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骑手报告背后的人间真实：可以带走的是现金，带不走的是城市社保

　　近两年，外卖、快递、网约车司机等灵活就业者的权益保障，屡屡成为舆论的焦点。不过，由于阶层之间的隔阂，许多人对于这些群体的生存状态和真实诉求，往往缺乏深入了解，在讨论相关话题时，往往浮于表面，甚至好心办了坏事。

　　比方说，人们往往认为，只有完善社保，才能让外卖骑手有职业的安全感。然而，我不止一次在相关新闻中看到，外卖骑手对于社保问题，倒没有人们想象的关心。我还记得，2021年那则“副处长体验送外卖”的新闻，新闻中，北京人社局副处长王林对于外卖骑手的社保问题尤为关心，不过对此，一些外卖骑手似乎不太领情。

　　新闻中还提到，副处长王林后来又去调研网约车，问一位司机，如果现在可以交社保了，他愿不愿意参加。司机的回答让王林吃了一惊“我不会去交，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司机坦言，自己觉得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挣钱、存钱”。

　　这些真心话让王林对于这些群体有了新的认识：“年轻的新业态从业人员，还是更愿意把钱实实在在地握在手里，对他们来说社保还是有些遥远。”

　　王林的调研，也从饿了么最近发布的一份报告中获得了佐证，这份骑手“发展与保障报告”披露，114万骑士通过送外卖获得稳定收入。从报告透出的信息不难看到，骑手职业带给他们最大的安全感就是收入。

　　对于刚刚进城，或者长期漂泊在城市工作的年轻人来说，没有比到手的现金更重要的东西。社保固然重要，作为一份远期的保障，对年轻人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没有殷实的家底，也没有丰厚的收入，这就决定了，他们需要拿到更多钱，应付城市中生活的各种花销，改善和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并为远在乡村的亲友，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新一代打工者的这些想法，与他们的父辈可以说是惊人的相似。许多人也许都还记得，从2005年开始，国内曾出现了一次波及面甚广的“农民工退保潮”。那几年，各地社保部门常常出现长长的退保队伍。例如深圳宝安区一小小社保站，曾出现过一天有600多农民退保的场面。2006年上半年，厦门社保中心某经办机构办理的一次性退保手续，高达2.9万份。

　　当时一份调研显示，农民工集中的广东省，有的地区农民工退保率，已经到了惊人的95%，珠三角和长三角被公认为农民工退保的高发地带，退保人数比参保人数还多的现象，在一些地方频频出现。

　　对此，外界一片担忧的声音，当时身在媒体的我，也曾公开撰文反对农民工退保，因为，退保不仅是一种短视行为，而且退的是农民工个人账户的钱，单位缴纳的那部分是不退的。换言之，农民工退保，并没有拿回全部属于自己的钱，他们只是拿回了“小头”，“大头”则被变相充公了，这对农民工而言是极不公平的。

　　为什么新一代和老一辈的打工者，都看重到手的钱，认为稳定的现金比城市社保更让人有安全感，对于外界的谆谆劝导总是视而不见？看起来，这是因为农民工群体的短视，以及对自身权益的忽视，但实际上，农民工们也有其精明的算计，他们只是基于自己的立场，作出了更为务实的选择。

　　社保虽然是个好东西，但由于中国的社保政策缺乏统一的制度设计，地区之间，城乡之间并没有全面打通，所以导致农民工在城市缴纳的社保，根本带不回去。他们的工作并不稳定，什么地方有工作机会他们就去哪里，这种情况下，“碎片化参保”不仅麻烦，还让人看不到未来。缴纳社保，既带不走，还损失本该到手的一部分收入，这让他们备感心疼。而且，许多打工者已经在农村缴纳了养老保险，如果还要在城市缴纳五险一金，等于是打一份工缴纳两份保险。

　　此外，从他们中许多人进城打工的初衷看，之所以选择来城市，并不是为了一份长期和有保障的工作，而更主要是因为现金流需求，除了满足个人花销之外，他们要盖房子、娶媳妇、供孩子上学，等等，这些都是急迫而现实的需求，需要的是大量现金。他们并没有像城里人那样的社保焦虑，在他们眼里，自己有老家的农田土地作为兜底，他们出来工作，更多是希望能够尽快获得足够的现金流，来完成当前的人生任务。

　　饿了么那份骑手报告，就提到这样一个案例。安徽砀山县宋远行、宋远杰和宋北京三兄弟，为了谋生活离开老家去杭州打拼。三兄弟在攒钱上，行动出奇一致。他们每天会给自己定个目标，必须赚够一个金额。每个月只花一两千，要攒下90%的收入寄回老家。“基本上每个月都能寄一万块。”

　　靠着多年的打拼，已过而立之年的三兄弟，如今在老家买了房、买了车。宋北京说：“买房、买车、结婚的钱，都是我们一单一单送外卖攒下来的。”三兄弟计划以后回安徽砀山老家开个小餐馆：“这几年再奋斗一下，我们多存点钱回老家，以后一起做个小生意，可以照顾老婆照顾照顾孩子，照顾一下父母。”从这个案例中我们不难看到，为什么那么多打工者如此重视到手的现金了，这不仅是他们生活的来源，也是他们翻身的希望和自我实现的支撑。

　　所以，关于外卖、快递、网约车司机等群体，相关的讨论需要更“接地气”一些，找到这些群体真正的痛点，正视他们差别化的需求。以外卖骑手为例，如果他们在进城之后希望能扎根，那么，相关的保障应当更全面，骑手也应该成为一份有职业晋升道路、有成长的工作。

　　事实上，美团和饿了么都已经开始在为骑手做长期规划。比如美团向全部骑手开放“站长培养计划”和“骑手转岗计划”，预计每年将有近千名骑手晋升站长等管理岗位，还与国家开放大学合作，设立“骑手发展激励奖”，满足骑手的学历提升需求，推出聚合多种培训资源的骑手线上学习平台。紧随美团之后，饿了么也建立了不同职业发展阶段的能力模型，在全国开展新就业技能提升培训。

　　而如果骑手只是城市的过客，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家乡，那么对于他们的保障，应当侧重于进一步夯实农村社保和确保耕地红线等等，守护好他们的“根”，让他们漂在外地的同时，不再有种种后顾之忧，而是有着笃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