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能不能用于“歌颂”、“唱赞歌”,能不能通过文艺这种手段、这个工具,对所爱、所敬“唱赞歌”、进行“歌颂”,表达善意,或者“揭示”还不算是“恶”的人性。这不是一个新问题,而是一个老问题,甚至曾经不是个问题。之所以成为一个问题,完全是因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之后,有文人把它作为一个问题而在延安“解放区”提了出来。原因是,他们看到的“解放区”这也不顺眼,那也有问题。连干部吃个“中灶”都认为不“平等”。
莫言先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觉得文学艺术,它永远不是唱赞歌的工具”,想“重弹老调”,想谈出点“新意”。是不是有“标新立异”,想扛起文化大旗,充当新的“旗手”以博眼球,或许有吧。也的确博得了不少人的眼球,受到一些具有相当高文化水平的人们的追捧。
众所周知,当年伟人在《延安讲话》中就提到了文艺中的“暴露”与“歌颂”。这是因为在“座谈会”中,就有从国统区到延安的文人提出过与莫言一模一样的问题。到现在,已经八十年过去。那年,莫言还没有出生。
天有不测风云,世事难料。在发表《讲话》的人身后,“非M化”骤起,如同火山迸发。文化界自不甘落后,在“解放思想”的名义下,冒出了不少的质疑者、反对者。像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在八十年代就认识到《延安讲话》“确实有较大的局限性,我们这一代作家早在80年代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我们几乎所有的努力方向,就是要打破这个局限性”。正可谓是“先知先觉”,“思想解放”的先躯。在文学创作的实践上,走在了社会的前头,成为文学创作的领跑者。终于在诺贝尔文学奖面前“冲刺”成功。
莫言与当年“讲话”中提到的某些人,虽然处于不同的年代,不同的社会制度下,认识却高度一致。相互之间有什么历史渊源?有没有历史传承?应该是有的。毕竟,莫言的那种思想还不能说是由他创立。
粗读历史,就会发现,没有证据证明文艺的功能,是为“揭露黑暗”而生。那样的“理论”何时由何人创立,不好判断。可以判断的是,它不是古人,尤其不是由中国古人创立。
不过,现在的文艺家那样理解文艺,创作文艺,是他们的“自由”。有人就好那一口,兴趣所在,大概属于所谓的“创作自由”与创作实践。
文艺作为反映社会现实的一种手段,自商周,它能够存在,能够延续,自然不是由于它只会“揭露黑暗”。那,甚至不是文艺的初始功能。
伴随着社会阶层的分化,农民的产生,文人中关注民生的人逐渐多起来。春秋末期的孔子就是其中之一。他的《苛政猛于虎》就是一篇“揭露”农民生活困苦的作品。后世如唐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诗中就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名句。白居易的《卖炭翁》也属于“揭露”的作品。这些诗,虽然流传于世,很难说他们揭示了“人类心灵深处的阴暗面”和“人性中恶的成分”。按照莫言的判断标准,说不上是文学中的上乘之作。
不过,他们并不认为文学就是“揭露”,也写过更多“赞美”的诗。
中国的白话小说的开山鼻祖鲁迅先生说:“文学的修养,决不能使人变成木石,所以文人还是人,既然还是人,他心里就仍然有是非,有爱憎;但又因为是文人,他的是非就愈分明,爱憎也愈热烈”,“遇见所是和所爱的,他就拥抱,遇见所非和所憎的,他就反拨”。
历史上的文人大抵如此。他们既然是人,他心里怎么可能只有“非”而没有“是”,只表达对“黑暗”的憎,不表达对“光明”、友谊、大好风光的爱与“赞美”?文人的心中,不可能只有“黑暗”,文人的笔,不可能只是专门向人们展示“黑暗”时才用。
以“揭露黑暗”为己任的文艺家可以不负“歌颂”那样的责任,他们能够阻挡的住别个文艺家担负那样的责任么?想挡也挡不住。文人,毕竟是文人,没权没势,还不能一手遮天,让文艺的百花园中,只有“黑暗”那朵“花”怒放。这里,以“花”作为比喻,不知是不是一种“赞美”。
如果不愿意在“黑暗”中被吞噬,在面对“黑暗”的时候,在通过文艺而反映黑暗的时候,不同的人,反映出来的也不同。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有人把“黑暗”揭露出来,是要人们适应、迎合“黑暗”,被“黑暗”吞噬。有人“揭露黑暗”,是鼓动人们奋起反抗,从“黑暗”中闯出一条求生存的路。不知莫言以为然否。由于没有看过莫言的书,不知道莫言“揭露黑暗”到底是为什么。
