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卫东：俄乌冲突恶化中国安全环境

　　俄乌冲突对国际关系和国际战略态势产生了重大影响，中国外部安全环境进一步趋于严峻，不利因素明显增多。对此，需要冷静思考，谨慎行事，避免误入陷阱和成为矛盾焦点。

　　一、俄罗斯陷入严重困境，对中国的战略支持作用明显下降

　　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的最初打法与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如出一辙，即首先控制首都，进而大军涌入，全面控制整个国家。但“特别军事行动”从一开始就严重受挫，俄罗斯没能控制基辅，结果随着战局的发展，设想中的速战速决的军事行动演变为典型的消耗性战争。显然，俄罗斯严重低估了乌克兰的抵抗意志、军事能力和西方的反应。从目前态势看，俄罗斯全面控制乌克兰的目标已不可能实现，使乌克兰中立的目标也难以实现，只是仍在争夺乌克兰东部的顿巴斯地区，但乌克兰方面已明确表示，只能在领土完整的基础上与俄罗斯进行谈判。这就是说，战争还要继续下去，而且乌克兰还试图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进行反攻。由于俄罗斯实际上是与几乎所有西方国家作战，战争结果恐怕难以乐观。

　　俄乌冲突开始后，俄罗斯战略环境明显恶化。不仅所有西方国家对俄敌意明显加深，而且随着传统中立国家如瑞典、芬兰改变长期奉行的中立立场，决定加入北约，俄罗斯与北约在欧洲的中间地带丧失殆尽，俄罗斯战略空间进一步缩小。即使最终乌克兰名义中立，西方国家作为其安全保证国也将深度介入，况且乌克兰还将加入欧盟，从而事实上仍是西方的一员，西方与俄在乌克兰的争夺将长期持续。此外，面对战争消耗、史无前例的制裁和国际道义形象的严重受损，俄实力和国际影响力将大幅下降，国内政治也将面临极大的不确定性。事实上，美国正试图借此机会使俄罗斯最大限度地丧失复兴和扩张的能力，并用北约给俄罗斯建一堵无法逾越、其厚无比的高墙。这样，俄罗斯对中国战略支持作用的下降将从三个方面表现出来。第一，俄罗斯力量削弱，无力支持中国，反而更多地需要从中国寻求物质和道义支持。同时。加剧东西方力量对比的不平衡，削弱有关国家与西方国家斗争的整体力量。第二，俄罗斯道义形象严重受损，在国际上严重孤立，对中国国际形象产生负面影响。第三，不排除俄罗斯国内政治出现重大变化，中俄关系发生震荡甚至反转。

　　二、美国非但没有转移战略重点，对中国战略压力反而进一步加强

　　在一些人看来，俄罗斯在欧洲采取行动有助于缓解中国在亚太面临的战略压力，但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俄乌冲突极大加剧了国际矛盾的尖锐程度，西方对华敌意和战略压力同时明显增大。在俄乌军事冲突过程中，美国不仅不断向中国施加政治压力，军事压力也进一步上升，战略重点完全没有从中国向其他地方转移。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印太事务协调员坎贝尔的表述很能说明问题。他说，尽管发生乌克兰危机，美国仍将保持对印太地区的关注，美国在二战和冷战期间就同时深入参与两个战区。美国政府的实际行动确实表明，美国不仅同时在欧洲和印太实施战略计划，而且战略重点丝毫没有偏离中国。3月28日，拜登向国会提交了2023财年预算计划，其中国防相关预算高达8133亿美元，系美国有史以来最高军费预算。对此，拜登强调：“世界已经改变了。除了应对恐怖组织，在21世纪后半叶，我们再次面临来自其他国家日益激烈的竞争，中国与俄罗斯”。国防部长奥斯丁发表声明说，国防预算反映了美国“专注于中国步步进逼挑战的战略”。3月出台的《2022年国防战略》则直接点名中国是美国“最重要的战略竞争对手”，也是“美国国防部面临的主要挑战”，称美国“将采取紧急行动，维持和加强威慑”。报告在阐述美国国防部的首要任务时，将“应对中国日益增长的多领域威胁”排在“首要任务”的第一条。此外，北约在乌克兰战争的紧要时刻并没有把注意力局限在俄罗斯，而是格外刺耳地强调中国“威胁”。在4月初的北约外长会议上，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宣称中国“对北约的安全和民主制度构成系统性挑战”。他号召民主国家团结起来捍卫自己的价值观，共同应对中国“针对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的反击”。此外，本次北约外长会议还邀请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这些位于亚太地区的非北约国家与会。目前，北约已明显表现出亚太化趋势，这表明美国欲将北约与在亚太地区的多个联盟关系和合作框架进行进一步的整合，从而形成一个新的、更大的全球联盟体系。可以看出，美国的战略是立足于两线作战，不会在欧洲和印太之间做单选题，而是将欧洲和印太整合为一个统一的战略空间。

