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子承父业的现象不少见。最广为人知也最顺理成章的便是皇权传递。一般来说,老子是皇帝,儿子中的某一个将来必定也是皇帝。当然例外总是会有的,也有那么三两个皇帝,虽三宫六院,妃嫔如云,竟也了无子嗣。然皇业须有人赓续,赓续之人既不能是女儿,更不能是外姓之人。无奈之下,只能在家族血缘最亲近的后代中择一合适者过继给自己做儿子,然后继承大业。
皇帝之外,承继祖业者也间或有之。虽然说富不过三代,官不过二代,那必定只是一般性规律,个别意外情况总还是有的。有那么一些豪门大户,耕读传家,诗书礼仪,家族训诫,时育儿孙,故此家风良善,儿孙恭顺,祖父志业,也会递传数代的。
豪门之外,能承继祖业者,便是手艺人了。其中广为人知者,莫过于行医之家。古之有声望医家,多有祖传丸散,秘制膏丹之术在手,药效精到,可妙手回春,世人称之为祖传秘方。因是秘方,自然密不外传。包括医家在内的一切手艺独到之家,祖传秘方或特殊手艺是严格恪守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铁律的。家族秘籍只能传给自家儿孙,绝不传给旁系子孙;而且只传给自家儿孙中的男性,而不传给自家儿孙中的女性。因为女儿终究要出嫁他人,他人便是外人,虽为骨肉血亲,但必定姓属他家,不传自在情理之中。当然,持有秘方或特殊手艺之家,也有个别人家只有女儿,而无男丁。秘方和手艺该如何处理呢?这实在是一件烦心而棘手的事情。然而,人总是会老的,也会死的。总有哪一天,秘籍持有者眼看着自己行将就木,至贵秘方与手艺若不传给女儿的话,就会永远失传。倘如此,实为可惜。不得已之下,只得打破常规,将秘方与手艺传给女儿。不管咋说,女儿也是亲骨肉,于情于理上完全说得过去。
此外,子孙能承祖业者,便是在某领域具有特殊才能之人了。譬如书法绘画领域,就会有少数儿孙能够传承祖业父业的。晋朝王羲之是大书法家,其子王献之自小受父亲庭训之教与感染,后来也成了史上屈指可数的著名书法家。在文学领域,此类人等似乎更多一些。三国时的曹操父子三人,不仅都是著名政治家,而且还是著名文学家。三曹之中,论政治业绩,父亲曹操最大,儿子曹丕次之,曹植再次之。若论文学成就,儿子曹植为最,父亲曹操次之,曹植之兄曹丕再次之。除去政治因素不讲,单说文学,曹氏父子在中国文学史上均是熠熠闪光的人物,他们各有自己的独特贡献留名后世。这里面,固然有父亲曹操对儿子们的影响存在,但儿子们自身的天赋与后天的勤奋才是其中的主因。曹丕、曹植的文学成就,不是因父亲曹操伟大而受到恩沐才变得伟大,他们的伟大完全是自己的勤奋努力使然。当然,类似曹操父子的例子,文学史上不乏其人。宋朝的苏洵父子三人,其文学成就及影响不仅毫不逊色曹操父子,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远盖曹氏父子。这样的例子太多,不再赘述。
然而,权力上的家族传递,是由旧的制度体系所决定。不管皇位的继承者德才如何,一旦等位大顶,便为天下主子,所有天下苍生,都是他的臣民。皇权的维系,全在皇制;而皇制的壁垒,自由无数恪遵君臣礼仪者自觉维护。除非皇帝太不成器,又适逢不可逆转的天灾人祸横行,这才会有个别呼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们揭竿而起,带领劳苦大众一举将皇帝的宝座掀翻。紧接着,便有新诞生的皇帝继续荣登九重,君临天下,继续着皇权的新一轮传递。
古代也有不少为官之家,绵延二代三代为官的现象存在。但有一点必须明白,那就是即便是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宰相,也无权把自己的权位传递给儿孙。除非他们的儿孙苦读诗书,学业有成,在科考之中榜上有名,这样,才有像祖辈父辈那样手握权柄的机会与可能。
封建社会里,父子、兄弟同朝为官的现象也不鲜见。单说清朝,在早有张英、张廷玉父子官至人臣之极;再后来便有刘统勋、刘墉父子先后同朝为相。这些父子都能位极人臣的人家,不是以权谋私投机钻营的结果,而是家族儿孙恪守诗书传家的传统所致。
承继祖业,看来不是人人皆可为之的事情。古代更多的封建政治家们,个人业绩彪炳情史,为万世敬仰,可他们的儿孙们并没有类似他们那般光鲜荣耀的宦海经历。谁听说战国时期著名的齐相管仲的子孙有哪个似他那般才华卓著事业光彩过?有谁听说过唐朝的能臣魏征的儿孙中有哪个如他那般被皇帝誉为自己的一面镜子过?没有,很多类似管仲、魏征的古之能干官吏,其后代子孙都没有其先祖那样的纵横排阖,绰而不凡的经历与业绩。还有,许多著名的文学家们,有几个像曹氏父子、苏氏父子那般俱能以不朽的诗文流芳后世?答案是一样的。著名的李白、杜甫、白居易没有,著名的陶渊明、苏轼、欧阳修没有,著名的曹雪芹、罗贯中、施耐庵也没有。
看来这世上,能够毫不费力子承继父业的,仍然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帝王之家了。秘方手艺传家的,儿孙们必须要有祖父辈那样一番寒彻骨的苦练苦学努力,才能把秘方与手艺精学到手,然后方可以此谋生,造福当世,惠及子孙。至于书法绘画诗文上面的传承,儿孙们只能是近水楼台好得月,绝不是近水楼台必能得月。如果他们登上了父辈建制的楼台之后,依然智能短缺,或不思进取,同样摘不到看似在近眼前的煌煌明月。至于封建社会的官二代甚至官三代现象,更是了了无几。即便偶尔有之,也多为自身确实具有真才实干才使然的,绝不是仰仗父辈权力而成,更不是投机取巧而成。