“黑暗”之所以称为“黑暗”,因为它与暴力、残暴,色情,虚伪,拉帮结派、相互倾轧,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择手段等等联系在一起。这些无不与恶势力、黑暗势利联系在一起。“揭露黑暗”,自然就少不了描写他们,揭示他们内心深处的活动,甚至发展、变化过程。这,也许就是一些人的揭示“人性”。
正如“黑暗”与“光明”之间,没有一道明显的界限,不可逾越的鸿沟。“暴露”与“歌颂”也很难一刀切开。这是它们之间存在的必然联系决定的。
像“包公戏”,几百年来,经久不衰。说明“徇私枉法”,“贪官”仍然存在,这自然属于“黑暗”。但是人们还需要“包公”那样的官吏为民伸冤,没有,也要塑造一个艺术形象的包公。事实上,现在舞台上的包公,都是艺术形象。真实的包公什么样,倒是没有什么人追究和介意。包公,就成了“铁面无私,公正不阿,执法如山”的典型的艺术形象。
“揭露”,是文艺的功能,但不是文艺的唯一功能。也不是文艺的全部功能。如果社会上有光明,有公正,有正义,哪怕是那么一点点,哪怕是深藏在某一个角落,只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挖掘一下,放大一下,歌颂一下,让处在黑暗中的人们看到希望,也没有什么不好。那难道不是有良知、有责任感的文艺家的责任么?
“黑暗”与“光明”,“邪恶”与“正义”,总是相比较而存在,不会单独存在。否则,就不成其为社会。事实上,好的文艺作品,在“暴露黑暗”的时候,总要提倡点什么,歌颂点什么。有破,也有立,决不会只有一面。
像《水浒传》,揭露了官场的黑暗,如《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让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沦落为充军的罪犯,十分凄惨与悲凉。他被逼上梁山,不能不说也是一条出路。在《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中也歌颂了深明大义的鲁智深的除暴安良,让读者读了十分快意。让人们看到,路遇不平,自有人出来一声吼。现实中这样具有“侠肝义胆”的人,尽管可能有许多缺点,特别是他们无视法律,无法无天,难道不能被歌颂么?
再说,读者生活在社会之中,是不是都爱看、爱读“揭露黑暗”的文艺作品?即使是莫言的“粉丝”,也未必。人们喜闻乐见的作品也不都是“揭露黑暗”的作品。看看舞台上的文艺节目及台下观众的情绪、反映,就可以做出判断。
无论是揭露“黑暗与邪恶”,还是歌颂“光明与正义”,无一例外,都是宣传,都想达到某种社会效果,某种目的。著名文学家是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文学作者也是这样。二者常常相辅相成,并不矛盾。把它们之间的矛盾势同水火者,只是某些,甚至是少数如莫言那样的文学家。
事实上,人,包括文艺家,文学家,固然有的生活在“黑暗”之中,历尽艰辛,看到的,感觉到的,都是“黑暗”。除了“揭露黑暗”,也许创作不出别的作品。读者可以给与理解。
但是,并非每个人都生活在“黑暗”之中,感受与处在“黑暗”中的文艺家相同。强行要求文艺家都去“暴露黑暗”,既不符合实际,也不符合文艺的“创作规律”。莫言,虽然摘取了那个诺贝尔王冠,但是,在“揭露”与“歌颂”的关系上,他说的的确是“偏见”。经过今番的争论,尽管他保持“莫言”,实则“无言”。相信他在今后的创作中,会注意的。
就是在“争论”中,迎来了麦收。莫言深入田间,与乡亲其乐融融,不也创作了一首诗《麦浪滚滚》么。那不是“揭露”麦收的艰辛,而是反映获得丰收的喜悦。也可以叫做“赞美”吧。顺便,为家乡生产的收割机做宣传,应该是对收割机的“赞美”。
《麦浪滚滚》的诗意如何,因为不懂诗,不便评。看得出,这诗不是“揭露”。仅此,也就够了。说明莫言并非只会“揭露”。当初何必“作茧自缚”?
到此,“争论”是不是应该终止了?因为,莫言的实际行动为这“争论”做出了结论。
最近,在关于莫言的“文学观”的社会争论中,有人说,批评莫言的“文学观”的人们反对“揭露黑暗”。有的更极端,还愣说就是提倡“歌颂”、“唱赞歌”。错!这是不确的,甚至怀疑这是在故意歪曲,以转移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