　　与此同时，日本和韩国也表现出种种危险倾向。俄乌冲突发生后，日本社会出现与美国进行核共享以及“台海有事”就是“日本有事”和“日美同盟有事”的噪音，日本不拥有、不制造、不运进核武器的无核三原则能否继续长期坚持是个问题。与此相关，自民党安全保障调查会又提出了将"专守防卫"改名为"积极防卫"的论调，并主张将拥有“对敌基地攻击能力”的内容写入《国家安全保障战略》。所谓“对敌基地攻击能力”，就是如果发现对手准备对日本进行导弹攻击，日本应先发制人摧毁对方基地。显然，日本军事政策正在加速突破专守防卫的一贯原则，日益明显地表现出主要针对中国的进攻性。日本防卫相岸信夫则表示，为了应对中国日益增长的国防支出和台海可能出现的问题，日本必须大幅度增加军费。事实上，日本已经开始针对台湾问题进行军事部署，台海一旦有事，日本必然出手干预，以实现其重建日台特殊关系的野心。5月下旬，拜登访问韩国和日本。访韩期间双方决定重启延伸威慑的战略磋商，也就是美国以其核威慑力阻止其他国家对韩国的进攻。此前，韩国总统尹锡悦已表示要扩大萨德系统的部署，并希望美国将核动力航母、核潜艇和战略轰炸机部署到韩国。除加强军事关系外，双方还将建立经济安全常设对话机制，特别是加强在芯片等领域的战略合作，将双方关系从军事同盟、经济同盟扩展到技术同盟。访日期间，拜登不仅出席美日印澳四边机制峰会，还宣布启动印太经济框架磋商，试图在印太地区建立将中国排除在外的贸易体系和供应链，也就是将国际贸易和供应链限制在“由可信赖国家”组成的圈子里。此外，新当选韩国总统尹锡悦已明显表现出敌视中国和朝鲜的倾向，他当选后立即派特使携带其亲笔信前往美国，表示要进一步加强韩美同盟，将双方关系升级为全面战略同盟。而且尹锡悦还表现出追加部署萨德反导系统甚至部署美国核武器的强烈意愿。显然，韩国对华态度已经发生重大转折，东北亚局势将出现新的紧张局面。

　　三、美国利用台湾问题给中国设置战略陷阱

　　俄乌冲突发生后，台湾问题明显升温，与乌克兰问题联动发酵。3月间，美国前参谋长联席会议前主席马伦、前国际安全副顾问奥沙利文、前国防部副部长佛洛诺伊、前美国亚太事务高级主任格林以及前国务卿蓬佩奥等前任军政要员接连访台并与蔡英文会见，高调提升美台政治关系。马伦强调，美国继续反对任何片面改变现状的行为，希望通过本次访问向台湾和本地区的盟友和伙伴传达美国的坚定承诺。蓬佩奥表示，美国政府应该立即“给予中华民国台湾这个自由的主权国家美国的外交承认”,“台湾没有必要宣布独立，因为它已经是一个独立国家”。此外，美国国会现任众议长佩洛西原定4月10日率团访台，后因其感染新冠病毒而将计划延迟。随后如果成行，必将对中美和两岸关系造成新的重大冲击。除政治关系外，美台军事关系又有新的发展。4月5日，美国批准价值9500万美元的对台军售计划，内容包括爱国者防空系统相关设备的培训、规划、部署、操作和维护。这是拜登上台以来的第三次对台军售计划。值得注意的是，美国持续发展的对台军售不仅提升了台湾的武器装备水平，还将使台湾的武器和相应情报信息系统与美国联成一体，从而系统性地提升台湾的作战能力。尤其值得警惕的是，拜登公然确认在大陆武统时美国会支援台湾。显然，在台湾问题上，美国已表现出放弃模糊政策的倾向，这表明美国介入台海冲突的意图越来越明确。可以肯定，一旦大陆武统，美国及其盟友以及在亚太地区的各种军事合作机制必然介入，而中国很可能只能单打独斗。