历史走到了今天,人民当家做主的岁月也逾七十载,权力的家族传递现象是否灭绝了?这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古人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其实,古代单指望朝里有人并不一定就能做官或好做官。因为走进官场的第一步,你必须要通过皇考拿到通行证。然后,你才有攀龙附凤青云直上的条件与机会。古代官场里卖官鬻爵的现象是严重存在的,哪朝哪代都有,无一例外。尤其是古代官场里,派派系系,盘根错节的现象很普遍。同年入科的,古旧乡亲的,政治一脉的,师生结缘的,卖身投靠的,等等。名目繁多,不一而足。但在古代官场里混的人,大多都是金榜题名的知识阶层。当然沐特殊皇恩,祖父辈所得官位可以世袭罔替传给儿孙的情况也有,但这是少之又少的事情,绝不是普遍现象。只有经过科举考试跻身这个阶层里的人,才有苟且为官的不堪之事发生。但古代官场里,许多身为高官的人,自己的儿孙们却鲜有在自己掌控的官场里厮混的,因为他们没有资格进入官场,顶多也就是狐假虎威,拿自己掌权的老子骗取一点买官之人输送的钱财而已。
今天的官场,情况就很复杂了。官员的儿孙,拿得到拿不到做官需要的通行证也就是学历文聘不重要,因为如今文聘泛滥,有钱有关系便可获取。有了所谓的文聘,就有了进入官场的通行证。一旦进了官场,有自己手握大权的父母托举,很快就能循序渐进,登堂入室。在中上层,这种现象可能不是太普遍,而在市县以下,就是很正常的现象了。只要老子干到处级,儿女起码也能干到科级;倘若老子干到厅局级,儿女们起码也能混到处级。在基层,官二代十分普遍,官三代也屡见不鲜。不光官员们的儿孙能沾祖父辈的光,就连直系的后辈们也同样跟着沾光。只要走到任何一个县市,随便一问,做官的家族大都是枝节纵横,网络一片。有一个厅局级的人在位,其儿女及亲友为处级、科级的必是人头攒聚。权力的传递与家族权力的赓续,早已把许多地方的官场变成了家族势力场。这些家族,要人有人,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无所不能,无所不有,优哉游哉,其乐无穷。当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论,也有很多官二代甚至官三代们,靠的是自身的努力与才能,考的是自己的政绩与德行,为官一方的。他们是官员后代中的佼佼者,在民众那里是有口皆碑的。
当然,也有不少官宦之家的儿女不愿跻身官场,他们向往自由自在。在官场里,无论如何都要接受群众无形的监督,受到官场纪律法规的约束,想张扬自己的私欲受局限,想挥霍自己的钱财招非议,哪如在商场里遨游?工程活儿可以大宗大宗揽,钞票可以大把大把挣,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天马行空,无拘无束,何其快乐?。
因此,官员们尤其是手握实权的官员们,他们的儿女们天生就注定不当官就经商。当官的可以轻上青云,经商的可以日进斗金。纵横都是他们的趟,上下都是他们的路。
虽然这些年房价飞速飙升,买不起房子的依然是基层民众的子女。官员们的孩子无论在哪里生活,不管房价如何飞涨,他们都能买得起,而且买的是大套,买的位置是最佳之处。
社会的进步最明眼的就是公平。公平最直接的含义就是收入基本公平,权利基本公平。今天,在社会主义的中国,许多早已消失的权利怪圈再次出现,许多新中国成立之处彻底荡涤掉的龌龊现象再次沉渣泛起,许多不公平的现象不仅再次泛滥开来,而且愈演愈烈。贫富差距拉大了,社会等级悬殊了,公用权利分散了,自由平等隐没了。这一切原因的产生,大都来自基层官员们信仰的极度迷失,私欲的无限膨胀,手段的卑鄙残忍,行事的世俗龌龊。共产党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在许多官员身上日益淡漠甚至踪影全无,许多官员完全堕落成为披着红色外衣行着卑劣之事的狼心狗肺的衣冠禽兽。他们以徇私枉法为乐,以大肆捞取为荣,以欺压百姓为常,以助纣为虐为业。他们心中有的只有儿孙、钱财、官位、权力,完全没有了人民的苦乐、国家的安危、民族的兴衰、信仰的强弱。
古人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天,无数“得道”的官员们,如果好好想一想,看看与他们沆瀣一气的哪一只鸡犬,没有飞上他们为之撑起的那个“天”?
是的,官员们和官员们羽翼之下的鸡犬们升天了,可芸芸众生又该怎么办?人们只能无奈如悲悯主义者杜甫那样,以“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长叹,聊以自慰。
天道有常,唯德是举。
为官之人,一旦失德,后患无穷。
慎之!
2021.12.9
【文/伏牛石,红歌会网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