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这个短片刷屏,成为了现象级产品。我有一个朋友说,象《活着》,我觉得形容的挺好。应该说是活着的升级进化版吧。问题是一般普通人,能通过努力,活的不错吗?如果能,为什么还需要社革呢?这个问题,《活着》和《二舅》都没给答案。
这种类型的短片,的确有大火的潜质。我看了下采访,作者的精神内核,的确有余华,王朔的影子。但是有一点我有不同意见,就是活着是没有评判的描述了福贵的一生,但是二舅里面做的个人价值观判断太多了。
比如,“我四肢健全,上过大学,又生在一个充满机遇的时代,我理应度过一个比二舅更为饱满的人生。”上过大学四肢健全就理应有更饱满的人生?如果强者就一定要比弱者有个更饱满的人生,那是不是男性理应比女性有更饱满的人生?是不是白人理应比黑人有更饱满的人生?
看起来是很敬佩二舅,实际上他用的是一个“上过大学的城里健康人”的视角在看一个“没学历的乡下残疾人”。给人家发了一张好人卡:看啊,他过的这么惨还这么坚强。实际上无数跟二舅类似命运的人,被命运碾压后没有站起来。化苦难为神奇属于幸存者偏差。
标题也有那个味道,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暗示着那些说自己精神内耗的年轻人:你看看我二舅吧,你还好意思精神内耗吗?实际上标题有点驴头不对马嘴,年轻人内耗的是上升通道堵塞,努力无用,是出来工作没有劳动法保护,是考编的时候人家有绿色通道免笔试。
这里面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比如,88岁的老太太自杀,为什么农村70岁以后老人的自杀率飙升?为什么一个明显的残疾人,残疾证迟迟办不下来?基层治理一塌糊涂,还要在这里让大家看到更惨的生活,来原谅自己的困境。意思就是让你受够折磨,想着赶紧死吧,别活了。
还有那个,我们村里最快乐的人是树先生,因为他不用对别人负责,镜头一转,树先生明显是一个精神有点问题的人。第二快乐的人是我二舅,因为他不往后看……其实这个隐隐透出的“要么自己努力,要么装傻”,反正就是别来烦上边就对了。
看完这个短片之后,我真的很钦佩二舅,但是对文案中的价值观真的如鲠在喉。不知道怎么总结他的价值观,反正我知道肯定是和共产主义背道而驰的。有种浓浓的宗教宿命论,素来如此,便是对吗?
看起来他鼓励大家去努力奋斗争取胜利,但是这个努力奋斗都是孤立的个体的,不去想规则的问题,不去想剥削的问题,只要你自己努力就好了,什么后果都默默接受。你出来打工工资1500养不活自己,肯定是你自己的问题,自己去吃糠咽菜好了,不要去看你老板的燕窝鱼翅。
虽然他这视频里挺聪明的加入了对教员的肯定,最后还用教员的话结尾,但内核和教员没有什么关系。教员是敢教日月换新天,要的胜利,是翻天覆地的胜利。绝不是这种你们这些野草平平静静的活,安安静静的死,滋养参天大树就好了。
把二舅的平和生活都归结于个人努力,资本主义也搞这一套啊,宣传那种草根成功的“美国梦”。你看哦,只要你努力,顺从,在这个规则里,也是可以成功的。那你们这些活不好的,就是因为努力不够,思想境界也不高。但我们为什么不能让劳动者,让弱者,整体都有过得去的生活?
二舅那句公平真的讽刺,二舅这样的劳动人员,这么聪慧,完全可以去上学。学到实用的知识,去造福家乡。我想到了电影《决裂》,凭手上的茧子上大学怎么了?我上的就是劳动大学!
其实要大家忍受苦难,接受苦难,甚至要大家在这种苦难里面开花,我是觉得我内心过不去。大家可以接受艰苦奋斗,这是我们民族的优势。宣传苦难不是问题,老一代的正面形象基本全是苦难,不论是雷锋,还是王进喜,焦裕禄……问题出在,你拿苦难作宣传,在弘扬什么,主张什么?
看完二舅那个视频,我朋友是这么评价的,这里直接原文引用了:突然想起来我那个最后也没有走出山里的初中女同学和我说过的一件事情。我之前写过一篇稿子,是说山里村子里其实有许多女孩儿都没有上过大学,那些偏僻的山村里的小学,大多也是没有英语老师的,所以他们需要走出去,走到镇上去读初中读高中,才能接触到英语老师开始学习英语。
但偶尔也有例外的情况,即是这个山村里出了一个“能人”,能人衣锦还乡后,多半会捐钱修路、更有钱的会修学校,当时我的女同学所在的村子,就“沾光”修了这样一个学校,校舍、课桌都是新的。我去过那个学校,确实建得很不错,大理石的那个校门尤其气派。
这个学校建完以后,每年会有一支很小的摄影团队过来拍片子,拍的内容也很简单,大概就是“xx先生为这里的孩子提供了良好的教学环境,让那些艰苦奋斗的孩子们都能读上书啦!“,我看过那个宣传片,事实上那个宣传片也并不隐秘,有一段时间甚至就高挂在学校唯一一块LED屏幕上循环播放,视频的左下角还贴着捐赠人企业的图标。
宣传片一年更新一次,最近几年的我没看过,但内容应该大多相同,都是整齐划一的拍摄一部分家里非常穷的小孩儿自己走山路来上学(镜头里一定会出现一个拄着拐杖的小孩,每年都有),然后镜头一转,拐杖上还带着泥的小孩儿走进大理石砌起的学校大门,红旗飘荡,朗朗读书声传来,这时候的背景音多半会出现一段旁白:再穷不能穷教育。
我之前问过我那个女同学,那些人每年都来拍一次宣传片,是因为他们每年都还在持续给钱吗?她说应该是,每年都还会给点。之所以会和二舅那个视频联想起来,是因为我看到了二舅视频的标题《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这个标题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之前我朋友和我提起那个学校的纪录片时说的一句“玩笑话”。
她说那个捐钱给他们的大老板,每年都会把这部片子带回公司、带回家,目的就是想告诉他们:那些孩子在这么苦的环境下都没有放弃读书,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也许这句话,和那个视频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我还是感到一种不适,它更像是一种纵向的比较,即是看见苦难里的人如此辛苦却仍在向上,所以身在更高处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向上?苦难在这里变成了一种符号,哪怕视频创作者的本意和这种纵向比较无关。有些视角的区别,也许仅仅是观看的人的姿态问题——是平视,还是向下?
这两者很好区分,却又在一些时刻很难区分开来,有些所谓自上而下式的怜悯本质上只是满足自己站在高处的虚荣,但真正的看见苦难,不该是因为看见了一个人的困难而宽慰了自己,这太高高挂起,也真正忽视了苦难背后的无所选择。