，受到追捧，发展成现在的日本刀。日本孤悬海外，古代战争多为内战，规模与强度都较小，盔甲低劣，作战技能高强的武士手持好刀可大显神威，得到一把好刀便成了武士们毕生追寻的事情，日本人将这个追求做到了极致。

　　古代日本人身材矮小，一般情况下用不了太长的刀，太刀长一米左右，打刀与胁差就更短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因为体力不够，只好双手持刀。运用刀剑，手腕很关键，双手握刀减少了灵活性，所握的日本刀又不能用长度来弥补劣势，所以日本刀法不如中国刀法。近代以来日本武士和中国武林人士比试刀剑常以失败告终，李景林多次用剑击中日本武士的腕部。宫本武藏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他相对于当时的日本人来说身材高大，体力好，单手持刀，且是一长一短双刀，他创立的流派就叫二天一流 当代的一些人以为日本的工业产品好就什么都好，影视剧中越来越多地出现主角用类似日本野太刀的苗刀，也开始用双手握刀，严重的文化不自信。导演们难道只会模仿大河剧？古代中国军队里最多的还是单手持刀剑的刀（剑）盾兵。

　　古代中国的弓弩天下第一。春秋战国时期的《考工记》记载了双曲弓的基本制造技术，随着工艺不断改善，弓弩穿透力一再增强，盔甲渐渐不那么重要了。宋朝时，火器开始出现在战场上，披甲之士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既然在将士能够正常作战的情况下，最厚的盔甲都不能抵挡弓弩和火器的攻击，还穿那么重的东西干什么！中国人自宋朝以后就不是特别重视盔甲，尽管中国的盔甲制作技术十分先进。中国的军队又开始重视锋利的刀剑，但始终没有达到日本人那种痴狂的地步。

　　日本刀源于中国的直刀，为何中国反而放弃了沿直刀的路线继续发展下去呢？这是出于对中国面临的实战的考虑。下面的内容会让卖日本刀的商人破口大骂。

　　首先，日本刀容易折损，实用性不好。虽然兵器都会损坏，但日本刀尤甚，日本刀的刀身过于窄和薄，面对穿铠甲或持稍宽厚一些的兵器的对手时，容易损毁。学习刀法剑术时，师父都要求少用刃部格挡，容易卷刃。作战时可顾不了那么多，抗战时29军大刀队的经典刀法就是先用刀背磕开日本刀，再进步一刀砍掉日军的脑袋。日本刀厚度大都不足一厘米，有一把传世的名刀只有6毫米多厚，刀身又窄，哪经得起又厚又宽的大刀背磕？就算刃部相交，日本刀再锋利，也要出豁口，毕竟西北军大刀的原料是铁轨，最多不过是西北军的大刀豁口大点，日本刀的豁口小些。西北军的大刀宽，有个豁口也不会断，可继续用。日本刀的刀身窄，有了口子，再砍便可能断。那些可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宝刀啊！大刀队伤亡大是因为突袭的后期遭到日军步炮联合火力的攻击，抗战初期的日本兵的刺杀技术在面对才穿上军装没经过正规训练的新兵可以一对三，遇到吃饱肚子，有作战经验的中国老兵，他们还是差点，身体条件在那里摆着，中国兵身大力不亏。日本人拼刺刀不开枪是因为怕误伤自己人，不是讲公平，真要讲公平，他们为什么要用飞机大炮坦克？

　　影视剧中神奇的日本刀真要用来砍盔甲，开始几刀还行，后面几刀肯定卷刃，再砍就要断或弯，刀就不能用了。有一部日本电影中女主角被一刀砍中背部连血都没出，只是扑倒在地，而其他地方中刀却出了血，这不是破绽而是剪辑时没交待清楚，她里面应该穿了锁子甲。新选组的成员备有锁子甲，他们的对手是各藩的精英武士，佩刀应该不会差，说明即使到了幕府末期日本刀对付盔甲仍力不从心。1864年发生的池田屋事件仅十几分钟，双方的刀损坏大半，网上有相关表格，仅修理替换就花费了近一个月时间，这在高强度的战争中是不可想象的。

　　其次，日本刀的制作周期长，成本高昂。一把合格的日本刀至少需要两个月时间打造，对材料的要求也很高，导致日本刀不能大量快速地生产。二战时日本军工厂生产的军刀质量低劣，不堪使用，只能让美国大兵缴去向家人炫耀。