　　不仅如此，在进行军事装备的同时，美国故意不断突破中国红线，实质性地提升美台关系，并推动其他一些国家发展与台湾的关系特别是官方关系，刻意加剧台海紧张局势。如果中国忍无可忍断然出手，那么美国就在台湾复制乌克兰模式，借机彻底削弱中国与美国竞争的能力；如果中国保持冷静不采取军事行动，那么美国就实质性地提升台湾的国际地位和战略地位，从而损害中国大陆的国际现象，恶化中国大陆的战略环境。当然，美国大概率不会让台湾公开宣布独立，因为美国追求的理想目标是不战而胜，而且台湾公开宣布独立也将使美国失去道义制高点。而按目前不求独立之名但求独立之实的方式，美国有可能迫使中国接受既成事实。对美国来说，这既可以避免开战的破坏性和不确定性，又同样可以收到巨大的政治、经济和军事效果。而就大陆而言，所能坚守的最后底线也只能是台湾不公开宣布独立。

　　四、几点启示

　　1、准确判断国际战略态势

　　舆论现在普遍认为乌克兰危机是美国给俄罗斯挖的陷阱，这从一个侧面承认了俄行动不利，因为如果俄进展顺利，就不可能说这是陷阱。事实上，任何国家都不会主动采取自杀行动，俄采取此次行动必定是基于国际形势有利于俄取得胜利的判断，即美国霸权和西方整体在加速衰落，单极格局在加速瓦解，因而美国无力、无意阻止其行动。事实上，尽管美国、西方国家乃至现行国际体系危机重重，但美国主导的单极格局和霸权秩序并没有受到根本性削弱，西强东弱的基本力量对比没有出现根本性改变。俄罗斯的行动是对美国霸权的冲击，但因进展不利反而对美国和西方起了强心作用，俄罗斯自己却可能遭受重大挫折从而使多年来的努力和成就毁于一旦。所以，在国际基本战略格局、基本战略态势没有发生实质性改变的情况下，寻求复兴的国家一定要谨慎行事，切不可轻启战端。此外，要切实加强对国际形势的研究，力戒将宣传与研究相混淆，力戒根据主观意图裁剪客观事实，鼓励百家争鸣，提倡独立思考，使中国的国际问题研究在理论、战略、思想上达到更高水平。

　　2、防止落入战略陷阱，力争实现和平共处

　　从乌克兰危机可以看出美国极具危险性的战略套路，即极限施压，不断挑衅，迫使或诱使对方出手，然后进而联合盟友给予对方致命打击。中美关系现在已进入新冷战阶段，美国近一个时期种种举措都反映出其对我实施这种战略套路的意图。尤其值得警惕的是，美国的军事部署和战略意图已不仅是对中国进行威慑和遏制，而是立足于实战。也就是说，美国当然追求不战而胜，但其立足点却是实战，这与美苏冷战时期用核威慑来维护和平的战略有很大不同。再加上中美力量对比远不如苏美那么对等和平衡，所以美国对中国发动战争的可能性远大于对当时的苏联。所以，中国需要认真做好战争准备，但目标不是打而是和，即争取实现与美国和平共处。对于现行国际格局和国际秩序，中国不必急于改造和重建。事实上国家兴衰有其自身运数，时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所谓坐二望一，另起炉灶，取而代之，甚至一举将美国打垮，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同时，对一些国际问题可以采取适度超脱的态度，不必凡事都提中国方案。在俄乌冲突中不能一味挺俄反美，要以联合国宪章的原则为基本准则，就事论事，两面下注，既继续发展与俄罗斯友好关系，又寻求与美国和西方发展正常关系的机会。

　　3、台湾问题要从长计议

　　台湾问题目前已成为美国进行全球战略动员，对中国施加战略压力的主要抓手。从现实形势看，美台政治关系将进一步升级，军事关系也将进一步加强。美国的策略有两面性，一方面阻止大陆武力统一，一方面准备一旦两岸冲突，美国将借机对中国进行军事打击。美国长期以来在台湾问题上的模糊政策主要是给自己留出自由度，但现在看来美国不可能不介入两岸冲突。事实上，美国在亚太构建的有针对性的同盟体系和战略框架已具雏形，大陆一旦动武必然面对一个强大的同盟体系甚至整个西方世界。而且美国介入两岸冲突的目标不可能仅限于保卫台湾，势必借机对中国大陆给予致命打击。所以对台斗争应以政治为主军事为辅，坚守一个中国原则和台湾不公开宣布独立的底线，但不急于实现统一。同时不断加强军事力量，但谨慎使用武力威慑手段，引而不发，深藏不露，从而形成更有力的威慑。

　　总之，根本的战略目标是维护和平，为实现政治、经济、文化的全面发展和软硬实力的同步提升提供安全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