　　中国地处大陆，频繁经历大规模、高强度的长期战争，对手的装备也是一个比一个好，当面临是否使用制作周期漫长，成本高昂的宝剑神刀杀敌的选择时，将士们纷纷表示，太贵了，杀不起。中国人选择用品质差点的钢制作稍宽厚一些的刀，一刀下去不那么容易断，即使损毁了替换成本也不高。打仗就是打钱，朝廷也有缺钱的时候，将士们担心的是战事激烈时武器供应不上。战场上没了需求，就没多少工匠去研究，直刀没有继续发展。

　　明朝时，几十个倭寇吓得南京十四万守军不敢出城，当时的文献有说倭刀锋利，也有说倭寇一跳一丈多，十分厉害。这都是腐朽的明朝政府官员为自己的无能所作的辩解，还有的是谣传。那股倭寇最后被一个有责任感的地方官招集三千团练武装也就是民兵武装给灭了。体育界公认的立定跳远世界纪录是1904年尤里创造的3.476米，也就一丈多点，很难相信短腿的古代日本人普遍有此弹跳力。如为三级跳则不可能用在战场杀阵中，三级跳需要长距离加速，必然破坏战阵队列，古代军队不能结阵而战就没什么战斗力了，战阵一乱，最大的危险是被战友踩死。就算是单挑，有的人刚开始用三级跳窜出一丈多不是难事，多跳几个试试？既然倭寇那么厉害，为何戚家军常常以几个人的伤亡杀死倭寇几千人？义乌人不是中国人？关键还是编练、指挥和政治工作没做好，鸳鸯阵脱胎于中国古阵法，没多少出奇之处，主要在于指挥员的组织与应用。当时日本人真正厉害的是火枪，明朝军队火炮比日军先进，火枪不如日军，后期也超过日军了。值得关注的是，明朝前期的军队主要的钝兵器是木制的狼牙棒，后期开始用三眼铳砸打敌人，特别是弹药用完后。

　　欧洲的双手重剑常常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古代中国的类似兵器叫斩马剑，刘邦在白马盟誓时用的就是斩马剑，发展到唐朝成了陌刀，名将李嗣业是使用陌刀的高手。陌刀长三米，柄一米，刃两米，双面开刃，既可当矛用，又可当剑用，是短柄长刃的长剑，因为没有实物传世，今人对陌刀形制的理解多有错误，长柄短刃的三尖两刃刀只是陌刀的简化版。唐军将士的陌刀阵启动之后，当者人马俱碎。以双手长剑以步制骑是东西方常用的策略，瑞士与日耳曼雇佣兵擅长使用双手重剑，至今瑞士与德国的剑派仍然定期进行比武，欧洲双手重剑制作精良，古传的实战双手重剑最重不过6斤，最轻的不到两斤半，重心合适，挥舞起来非常顺手。唐军擅长使用陌刀，如果不是高仙芝战略失误，怛罗斯战役将成为阿拉伯军队的绞肉机。唐军在敌我人数之比近1：5，已方主力两万人主要是重装步兵，又有附属部族的军队临阵叛变的情况下仍逃出八千人，陌刀队起了重要作用。如果没有后来的安史之乱，唐朝重发大军西征，阿拉伯军队就得回去放骆驼了，饶是如此，他们仍没敢继续西进，主将也被哈里发杀掉了，现在极端保守的伊斯兰势力开始在中国漫延，实为一个隐忧。后来陌刀演变为双手带与小带，太平天国军队中普遍使用。中国的苗刀是类似的武器，日本的类似兵器叫野太刀，两米左右。

　　为保住骑士在战场上的统治地位，欧洲曾经严禁使用弓弩，欧洲的盔甲制作技术得以稳步发展，到了中世纪后期已经远超东方。欧洲的传统长剑退出了军队，针一样的新式长剑开始风行，因为砍削对盔甲无用，所以很多剑干脆没开刃，只保留了刺的功能，细长剑身能穿过锁子甲的孔与板甲的缝隙伤敌。德川幕府禁止使用火器的理由与此类似，日本的制刀技术稳步前进。满清政府入关后为了保证八旗骑兵的优势也打压火器的发展，以至到了欧洲军队入侵时，清政府造的火炮还不如明朝的。

　　火器进步后，城墙都挡不住，更别说盔甲，盔甲终于开始退出战场。刀剑似乎又迎来了一个春天，但只限于民间，火器取代冷兵器已是大势所趋。戚家军使用仿制的日本刀，称为戚家刀，那是对付倭寇的应制之作，直要到了北方面对披重甲的女真骑兵，还得靠厚重的大刀与钝器，乃至火器。

　　在清代晚期出现的牛尾刀因样式美观被各类影视剧用作道具，有的秦军都在用，几乎成了中国刀的代表。牛尾刀是官衙差役配备的制式武器，如同现在警察配备的六轮手枪，威力不尽如人意。决策者与设计者考虑的是既然对付的主要为老百姓，就用不着杀伤力强的兵器，避免过杀。牛尾刀的威力不行在于刀身过轻过薄，如果用好料再加厚，将是一种优秀的刀，其外形完全符合优秀冷兵器的物理学特质。

　　国外特别是美国有的节目喜欢装模作样地通过模型PK比较各类事物，他们曾测试几个学不同武术的人出招的速度与力量，结论是拳击最强，实际是学习拳击的那个人最强壮，而学武术的那个人最瘦弱，所以结论是武术最弱。如要比较中国刀剑、欧洲剑、日本刀的威力，先控制其他因素，假设武器使用者的格斗技能一样，刀的制作材料一样，如果都穿重甲，日本刀实战性能最差，因为刀身过薄过窄，砍到厚甲上，不但砍不破，只几下刀就废了，中国刀剑与欧洲剑谁更强就不好说了，欧洲剑与中国刀剑的制造技术都很优秀；如果穿轻甲，日本刀表现可能稍好一点，但仍是最弱；如不穿铠甲，日本刀的表现更好一些，仍存在不能与对方刀剑磕碰的问题，欧洲剑与中国刀剑都有综合性能较好的款式，二者之间很难说谁更好一些。但是，我们必须承认，如果是不懂格斗的当代人街斗，日本刀更好一些，标准的中欧古代冷兵器已经很难找到了，卖日本刀的商家营销精神可嘉，有总比没有强。

　　现在有些人用最好的钢材加高科技制作本国代表性的冷兵器，证明本国冷兵器的优良，无聊。历史上的东西方冶金技术各有所长，大马士革刀用的是印度的乌姆钢，一般称为大马士革钢，中国称为镔铁，武松的双刀即用镔铁打造。锻造日本刀的包钢法是中国人发明的，文学作品中刘备的双股剑就是用包钢法制造的。欧洲古刀剑的优良有大量实物证明，无论是重量、锋利程度与强度，均比日本刀更好，这与影视剧中欧洲长剑笨重的形象相去甚远。

　　至于说什么日本刀弧度合理，比直刀和剑强，完全是废话，是先有剑与直刀才有弯刀，日本刀是在唐直刀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中国又不是没有弯刀。欧洲人长期重视剑而不是刀，直到大航海时代刀才取代剑在军中的地位，从实战上来说，直刀与弯刀各有优势，考虑到制作成本，军队应装备剑与直刀。近现代骑兵刀弧度很小，请参见雪峰刀，圆月般的弯刀只有在无知者中才受欢迎。估计是因为欧洲骑兵从普瓦提埃战役开始就与使用弯刀的阿拉伯骑兵作战，后来的土耳其骑兵也使用弯刀，有了心理阴影，加之欧式直剑的细长剑锷使长剑看起来像十字架，迎合了他们的宗教情结。中国与欧洲的冷武器发展完备，可以在当时生产力允许的范围内针对不同的战场环境选择合适的兵器，很难说谁的刀剑更好。战争的胜利最终是由人而不是武器决定的。

　　中国在近代吃够了火器的苦头，对神兵利器的不屑一顾到了有心理障碍的地步，保留下来的古代兵器少。欧洲、日本没有类似的惨痛经历，对冷兵器有感情，文艺作品表现的很多，加之特效技术先进，观众看得目眩神迷，如醉如痴。缺乏文史知识的部分中国人看到影视剧中的那些持双手重剑、武士刀的武士，崇拜得五体投地，岂不知古代中国军威之盛，甲兵之坚利，羡煞东西洋鬼子。

　　2014年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